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母这一倒下,最着急的莫过于白如萱。
自打进了何府,白如萱就没有一天不是在夹着尾巴做人,先是何珏被停职,再到何如月婚事没了,她提心吊胆的只怕这火一不小心就烧到自己身上,是以,在听到何母去请姚瑶回来的时候,她少有的没有打什么小算盘,只盼着赶紧能把眼前这些麻烦事先扯平。
可老天爷仿佛就像是在跟她作对一样,在何家柔顺了九年的徐玉瑶居然一朝翻了脸!
听着府里都传开了的种种消息,白如萱眉头紧皱,跟何家人里里外外周旋了这么多年,她还能不知道这一家子是个什么德行?
何珏看起来对她情真意切,可前程名声对他同样重要,他心里门清徐家能给他带来多大的助力,眼下他前程被断名声尽毁,一日两日或许还郎心依旧,时间久了呢?若他真有这个骨气,也不至于当年不敢跟何母死扛到底,最后还是老老实实的娶了徐玉瑶。
何如月则有过之而无不及,本就打小被何母惯坏了,事事想争先恨不得人人都捧着她,突然来了个出身高门的嫂子,几乎被何家一家子当祖宗一样捧着,她这心里能舒服才奇了怪了,说白了,与她亲近日日念着她也不过是能从她这儿找回优越感,以及膈应徐玉瑶,要是眼下里徐玉瑶肯给她保下这门婚事,只怕是调转枪口的比谁都快。
何母就更不用说,这也就是被气晕了过去一时半会动作不得,不然绝对第一时间就拿她来开刀撒火。
白如萱看着越发沉下来的夜色,心中慢慢有了计较。
而儿子像娘,与此同时何逑之心里也正在为自己的前程计较着。
府里出了这样大的事他自是第一时间就收到了消息,趁着去主院看望何母的功夫,看到到了这会儿还哭闹不休的何如月,明显六神无主的何珏,以及皱着眉头不断踱步的何父,何逑之心里很快就有了决断,出了主院转头就直奔荷香院。
见到姚瑶,何逑之几乎是一秒进入状态,“母亲……”
眼里含着一包泪,何逑之小小的脸上既是惭愧又是懊恼,“母亲,我真的不知道祖母请您回来是为着这个,我以为祖母也跟我一般是想您了,没想到……要不是我跟着祖母巴巴的一大筐话请了您回来,您也不会白白的又生这一场气。”
说着,何逑之脸上又浮现出无措和茫然。
“我亲生爹娘早早就不在了,族里总说我生来克父克母是个不详人,从前我还不服气,可如今我进府才一个多月,先是爹爹闹出了这样的事,再是姑姑被退了婚,然后您也不痛快,祖母也病了,是不是我真的是个不详人?”
“早知道这样我就不该进府,原本高兴自己终于又有了家,有了爹有了娘有了祖母祖父,却没想到……都是逑儿的错,都是逑儿的错……”
小小的人儿哭得好不可怜,看得姚瑶在心中啧啧拍手。
讲道理,她原本是真没打算把何逑之给怎么着,或者说,一个六岁大的孩子也不需要她特意多做什么,只要把何家一锅端了就有的他的苦头吃,但架不住人老寿星上吊非要找死,自作聪明的一次两次一定要往她跟前凑。
姚瑶觉得做人嘛,还是得有成人之美。
于是,只见她一脸笑眯眯的,“你这孩子,小小年纪的怎么想得这样多?”
何逑之哭声一滞,有些拿不准她这是安抚还是在说他心眼子多,连忙垂下头,“母亲……”
姚瑶像是被这一口一句母亲给取悦到了,脸上越发慈爱,“我心里有数,这事儿啊,怪不到你身上,怪只怪……”
姚瑶适时的一叹,转而语带怜惜道:“说来你也是个可怜见儿的,既然你唤我一句母亲,我自然不会不管你。”
何逑之立马露出又惊喜又感动的神情,还没来得及表衷心就又听姚瑶道:“只是如今这一家子乱成这样,你一个孩子掺和在里头也不像样子,要么……”
姚瑶慢悠悠的抛出一块大饼,“要么过些日子还是先将你送到白鹿书院去吧。”
白鹿书院,竟是白鹿书院!
