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袁憬淮眼中震惊鲜少失色,但现在却望着明清野语气不平道:“这……这也太过……”
“造化弄人是吗?”
明清野替她接上了未出口的话:“其实我本想着解决白氏之后与袁氏一起全力扶持大皇女,然后向大皇女求一个恩典,就是宽恕罪臣后辈,让他们恢复自由身。”
“但从夜宴开始,什么事都不在我预想的轨道上了。这两日我听辛侧君,袁瑄汝还有袁大姐你说了很多,本以为简单的事情,现在却牵扯这么广。”
明清野眼里也罕见得有些复杂:“我无意与辛侧君认亲,也不想让阿回的身世不清不白时刻处于忧患。但是大姐你刚刚也说了,如果是我要保柏溪胜算接近十成,在辛侧君是我父亲的情况下。”
“我不想承情,尤其是辛侧君的补偿之情,但是他又不可能不管我的事。这些事就是存在悖论,也只会逐渐纠缠不清。”
“所以,你其实还是想认辛侧君为父的是吗?”袁憬淮从她话语里听出她对辛侧君的在意。
“也不尽然。只是……你们也知道,我自小就是孤女。”包括上辈子也是无父无母。
明清野从未体会过父母疼爱,所以看见辛侧君小心翼翼跟在她身边,竭力想对她好的样子,不动容是不可能的。
“而这次承了他的情,我就不可能再将他视若无睹,毕竟对我好的人只有零星几个。”
明清野上一次动摇已经不知道是什么时候的事情,但绝对没有现在这样犹豫不决。
袁憬淮没有体会过从小就孤身一人的生活,但设身处地想一想,她如果跟明清野一样,长大后再遇到温柔的阿父,得知阿父是身不由己,她又会怎么做。
虽然她一时可能会不习惯,但时间久了,她肯定也会动摇,毕竟那是血浓于水的亲人。
当然,世上万般人万般事,不是每一个孤女都像明清野一样活的通透,也不是每一个失去女儿的父亲都如辛侧君一样会想着补偿。
她不会阻拦明清野认父,只能说命运弄人,世事多变。
“母亲时常教导我们说凡事随心而为。”袁憬淮开口道。
“随心而为。”
明清野轻声重复了一遍这四个字,然后便视线落在地面上不知在想什么。
小侍端了茶水过来放在两位女君面前,刚要靠近夏路回时突然脚崴了一下磕在了桌子上,茶水刚好落在明清野脚边,也惊醒了沉思着的明清野。
“怎么回事?”袁憬淮站起身道。
“回大女君,是小人突然……脚崴了……”那小侍捂着头跪在地上,许是磕得狠,眼泪花已经冒了出来,心想着自己像是一脚踩空才摔倒,但这里地面平坦,大女君恐怕不会相信……
“不怪他。”
明清野看了眼他跟夏路回的距离,然后开口道:“他的额头破了,大姐,放他回去疗伤吧,我也回去换身衣服。”
“既然明女君不怪罪你,就赶快下去疗伤吧。”袁憬淮将人打发走便看向明清野被茶水泼了半边的裤腿:“那你回竹院吩咐绾竹给你寻件干净衣服,再有半个时辰我君父那边就会传宴,到时我派人来接你们。”
“嗯,多谢大姐了。”明清野起身带上面容还有些惶惶不安的夏路回便作揖离开。
袁憬淮慢慢半握起手指尖摩挲,眼神幽暗看着明清野远去的背影。
通往竹院的路明清野都还记着,看到熟悉的拱门及竹林,这边环境幽静,空气都十分清净,明清野深呼吸了口气。
“妻主好像轻松了许多。”夏路回见她神色舒展,一直略有忧色的眉眼也随着妻主而放松下来:“妻主已经想通了吗?可否与我说说?”
