蓝沁的车开得不错,一路平稳,但红唇半咬半抿,还有始终发红的眼圈,都透露了她心绪的不平。
屈云舒没有刻意盯着她看,但余光中,他知道她在强忍。
印象中的她似乎一直都算懂事,从方才她对郁西洲的愤怒,他可以肯定之前高凡佑跟他说的那些话并不是事实。
其实高凡佑的话也折磨了他好几天,甚至他最终接受了她和郁西洲之间的关系,接受他们也许很快就会复合的事实。最有力证据就是梅旭,蓝沁这样看重他,等同于间接依赖郁西洲。
这几天,他感到最难的不是去攒这个饭局,而是说服自己上赶着去当这个冤大头,当这一出情侣play中的炮灰……
可是能怎么办呢?他再也不想看着她被人欺负了。
同时,他私心里也有最后一丝倔强,想要和郁西洲较劲,如果是他替她解决了麻烦呢,她会不会回头多看他几眼,不要那么快地走回前男友的怀抱?
不过就在刚刚,他可以否认所有的既定猜测了,没有什么所谓的情侣play,她和梅旭的结交也和郁西洲没有关系。她绝不可能再回头,自始至终都是这位前男友在不甘心,他应该永远也甩不掉这个“前”字了……
心情好吗?
当然……
被酒精折磨的身体难得地变得松快。他仰靠在座椅上闭目养神,就连郁西洲对他的敌视,都在为他的愉悦加码。
屈云舒一路都在强压上翘的嘴角,可是再一睁眼的余光中,一滴晶莹的泪珠落了下来,坠落在她白色的小短裙上,缓缓洇开水渍。
他借着半醉,鼓起勇气偏头看了一眼,路灯的光影斑驳中,穿白裙子的她美得仙气飘飘,加上她本就曲线窈窕,纤纤长腿又直又白。今晚在饭局上,他可是一眼都不敢多看——谁让他是个炮灰呢,炮灰没有肖想仙女的权利。
他知道她白天在片场有多朴素,说明为了今晚的饭局,她还特意回家换了衣服、化了全妆赴约,虽然这并不是为了见他,但是他感到与有荣焉。
他原本手里拿着手机,正在打字,又收了回去,默默从手边的抽纸盒中抽出一张,递了过去,蓝沁吸了吸鼻子,却凶他,“睡你的觉去!”
实际上语气软糯,带着点哭腔。
酒醉的脑子远没有平时那么利索,这下屈云舒终于意识到,自己的飘飘然好像有点不顾蓝沁死活的意思。
她还在伤心呢,他的小宇宙里都自顾自开完一场庆功宴了。
*
终于驶进了他家附近的区域,路上没什么车了,他放下心来和她交谈,“对不起,今晚我不该上你的车的,引起了这么多误会。”
蓝沁浅浅咬着红唇,扑哧笑了,“谁教你这么茶里茶气的,我再说一遍,跟你没关系。”
屈云舒抿唇看向自己这一侧的窗外,能让她笑一笑,也算不枉他卖弄这蹩脚的茶艺。
“屈云舒——”她轻声唤,柔得有几分撒娇的意味。
他心神一荡,马上又把头转回来,“……嗯?”
“刚才在码头,你最后和郁西洲说什么了?”她的柔,其实是种难以掩饰的迟疑。
飞荡的心神坠落地面,他实话实说,“没说什么,就提醒了一下他鞋带开了。”
蓝沁又笑了出来,还抽空偏头看了他一眼,但很快重新直视前方。
她提到这个的本意,其实是想提醒一下他,郁西洲是圈子里有点话语权的导演,今天这事对他以后在电影圈发展,可能会带来一点麻烦。
但他轻巧地一打岔,心态好得一批,她又想起梅旭说过,业内对他的评估是离大爆仅一步之遥。大爆以后,他和郁西洲的话语权谁大谁小还不好说,加上他手眼通天都能请得动赵剑,或许也不需要她来替他担心的吧。
她轻咳一声,决定还是谈谈别的。
“也该跟你坦白一下了,下午我给你发微信时隐瞒了一件事,郁西洲……他是我的前男友。”
她刻意顿了一下,期待屈云舒有所反应,但他丝毫没有反应,那么,应该在码头时他就猜出来了?应该是,她那一顿输出,还不明显吗?