就像原身想不到一个六岁的孩子会藏着两幅面孔,何逑之也一样想破头都想不到,姚瑶会憋着一肚子坏水给个六岁孩子画饼,一时之间只觉得被巨大的惊喜冲昏了头,原本可怜巴巴的脸上也不可抑制的浮现出了喜色。
天下最好的书院当在京城,京城最好的书院当属白鹿书院。
白鹿书院的第一任山长大儒孔先生,据传是孔子的后人,在他的交到下第一代白鹿书院的五十二名学生尽数榜上有名,一甲三名皆出于此,自此白鹿书院从籍籍无名变得声名远播,至今百年间,培养出了不知多少朝中重臣和闻名于世的大儒,也因此,读书人将白鹿书院视为登天梯,勋贵子弟也将白鹿书院视为镀金石。
说得再直白点,进了白鹿书院哪怕未能金榜题名,光是结交到的人脉都够一生受用不尽,可不就直接戳到了一心想要将命运捏在自己手里的何逑之的心坎里?
何逑之压抑着满脸兴奋出了荷香院,只道这一趟算是来对了!
回去的一路上,他忍不住畅想着去白鹿书院读书后的日子,不说府里的下人再不敢怠慢他,那些疏远他的同窗只怕也会立即对他重新亲热起来,任他何家如何,有了白鹿书院学生的身份,他便再不是那个任人拿捏的嗣子,甚至他几乎已经能看到光明灿烂的未来在朝自己招手。
何逑之打定主意一定要好好抱紧姚瑶的大腿,什么何珏何母统统都被他抛到了脑后,可刚回到院子就见到一道熟悉的身影,让他脸上的喜色一顿。
看着在屋里等了不知道多久的白如萱,何逑之下意识皱起眉头,“娘,你怎么过来了?”
白如萱进府先是在柴房被关了几天,好容易出了柴房又忙着照顾何珏,然后便是府里接二连三的出事,说起来她这些日子还没找到过机会好好跟儿子说上几句话,也就给了她一种错觉,只当何逑之还是之前那个一心想着自己跟自己母子情深的好儿子。
时间紧迫,她也没细想何逑之见到自己的反应有什么不对,甚至面对亲生儿子她自觉无需那样拐弯抹角,便见她直接开门见山道:“逑儿,眼下府里这样多事,你姑姑暂且不说,你爹也停了职,这样下去对我们可不是什么好事,我思来想去倒是有个主意。”
白如萱想的是让何逑之在姚瑶跟前给何珏求求情。
在她看来,姚瑶一请就回且绝口再不提和离二字,心中必然对何珏还有感情,只是高门贵女的体面被踩在了脚下,此时怨大过于情才会极尽一切的拿何家人撒气,更甚至说不定还想通过这种方式给何家人施压,等到何家人无计可施之时,想处置了她乃至让何珏从此以后老老实实,不就都手到擒来?
是以,她务必得赶在何家人回过味来之前行动起来。
这些日子她早在府里打听过,徐玉瑶是个心肠软的又从她儿子入府就表现得极为亲近,眼下正是她被背叛伤心的时候,若逑儿表现得又乖巧又贴心,自能让她越发看重逑儿,这时候再顺势而为提出何珏的事,徐玉瑶多半是不会拂了逑儿的面子。
到时何珏能官复原职,她能解决了眼前的危机,甚至在何母跟前也有了底气,此外逑儿也得了看重前程越发有了奔头,可不就是一举三得?
