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热闹的饭厅顿时气氛一滞。
何母的表情僵在脸上,似是有些不敢相信自己方才听到的话。
姚瑶脸色轻松,跟先前似乎没什么分别,可正是这份不急不怒的轻松才让人觉得忐忑,何母心里那股不对劲的感觉又冒了出来,可还没来得及细想,就先被何父狠狠瞪了一眼。
何父之所以同意让何母巴巴去徐府请人,一来是因为没了严国公府这层关系,眼下确实没了更好的法子,二来则是九年来的相处,让他自认为这个儿媳妇一如既往的好拿捏,只要她应下了,到时候哪怕徐家人不愿意也只能咽下这个哑巴亏,结果呢?这老婆子说得胸有成竹,结果一句话的功夫就被撅了回来!
何父只觉得老脸都丢尽了,要不是怕显得此地无银三百两,恨不得现在就拂袖而去。
何母被瞪得满心委屈,九年来她一天婆婆的谱儿都没敢摆,好不容易才把人哄得对何家死心塌地,结果儿子不争气老头子死要面子女儿也跟着裹乱,也就是她带着逑儿出门才把人哄了回来,她哪知道会突然说翻脸就翻脸,怎么竟还全怪到她身上来了?
何父何母自觉下不来台一时间都没说话,一旁的何珏不由得十分难看,“你怎么能这样跟娘说话?”
在他看来,若不是她非要一点小事闹得满城风雨,他怎么会风评被毁且被停职,又怎么会害得如月好好的婚事告吹?
怪自己不如怪别人的心理加上白如萱的耳旁风,何珏将连日来的不顺尽数归结到了姚瑶身上,见她先前那般硬气如今还是老老实实回了何府,只当她已经意识到错处,不用他们多说她便会跟从前一样上赶着帮着收拾了这堆烂摊子,却没想到还没来得及故作姿态,就被一巴掌隔空甩到了脸上。
眼见自家爹娘一脸隐忍,姚瑶则一派闲适,何珏又羞又怒,甚至还有一丝连他自己都不敢去细想的恐慌,“你摆出这副样子是做什么?娘一向宽纵你,再是我有亏欠于你,你也不该用这样的态度与娘说话,你……”
姚瑶懒得搭理外强中干的何珏,干脆抬抬下巴指向一旁的何如月,“做什么?这话啊,你得问她。”
说起来,她还真得谢谢对方这么上赶着给她递靶子。
严国公府愿意跟何家结亲有很多原因,严国公夫人一共生了儿子一女,大儿子是世子,从小就省心压根不需要她操心,小女儿同样出色许了门当户对的人家只等年底完婚,唯一叫她发愁的就是高不成低不就又背了个克妻名头的小儿子。
只是严国公夫人到底不像何母这样没有眼界,也从不认为婚姻和顺靠的是门第高低。
像她小儿子这样,如今得靠着父兄拉拔,往后也少不了得兄嫂照拂,娶个门当户对的贵女固然是一时面子上好看,可大儿媳强势,若二儿媳也出生高门心气高,天长日久必有矛盾,积累多了说不定就成了兄弟阋墙的隐患。
反观何如月,何家虽说在京中算不上入流的人家,但到底家中富贵不至于眼皮子浅,何珏又正正经经高中了探花自有一份前程,还得了门好亲事有了徐家这层关系,再加上本人模样儿尚算出挑,又自觉高攀了她们国公府在她和大儿媳跟前老实得跟鹌鹑一样,倒是完美符合了严国公夫人心中的种种考量。
因此,即便闹出了何珏这档子事,严国公夫人最初也并没有婚事作罢的意思。
但架不住何如月是个脑子缺根筋的,她心里一百个愿意她大哥和白如萱在一起,不光从不避讳与白如萱亲近,还因为何珏被停职没少跟所谓的闺中密友抱怨,指着姚瑶生不了孩子容不下人句句都在给何珏叫屈。
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何况其中早就有那嫉妒她得了这么桩婚事的,于是很快就传到了严国公夫人的耳朵里。
到此,这婚事不告吹才有鬼了。
看着傻眼了的何家人,姚瑶好心补充道,“严枫自己不算太出色,严国公夫人对次媳也就没那么高的要求,傻点虚荣点胆子小点都无伤大雅,却唯独不能是个是非不分黑白不明的蠢货,不然今日能在背后编排我,明日岂不是就能在背后编排世子夫人?”
“世子夫人可没有我这样的好脾气,到时候可不得整个国公府都要闹翻天?”姚瑶看向目瞪口呆的何母,“换做您是国公夫人,您愿意么?”
何母倒是想厚着脸皮说愿意,可对上姚瑶满是嘲讽的眼神却是怎么都说不出来一个字,索性转而一巴掌拍向同样呆若木鸡的何如月——
“我这是造了什么孽啊,怎么生了你这么个冤种!”
何母的反应不可谓不快,眨眼的功夫就抹起了泪,“你嫂嫂平日里待你有多好,要不是你嫂嫂你能攀上这桩婚事?居然被人三言两语就哄了去,你怎么对得起你嫂嫂?亏得我还特意请了你嫂嫂回来,还想着帮你周旋一二,你这是要逼死你娘啊!”