她继续坦白,“我们谈过两年,四年前分手,分得干干净净。至于现在这情况,怎么说呢,我不知道他这两年是不是在别人那儿感情受挫了,还是男人也有更年期,他就……特别反常,时不时来我这找存在感,我……”
后面有人超车,她带了带刹车减速,再开口声音也压低了,“我有点怕他。”
“刚刚要是你没在我车上,他如果单独找我谈,我都不知道该找谁帮我……所以,硬说与你无关也挺虚伪的,不过真的,我很感激你。”
屈云舒没说话,他也看着前方的路,他怎么都没想到下午她邀他同往原本梅旭安排的饭局,是因为她害怕。
原以为她拉他去只是因为他是另一位主演而已。
现在来看,他更加庆幸自己做出了那个决定。
但是郁西洲在圈内没有过暴力相关的不良风评,人看起来沉静儒雅,她为什么会怕他?
蓝沁以为他会客套回一句,可是半天没有回应,她好奇地回头看他,他没有睡着,睁着眼睛也在看她,为了缓解一丝丝尴尬,她冲他温柔地笑笑。
屈云舒的胆子突然就大了起来,安静飘着淡淡青柠香气的车厢里响起他低缓的声音:
“你们分手,是因为他对你不好吗?”
*
车很快就到了他家庄园的大门之外。
夜间开盘山公路需要十足小心,蓝沁没说话,屈云舒也没有追问,默契地两相沉默。
他更知道,这个问题问得冒昧。以他们现在的关系,连朋友都不太算不上,他没有问这种问题的资格。他敢问,只不过是借着今晚这几分酒意罢了,既然她不想答,他决不会再问第二句。
蓝沁缓缓把车开进去,在别墅门前停车熄了火,屈云舒转头又在看她,他已经解了安全带,却没动,她紧张地以为他会继续追问,可他很快打破了这份心照不宣,“你自己开回去,能行吗?我还是让司机送你吧?”
她挤出笑意,“我没问题。”
他看起来还是担心,她补充,“夜里没什么车,我走外环高速,很好走的。”
他迟疑片刻,终于还是按开了车门。
却在他已经下车,马上要关车门的时候,蓝沁又喊住了他,“屈云舒!”
她麻利地从自己这边下车,薄醉三分的男人站在台阶下回头。
“你家有茶吗?我,我口渴,想喝口水再走。”
屈云舒惊诧,“这么晚了,你……确定?”
送人回家再找借口上楼讨水喝,这操作……不能说不6,她厚着脸皮装听不懂,“一口白水行不行?”
他微红的眼尾染上无奈的笑意,“抱歉,我去拿。”
最后,他体贴地将茶水端到室外的花园,避开了深夜与她同处一室的不便。喝的也很贴心,是她喜欢的甜水,他说夜里喝茶睡不着,正好薛阿姨熬了些银耳莲子羹。
她匆匆几口喝了一半,屈云舒也颇有耐心地陪着她,他们坐在户外的吧台边,只亮了柔和的暖光灯条,一人一个高脚凳,并排地坐着。
他腿长,一只腿曲着,另一只腿踩实在地上,即便醉了,他的仪态也没的说,就着这个姿势下一秒开个小型演唱会都没问题。
只不过略显违和的是,他左手拿了个小碗端在长腿间,右手修长的手指捏着的是个白瓷小调羹,有一搭没一搭地抿着甜腻的汤水。
蓝沁看了他一眼,他眉眼间的疲惫都要溢出来了,他需要休息,她大半夜赖着人家家里不走很不合适——
可他既然问了,她不能当没听到。她当时在开车,这么私人的问题,她犹豫一下,不是很正常吗?
至于别的……他要怪就怪吧,心里怎么想她管不着,但他脾气这么好,一定不会让她尴尬的。
“屈云舒,你平时玩游戏吗?”她突然开口。
“嗯?”他愣了一下,才转过脸答,“……偶尔。”
她点头,“玩过养成类的吗?就是养成少女的那种?”
屈云舒微不可查地皱眉,回过了一点味来。
虽然知道她的意思并不真的在游戏上,但还是老实回答,仿佛掩饰心里的不安,“没有,这种游戏好像都很古早了吧?”