白如萱越想越觉可行,可对上她热切的目光,何逑之头一回觉得有些烦躁。
过去,白如萱在他心里是世上最好的娘亲,何珏也在他心中很是伟岸,并一直以他为自己的目标,然而短短一个月,看到失去了妻族的助力仿佛像是失去了全部光环的何珏,和连何家下人都敢看不起的白如萱,再加上白鹿书院这张大饼吊在眼前,他的心态不由得发生了本质上的变化。
何逑之垂下眼睛,避开白如萱的视线,“我刚刚已经去过荷香院了。”
看到白如萱眼里划过期待,何逑之更加烦躁,“她答应过些日子送我去白鹿书院。”
白鹿书院?
白如萱先是一喜,可转念间,又不由得心生警惕。
喜的是徐玉瑶果然如她期望的一门心思准备扶持她儿子,警惕的是逑儿去了白鹿书院,天长日久母子相隔肯定会跟她感情变淡,到时候不光她不能再拿着孩子在何母跟前说上话,反倒是精明势力如何母,指不定就会顺势生出去母留子的想法。
她绝不能让自己陷入自己的田地……
白如萱想说这白鹿书院去不得,却知道白鹿书院对于读书人意味着什么,于是就见她先是做出一副欢欣的样子,然后故作忧虑道:“你能去白如鹿书院这自然是天大的好事,只是你爹和姑姑如今这个情形,你却得了这样的好事……”
何逑之将白如萱转瞬而逝的神情变化尽收眼底。
都说什么样的父母养什么样的孩子,何逑之可以说完完整整继承了何家人骨子里的凉薄和白如萱的工于算计,甚至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在他看来何家人捆在一起都赶不上一个姚瑶有用,他怎么可能会为了他们的感受放弃这样的大好机会?
说的更不好听一点,有徐家护着,他们就是心里不舒坦又能拿他怎么样?
至于他娘,也迟早会意识到指望他们还不如指望他。
而知子莫若母,白如萱也很快就察觉到了他的神情变化,连忙话锋一转,“他们怎么想倒不是最重要的,重要的是你若对他们不管不顾,落在徐玉瑶眼里会怎么想?”
见何逑之一愣,白如萱知道这话有用,赶忙又道:“你顶着嗣子的名头,她徐玉瑶不怕旁的,最怕的就是养不亲养不熟,见你对祖母父亲这样,会不会觉得你生性凉薄,以人推己生出忧虑而好事成坏事?”
何逑之到底才六岁,再是精于精算也俨然还不是白如萱的对手,几句话的功夫就叫他迟疑了起来,他不在乎何母何珏怎么想,甚至可以委屈白如萱,眼下里却不敢叫姚瑶有任何不满意,思来想去,他娘再有自己的想法也总不至于害他,终是点了点头应了下来。
只是这次,姚瑶完全没有要配合他的意思。
等他殷勤了好几日支支吾吾的提起何珏,便只见姚瑶一扫先前的宽厚慈爱,脸色瞬间冷淡下来,“你明知道他如何对我,竟还为他求情,可曾考虑过我的感受?”
何逑之这次的无措终于不是装的了,“母亲,我……”小脸上满是急色。
姚瑶却没给他解释的机会,“也是,你总归是姓何,自然是一心向着你爹。”
姚瑶眼里明显的失望顿时叫何逑之慌乱起来,他张口就想拿出白如萱教他的话说他身为儿子没有理由看着父亲受苦只管自己,却见姚瑶直接挥了挥手,让慕兰将他送了出去。
上次被送出荷香院之后一夜之间一切天翻地覆,好不容易努力了这么久居然又回到了原点,看着眼见被慕兰合上的院门,何逑之肠子都悔青了,而这份后悔又很快转为了对白如萱的埋怨和不满。
听着远去的脚步声,姚瑶几乎已经能看到接下来的母子翻脸大戏。
就眼下的情形可不像原剧情里那样,何珏功成名就何逑也高中探花,不存在任何利益冲突之下自然是一家三口恩恩爱爱,可眼前,一个被停职,一个成了贱妾,一个才六岁,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心思,每个人想要的都不一样,可不就只用得着轻轻一推,自己就能扯起来么?
果不其然,等再见到白如萱时,何逑之就忍无可忍的爆发了,“娘,你是不是非得毁了我才高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