一炷香后。雪元殿。
白帷垂落,孟山眠的雪色身影,伴着幽长的脚步声穿过深深殿宇,于主座上落座。
两列霜雪使向着殿宇二侧退开,露出他斜靠的人影。
他修长的手指半托颚线,线条锐利冰冷的面孔,好似冰所雕凿的完美塑像一般。漆黑的发,落在雪色的衣襟上,分界线鲜明得好似白山与黑水。
他与这大殿很是相衬,仿佛生来就该坐在这御座之上睥睨众生。
他轻轻动了动手指,目光落向殿下,淡然开口:“少泽主到访,所为何事?”
大殿之下,闻随镜正翩然而立。
平日里纨绔风流的翩翩公子,今日不知为何,显得有些女气。两只脚乖巧地向内撇着,手指捋头发时,还会翘起兰花指。
听到孟山眠发问,他仰起头,露出一个灿烂笑容,道:“奴……呃……我,我是为了迎回妻子而来。”
顿一顿,他摆正了神色,道:“听闻顾二小姐身子已大安,洛桑城主与顾二小姐的好事也将近了。既如此,星移宗的大小姐便已没了药引之用。她到底是在下的妻子,还请洛桑城主高抬贵手,将她归还。”
说罢了,闻随镜拍了拍手。
拍手声落下,一群水月泽的婢女便抬着十来口红木箱子娉婷而入。箱盖一开,顿时便是一阵宝光四射。数不清的法器、仙果、金银珠宝,赫然在目。
闻随镜笑道:“在下知悉城主大人即将迎娶顾二小姐过门,特意送来这些作为贺礼。只要洛桑城主愿意将顾大小姐交出来,在下还会奉送更多好礼。”
这番话,听得一旁的侍立的玉生心动不已,险些流下口水来。
只要交出一个讨厌的顾春深,就能拿这么多的法器珍宝!值,真是太值了。
就算城主大人对顾春深有那么一丁点想法,看到这么多法器,也该权衡再三吧?
玉生心里嘀咕着,目光偷偷往孟山眠的方向瞟去。这一看,就把他吓了一跳——御座上的城主,面孔竟沾着淡淡的杀气。
孟山眠依旧是那斜倚的姿势,未有分毫改变。可他慢慢抬起了眼眸,目光似一柄被雪水洗过的剑,随时都能将人的心脏刺穿。
“本座不会交出顾春深。”孟山眠声音寒酷。
“为什么?”闻随镜愣住了,竟然翘着兰花指,揉起了自己的太阳穴,一副无措的样子:“顾大小姐对你已经没用了呀!您怎么就不肯放人呢?”
他这女人气十足的姿态,让玉生想起了闻随镜身旁那个有着娇甜笑容、叫“吟风”的婢女。
“本座行事,何须告诉你理由?”孟山眠冷冷地说。
话音落,雪元殿的大门外,传来一道不快的老者声响:“城主大人此言差矣!少泽主代表的是水月泽,您一意孤行,只会坏了洛桑城和水月泽的关系!”
只见一个五十余岁的老者跨入殿内。
老者锦衣白袍,仙风道骨,瘦削的面孔上满是沟壑皱纹。
一看到这老者,玉生心里就暗道不好。
老者名为孟辉道,乃是洛桑城孟氏从前的长老。
多年前,星移宗与洛桑城一战后,彼时执掌洛桑城的城主一脉,尽数外逃。这名为孟辉道的长老,就是其中之一。
外逃的孟氏子弟,混得有好有坏。近年来,听闻洛桑城在孟山眠的执掌下东山再起,不少孟氏子弟便起了心思,想再回到这洛桑城来一享荣华。
孟山眠倒是无所谓他们的来去,只要他们不碍着他就行。可这样的宽忍,好似给了以孟辉道为首的旧长老们一个错误的信号:新城主是个任人捏扁搓圆的人。
于是,孟辉道时不时就想挑个刺,在霜雪使面前彰显自己的非凡地位。
今日,他定然又要找麻烦。
“辉道师叔有何指教?”孟山眠看向老者,神色未见多少恭敬。
“城主,那顾春深是个有着放纵暴戾之名的妖女,留在洛桑城里,也会坏了洛桑城的名声。倒不如把他交给水月泽,换取珍宝。”孟辉道眯了眯眼,目光掠过那一箱箱珍宝。“城主年轻,不知轻重,还是听我一句劝为好。”
孟山眠的眉头皱起:“白樱的病,不知何日会复发。本座留着顾春深还有用。”
“洛桑城内名医无数,还愁找不到别的药引吗?”孟辉道不满意地说:“更何况,那位顾家的二小姐,原本也不大配做洛桑城的女主人!”
孟山眠面色越发难看:“若无质子在手,恐怕星移宗会再起波澜。”
闻言,孟辉道越发不屑了:“质子有什么用?城主在星移宗当了那么久的质子,活的人不人、鬼不鬼的,这不是照样回来了吗?”
这番话落地,所有人都倒吸一口冷气,室内骤然变得寂静至极。
谁不知道,在星移宗为质的那段时间,是孟山眠提也不能提的伤疤。而今日,孟辉道竟满不在乎地提起了这件事。
孟山眠的面色极沉,显然已是在山雨欲来的边缘了。他抑着杀意,道:“师叔,本座已想好了,不必多劝。”
孟辉道愣了愣,面色变得很臭。
他目光不舍地扫过那一箱箱的珍宝,骂骂咧咧道:“不愧是妃氏那个贱人生的庶出种,做了城主,还是那么蠢……”
话音未落,空中传来“嗖”的一阵破风轻响。一柄折扇犹如利刃一般袭来,撕裂空气、呼啸而至,竟直直地穿过了他的额头,又从他的后脑勺刺出!
孟辉道愣愣地站着,眼睛瞪得极圆。孟山眠的折扇从他的额头当心穿过,模样恐怖非常。
脑骨的碎片和血雾从他的后脑勺发间向后抛洒去,落了后头的闻随镜一脸。闻随镜发出短促的惊叫,立刻扭着腰掏出一块帕子,四处擦拭起来。
而孟辉道呢,连声音都发不出,震愕地张了张口,身体便重重倒了下去,“噗通”一声在地上扬起一阵灰尘,再没了动静。
雪元殿主座上,孟山眠抬着手,保持着飞出折扇的姿势,神情未有分毫波澜。但这平静的模样,却叫一旁的玉生怕得腿软。
“做把新折扇来。”孟山眠吩咐道。
“是……是!”玉生哆嗦着回答。
一边哆嗦,他一边在心里怒骂孟辉道活该。
提什么不好,非提城主大人的母亲妃氏。这不找死吗?
“还有,”孟山眠闭上眼,喃喃吩咐道:“去把真正的闻随镜找出来。”
“啊?”玉生愣住,迷惑地摸了摸头:“水月泽少主不就在这儿吗?”
“那不是他。”孟山眠的眼蒙上了一层阴翳。“那是他的婢女,变作了他的模样。真正的闻随镜……恐怕已去找顾春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