“还是你懂我。”明清野展颜笑道:“左不过就是皇位之争,我还是不改变向新的女皇求恩典的想法,只不过要看看大皇女跟二皇女这两者谁更适合女皇。”
“袁家虽然保不下柏溪,但柏溪只要不盲目去寻亲,那袁氏也能保他一时。趁这段时间,我想看看,我到底跟随哪一支比较合适。”
明清野就想着现在女皇对任何事都不会秉公处理,而是白贵君说什么就是什么,那她跟随一个会秉公办理的新主也是明智之举。
她对夏路回说:“袁氏不是说二皇女是个草包嘛,今早我也留意了那个二皇女,总觉得跟女皇挺像,都很散漫,上位了估计还是白氏的傀儡。”
“现在我想跟大皇女接触接触,如果大皇女也是任袁氏拿捏,那我就两边都不指望了。”
“妻主不仅是想为我求恩典,也是想为如我一样的罪臣罪役之后谋一个开明君主,是这样吗?”
夏路回知道自家妻主从不会做这么舍近求远的事情。
这样煞费苦心,肯定也是想要一劳永逸,彻底将这件事解决,而不是依仗军功与白氏势力解救了他与柏溪,而让别的罪臣之后依旧处于水深火热。
“嗯,我更想追随明君,然后求一个,女皇派人去流放地考察,只要不是杀人放火的死罪,剩下的表现好的,彻底悔改的罪臣,经过考核就能脱离奴籍,准许返回朝都或是告老还乡的恩典。”
监狱都还有表现好提前放出来的呢,古代刑罚时总是牵连九族,总是让人很头疼。
“妻主……”
夏路回远远想不了妻主这么深远,而明清野总是让他出乎意外,在他以为妻主心里满是女儿情长时,又能发现她胸怀天下。
说句大逆不道的话,他觉得妻主更有君王风范,但又想到妻主捉摸不透的性子,还是轻轻一笑,不再多想。
“想什么呢,这么开心?”明清野看他笑了,就凑近问道。
“没,没什么。”
夏路回与她慢慢走过竹林,周围清风微动竹叶簌簌作响,也不由得让人心里平静下来。
他又问道:“那妻主不愿承辛侧君的情,又要怎么与其相认?”
“这个,不好说,或许等大皇女继位或者他大仇得报。反正不管怎么样,至少现在和以后我会站在他身后,他一回头肯定能看见我。”
明清野现在不好涉及辛桓的事情,之后的结局也没有定数,能做出的决心只能如此。
“……妻主,你好似在说情话一般。”幸好夏路回知道辛侧君的身份,要是别人听见,还以为明清野对此人情意深重。
明清野眼珠微转,然后抱住他的胳膊就微歪身子满眼笑意地对他说:“怎么,也想我对你说情话吗?”
“只是听着好听罢了。”夏路回扶起她歪斜的身子,面色已经有些难掩羞红之色:“一些油嘴滑舌的女子惯会用甜言蜜语哄人,我不会信……”
但要是妻主,他便信。
明清野微挑眉,嘴角笑意更深:“的确,甜言蜜语只能哄哄别的小男郎,你我夫妻,只情话哪儿够。”
趁着四周没人,明清野将夏路回拉到院墙后面就勾着他的脖子让他低下头来。
繁密覆盖的竹叶遮挡,夏路回垂在两侧的手指节微动,然后闭上眼眸,睫毛微颤着,手也缓缓搂住了妻主腰身……
……
午时有小侍来住院接人,明清野早已经换了衣服,而夏路回还呆呆的坐在椅子上,都快半小时了,绾竹沏来的茶放到凉都一口未动。
更别说夏路回一见她脸噌一下就红了,惹得明清野这个持证上岗的女朋友都不好意思起来。
难不成之前亲密的少了,让阿回一时适应不了?