何如月被拍得浑身一震,顾不上被指着骂蠢货,连忙也跟着开始哭天抢地,“我错了,我真的知道错了,我也不知道怎么当时就脑子一热说出了这些混账话,我心里怎么会不记得嫂嫂的好,我真的知道错了……”
何母一边用力捶打着何如月一边跟她哭作一团,“你这可怎么办啊,你这个作死的死丫头,没了你嫂嫂帮你,你可怎么办啊……”
姚瑶眉毛都没动一下,只静静的欣赏着这母女俩的唱作捻打,直到二人在她的注视下再憋不出什么新词了,才轻笑一声,“演完了?”
何如月的眼泪还挂在脸上,“嫂嫂……”
姚瑶满脸讽刺,“我就说你们拿我当傻子,偏你们还不认。”
她可不是什么喜欢委屈自己的人,回来也压根没打算跟这些人你好我好演什么一家和乐,与其恶心自己,还不如索性撕破脸皮,正好也看看走投无路之下,这一家子会是个什么狗急跳墙法,说不定还正好让她钓出背后那条大鱼。
于是,就只见姚瑶冷笑一声,“没事的时候就是我容不下人我占着窝不下蛋,转头跟个贱妾亲亲热热姐妹情深,有事了又开始嫂嫂前嫂嫂后,这不是把我当傻子是什么?你倒不愧是何珏的亲妹妹,倒是如出一辙的都恨不得世上的好事全落到自己身上!”
何如月直接被骂呆了。
徐玉瑶跟王氏处得跟亲姐妹一样,自己当了嫂子也拿何如月当亲妹子看,便是有的时候听着她说话不太顺耳,也总想着她年纪还小在娘家松快不了几年懒得计较,是以,在何如月心里自己这个嫂子就跟面团捏的没什么两样,哪怕在白如萱那儿听了一耳朵姚瑶如何如何,也从没真的觉得对方能厉害到哪里去,这会儿被姚瑶一顿劈头盖脸,可不就跟见鬼了一样呆在了原地。
而同样没见过姚瑶现场发威的还有何母和何父,像是被雷劈中了一般同样瞪大了眼睛,半天没憋出来一句话,还得是已经被暴击过一次的何珏先反应过来,“够了!你……”
姚瑶哧了一声,“有你什么说话的份儿?”
经营了九年的好口碑一朝崩塌,光明灿烂的前程喜提停职,无论在家里还是外头都抬不起头来,眼前的何珏哪还有什么原本的意气风发,脸上是尊严被踩在脚下的气怒,眼底是算盘落空的失望,横看竖看都是个走捷径不成就开始气急败坏的窝囊废。
姚瑶眼里是毫不掩饰的厌恶和鄙夷,“她难道不是跟你如出一辙?她难道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进的国公夫人的眼?端起我的碗吃饭放下碗骂娘,你当周大人为什么对你闭门不见?你当严国公府为什么急着跟你们撇清关系,还不就是觉得你们这一家子都是白眼狼?”
何珏肺管子险些被扎穿,“徐玉瑶,你!”
“不过我倒是挺佩服何如月的,虽说蠢得没边,但在国公夫人跟前一直都装得挺是那么回事,要不是你闹出这么桩事,她又护兄心切,哪会连累自己没了婚事?可即便这样,她还是一心向着你,甚至爱屋及乌把个贱妾都捧上了天。”
看着何如月眼睛猛地放大,何珏脸上一紧露出心虚,姚瑶看热闹不嫌事大的转头看向一旁的何母,“如此兄妹情深,想来母亲也该满怀欣慰了。”
“你,你……”
知子莫若母,看到何如月盯着何珏脸上从懊悔到埋怨,再看到何珏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摆明了一副想撇清自己的样子,何母恨不得直接晕过去才好,可耳边却又适时的传来了一声轻笑。
“母亲您可别忙着晕,若传了出去,不知道的还以为我怎么你们了呢。”
何母最要紧的莫过于一双儿女,眼见着二人三言两语就被挑拨得离了心,心中怎么不恨,看向姚瑶的目光哪还有平时的温和慈爱,偏偏姚瑶眼里厉芒更甚。
“你是知道我这个人的,向来不擅长扯谎,若是到时候真有人问起也只能实话实说,比如你们是为了什么才叫我回来,比如说怎么端起碗吃饭放下碗骂娘,比如未能如愿就恼羞成怒云云……”
何母差点一口气没喘上来,“你!”
“到时候只怕何珏不知道何年何月才能官复原职了,还有何如月,别说国公府,整个京城怕是也难寻到什么能入眼的人家了。”
何母脸色一白,整个人摇摇欲坠,一旁一直没开腔的何父终于忍无可忍,“徐氏!”
“您也别忙着急。”
一个接一个的,姚瑶没了耐心,脸色彻底冷了下来。
“种什么因就得什么果,他何珏无所顾忌的把我徐家的脸面往泥地里踩,她何如月得了便宜还要卖乖,现在不过是承担应有的代价,有何不对?”
“作为受害者,没有趁机再踩上一脚已经是顾念多年的情分了,若不然您当事情会只到此为置?到这份上您也该满足了,您觉得呢?”
说完也懒得看何父瞬间难看下来的脸色和眼底的忌惮,施施然起身直接走人。
身后屋里闹作一团,有何母真的晕了过去众人的惊呼声,有何如月哭着喊着说怎么摊上这么个大哥,有何珏一边躲闪一边迭声叫着请大夫,还有里子面子都被撕了个干净的何父恼羞成怒在喊闭嘴,热闹程度丝毫不逊于半个时辰前。
姚瑶头都没回,甚至有些嫌吵的掏了掏耳朵。
慕兰晕乎乎的跟在后面,眼里满是崇拜。
杀疯了,她家小姐杀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