“是挺古早,”她目光微垂。
洁白的贝齿咬着小巧却肉嘟嘟的红唇,好似经历了一番挣扎才终于重新开口,“知道吗,和郁西洲在一起时,我就是那个被玩的养成人偶。”
屈云舒没说话,眼神始终落在她的脸上。
“他追我时我才19岁,当时嫌他年纪太大,又是名导,还是我在电影学院的客座教授,怕影响不好,我一直拒绝,他追了一年,我勉强答应了。跟他在一起,别的不说,事业上他帮了我很多,教了我很多东西,比我在电影学院四年学的都多,那两年我不是在上学就是在拼了命地拍戏,他看好什么题材我就去试镜、进组,不仅没丢下学校里的课,学校里的短片比赛,只要有空我都会参演……慢慢地,我学会去琢磨拍一场戏时导演是怎么想的,进而才知道我作为演员怎么才能做得更好,我也结实了很多不错的人脉,这一切都不能说跟他没有关系。
“那时经常有人问我为什么要这么拼?二十岁不懂什么名利,就因为年纪小,脸皮薄,怕被人说我蓝沁就是靠男朋友才有这么好的资源,我只是想让自己变得更好,想剧组前辈看了我的戏能给我竖大拇指……除了这个,我也还有一个私心,就是想能够早日配得上他——”
她低头看着自己的碗,白瓷的勺子戳着一颗白白胖胖的莲子。
“可就当我觉得自己慢慢可以独当一面,再努把力就能平视他、平等地站在他身边的时候,他对我提出了分手。”
她仍然低着头,讥讽地笑了笑,“分手的时候我才知道,这份感情对他而言不过是一场养成游戏,养到可以通关的地步就停止,然后再换一个继续,还美其名曰放手,给我自由。
“其实你要说他对我不好,也不至于,但这种关系,真的算是恋爱吗?只不过是一个有权有势的男人,无聊生活中一个小小的调剂品吧。我对他认真过,在一起后从未想过分手,然后就被他当个厌倦的布娃娃一样扔掉,这连骗都算不上,就是玩儿,玩玩而已,你说,我能不恨他吗?”
她自始至终都说得很平静,说完,还低头又把那颗搅烂的莲子送进了嘴里,粉嫩软糯,莲芯明明已经去掉了,舌尖隐隐还有苦味作祟。
她不敢抬头,不知道沉默了多久,好像夜风怎么吹都吹不散这方小花园里近乎凝滞的空气,直到她把一碗银耳粥吃得干干净净。
“抱歉,”屈云舒闭眼揉了揉眉心,已经不知道是第几次对她道歉了,他想他的确是累得厉害,要不然怎么又开始头晕起来。
“嗯?”蓝沁偏头,有点奇怪,又怕自己没听清。
“我,我只是随口问问,不是……”他扶着额头,突如其来的糟糕情绪,让他几乎快要掩饰不住,强撑着一点好脾气,才僵硬地把话说完,“不是想要让你想起……不愉快的事。”
蓝沁把瓷勺放下,冲他微笑,“还好,过去很久了,现在也没有什么大不了的了。”
其实刚说完那会儿她还有点难堪,当年这些内情她连爸爸都没细说,这样告诉一个外人当然别扭,但她很快就轻松了起来,只是稍稍有点担心,怕他醉着听,睡一觉明天就忘。
——不过忘就忘了吧,又不是什么光彩的事,起码她对他坦白过了,问心无愧就行。
时间快到凌晨,这一次屈云舒执意不让她自己开车,让家里司机送她回家。
这一夜,他很累却睡得不好,那一点小庆幸在后来的重磅炸弹里被炸得灰飞烟灭——
他还以为她和郁西洲分手,就像大多数终成怨偶的情侣一样,是感情的磨合本身出了问题,其实哪有那么复杂,她对他的感情没有问题,只是郁西洲玩弄了她。
这么久过去,郁西洲又追了回来,她之所以对他的反应那么大,都只是因为还放不下吧?
那么,曾经求而不得的东西又回来了,她是否还会回头?他竟丝毫把握也没有了。
就像她自己笑着说的,过了这么久,也没有什么大不了的了。
之前在车上,他飘飘然的时候还用手机给高凡佑编辑了一条微信:
【梦想还是要有的,万一实现了呢。】
本意是想反击高凡佑斩钉截铁说他是不会有机会的、她终会和郁西洲复合这件事。
后来因为忙着说话,他没来得及发送,还怕被她看到,赶紧按灭手机,所以一直留着没删,前面还缀着红红的“[草稿]”两个字。
黎明时分,他在床头坐起,酒意全然消散,他再次打开微信,将这一条默默删除——前景如此晦暗,他够努力了吗?不够还谈什么梦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