可她很喜欢亲亲,要不她有时间就多亲,阿回迟早能适应吧。
夏路回一路到了袁府主院,这里是袁离珏的住处,有一处专门用膳的侧居平时只有乌正君跟四个孩子能过来用膳,侧君们都是单独在住处用膳。
今日多了两人,而夏路回一坐下就引得乌山玉侧目,思及明清野才十八岁,夏路回也二十岁,两个孩子都还小,身边也没有长辈照顾,就关切问道:“夏夫郎脸怎么这么红,是不是受了早间冷风惹了风寒,要不要叫大夫来看看?”
“不,不用……不是风寒,劳正君挂心了……”夏路回连忙道。
“阿父,您确实多虑了。”
袁憬淮身侧一位明清野还未见过的男子开了口,气质沉娴,但面上隐隐有一丝苍白病弱,又被笑意冲淡了些:“人家妻夫之间的事,阿父可别打扰了。”
乌山玉听儿婿这样一说才懂得了,笑着叹了两句:“是阿父老了。”
夏路回更是低着头紧紧揪住了明清野的衣摆。
“这位是姐夫吧。”
明清野礼貌问了一句,然后握住夏路回的手让他明白他不是一个人,但她脸皮厚,不像夏路回脸面又白又薄,羞怯起来脸红得彻底,更别说还被调笑了一通。
“是,予名魏辰良,前几日也是身体不适才没去门口迎接,还望明女君勿怪。”
魏辰良在宅院内带着孩子,心口伤情也未痊愈不好见风,休养了两月。
今日觉得好些了才来见客,毕竟明清野如今也是女皇亲封的镇南将军,他身为袁憬淮的正君,总要露露面。
“不怪不怪,姐夫身体要紧。”
明清野见他捂着心口这样病弱,不由想到生子取血的事,但只看袁憬淮还真的看不出来她不久前生过孩子,走路都凛凛生风。
袁憬淮察觉到她的视线,便又道:“我膝下有一儿一女,儿子五岁,最近都在外祖母家看学,一个月才被放回来一次。女儿前两月刚刚诞下,现在还抱不出来,若是清野好奇,等会儿便与我一起去看望看望?”
“不必了,时日还长,等能抱出来时再看也不迟。”明清野道。
她到底有些匪夷所思,视线看了眼袁憬淮胸口,又看了眼病恹恹的魏辰良,突然好奇这个世界的哺乳是怎么解决的。
就在她疑惑时,就听魏辰良悄声对袁憬淮说:“妻主饭后在房间还是书房,我好将女儿抱过去。”
“书房,我今日还有要务。”袁憬淮似乎对女儿没有太多的关切之意,桌上的女子各个也都习以为常。
好像孩子是男人的,不关她们的事。
男子将孩子抱过来她们就喂,不抱过来她们也不会多问。
明清野似乎懂了。
这世上男子的立身之本是妻主跟孩子,就凭取心头血一点恢复极慢这一点,他们就已经要足不出户许久。更别说这对身体也是一大消耗,取血之后虚弱无力如影随形,不可能再去干重活或是处理事物,就算能,身体也跟不上。
女子恢复得快且身体依旧强健,这世上大多数的工作也就落到了女子头上。
那照顾婴儿的事情自然也就落在了在家休养的男子身上。
而且像袁府这样的大户人家,肯定少不了侍从,所以男子休养不成问题。
想三娘那样的寻常百姓家就是多娶的男子来照料两人,互相帮扶。
明清野观察着别人的生活借机适应,只是一想夏路回以后也会这样病殃殃打不起精神就觉得不好。
要不然……
不生了。
在明清野冥思苦想的时候,菜一一上齐,大家族里果然吃饭都不怎么开口说话。
明清野见袁行歌袁瑄汝都自己给自己布菜,偶尔还跟她交换个不太正经的眼神,看来是有很多事想问,但碍于这里是正君的地方不好造次。
而袁离珏袁憬淮是两位正君布菜。
夏路回也给她夹菜,鱼肉格外的多。
明清野稍微拦了他一下,夏路回才停下动作,再一看,只见那条鱼已经被他剔了一半的肉。
夏路回连忙收手。
明清野眼中揶揄,然后给他分了一半过去,轻声开口:“一起吃。”
夏路回点了点头就拿起自己的筷子吃饭,窘迫的不知该如何是好。
他本想替妻主好好布菜,至少不输于旁人的正君,但他又太过挂心妻主,总是犯些惹人发笑的错误。
他现在是站起来布菜也不是,还是坐下吃饭也不安,最后还是听妻主的话,不管怎样都要好好吃饭。
旁人只见换了明清野布菜。
乌山玉本专心侍奉袁离珏,见此还新奇地瞧了两眼,然后就给袁离珏夹了一筷子她吃不惯的鱼肉。
“……”
袁离珏抬眼,然后无奈道:“你不是爱吃鱼,坐下来吃吧。”
“是。”
明清野客气地没再夹过鱼,剩下的鱼肉便都进了乌山玉的盘子。
一顿饭吃完,明清野又学着她们漱了口才随袁行歌袁瑄汝退出了主居。
“可算是盼着你出来了!我们下午去哪里玩儿,你尽管说个地方,我袁四姑娘肯定让你玩的尽兴!”袁瑄汝出了主居就活过来了,搂着明清野的肩膀兴高采烈道。
“瑄汝,别太放肆。明清野现在不知有多少双眼睛盯着,你以为能像你一样四处游玩。”袁行歌正色道。
“哎呀二姐!明清野都不能放肆这阌朝就没有敢放肆的人了。我现在算是明白了,只要有明清野在,白府我都能去转上一圈。”
袁瑄汝挟明清野以不惧辛侧君。
“这我倒没话说,恐怕辛侧君还会敞开门迎接你,身后的明清野。”袁行歌哼笑道。
她话说的随意,但眼睛有些不敢看明清野。
自从宫宴一别后听到母亲与大姐谈论明清野与辛侧君之事,她就想起自己给明清野说过后者的坏话,还说让明清野小心此人。
结果……
这两日一想起在军营的画面,她就觉得无颜面对明清野,也无时不在猜测明清野会不会觉得她对辛侧君太过诋毁而伤了两人的关系。
“阿野……我那日与你说的话,你别放在心上啊。”袁行歌走在明清野身边低声说道。
“我之后听了你的话去查了那日的事情,才知道魏远候为了羞辱辛侧君,在宴会上安排了一出戎马一生的戏,讲的就是辛国名将叶远津身死的生平。”
“我这两日也知道了很多,原是魏远侯有错在先,也怪不得辛侧君会大开杀戒。”
袁行歌一叶障目,从未深究,现在明白了缘由才愧疚说道。
“无事无事。”
明清野自然不会因为这件事就疏远了袁行歌,见人神情这般不自在,又道:“其实你说的,也不是全无道理,毕竟也是白氏想把我赶尽杀绝扼杀在回朝路上。这些我都明白。”
“你也不要这样内疚了。”
“嗯。”袁行歌重重点了点头。
“那我们到底去哪儿玩呀?”刚刚被袁行歌一把拉到身侧换了位置的袁瑄汝探出脑袋问道。
“我跟阿回想去看看女皇赏赐的府邸,然后找阿信青姐出来一聚,你们不是要请我喝最好的酒吗,择日不如撞日,就今天晚上吧。”
明清野眯着眼不动声色地开宰。
“好!那我就让小侍给君父说一声晚上不回来用膳,陪你去阌朝最好的酒楼。”
袁瑄汝得了准话就开心了,反正不管怎么样,不在府里待着就好,否则也太无聊了。
袁行歌反而捂了捂眼睛,然后看了眼自己瘪瘪的腰包,看来得预备些银子。
这阌朝可不比边境的物价,尤其万香楼一坛好酒价值千两白银,袁家尚节俭,她平日都舍不得多喝。
现在要请明清野,最起码也得两坛吧,还得先去万香楼安排好才行。
好在她这次赏赐的金银挺多,不然,还真请不起明清野。
袁行歌:该来的,总会来的。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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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8章 竹林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