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下误会了。”
夏文愔听出二皇女口中试探之意,连忙拱手俯身:“臣只是觉得那明清野的正君很像臣的庶弟,但因五年未见,且姓名性情等皆对不上号,才略有迟疑,后来与庶弟对视才确认心中所想。”
二皇女才能比不上大皇女,但皇室多疑这点却是完完全全继承到了她身上。夏文愔在稍后的位置只与庶弟相视不过三息,都会被二皇女注意到,可见其感知敏锐。
虞长集闻言,眼神里的防备才微微松懈,多了几分真切的笑意:“原是如此,本殿刚刚失言误会,文愔可别往心里去。”
“臣不敢。”夏文愔见她变了态度,便知她又存了什么心思。
果不其然,虞长集靠近两步又说:“本殿见文愔与庶弟似乎关系不错,没有那般生分,不知能否替本殿与那明将军搭上这条线。”
她说罢又面露难色:“你也知道,袁氏回朝定然是为了保全皇姐,昨夜本殿已收到消息说袁离珏递上了折子,说要母皇将皇姐召回。如今袁氏又多了明清野这个助力,本殿甚是苦恼,你是本殿一手提拔上来的,也是时候为本殿排忧解难了。”
虞长集本以为那明清野活不过君父的算计,没想到竟然安然无恙到了朝都。那场夜宴她没有前去,也知道君父会为她铲除这个威胁,可不知怎的,明清野依旧没事,现在又加官进爵一举封将。
将军就有兵权,就能统率军营,介时明清野再立战功得到军队盛望,与袁氏联合,君父再怎么筹谋也无济于事。
这其中利害她都能想明白,为何君父却放过了明清野,还让母皇给了这样丰厚的赏赐。
虞长集知道母皇最听君父的,只要君父稍微有打压明清野的意思,那母皇就绝无可能这样抬举她。
自上朝时听见明清野封将,母皇又一个眼神都没给她的时候,虞长集心里就存了几分恐慌。现在见手底下的人与明清野有这份亲缘关系,自然就打起了拉拢的主意。
就算不能让明清野彻底归入她的阵营,能让她保持中立不帮扶大皇女,那她的胜算就会多一分。
虞长集抬手拍了拍夏文愔的肩膀,语重心长道:“夏少卿谋略过人,应当知道该怎么做。”
“……是,殿下。臣会尽力一试。”
夏文愔不便向外人道明她这位庶弟的奇异之处,母亲也自小就让她三缄其口勿生是非。
但她的确也是二皇女,更准确的说是宁王一手培养,否则凭一个进士出身,又怎么可能五年就与袁憬淮平起平坐。
在其位,忠其主,谋其事。
夏文愔只好先答应下来,只是庶弟已经被母亲从族谱中除名,拉拢之事恐怕没有那么顺利。
“本殿还要入后宫拜见君父,就不打扰你与庶弟重逢。”虞长集收回手捏在身前,率先走出侧殿往后宫而去。
夏文愔也缓缓直起腰放下手,轻声长叹一声便出了侧殿,绕过足以四人抱的柱梁后,却发现主殿门口还有人,走近一看,正是明清野与夏路回。
百重阶梯之下,九重门宫道上还有袁氏的人也在等待。
看来是袁憬淮知道她跟随二皇女离开,但却没有走出九重门,才让夏路回在此等她吧。
她走近,先是看向了明清野,微微颔首道:“臣还未恭喜明将军受封镇南,今日一见,果然也如传言中一样英姿勃发,年轻有为。”
“大姐过奖了。”明清野拱手笑道:“阿回也多次向我提及大姐清风朗月之姿,从前对他很是照顾。今日相见特地在此等候,就是为了向大姐道一声谢。”
“阿回?”夏文愔的目光轻轻投向夏路回,语气微有疑惑:“是了,刚刚在殿中我听明将军称呼舍弟为夏路回,不知……”
“大姐,是妻主为我改了名字……”夏路回从前不敢与家中姐弟走的太近,虽然对妻主说的好听,但其实与这位一心苦读求取功名的大姐并没有说过几句话。
“路回,清野?此句倒是极有韵味。”夏文愔口中转圜间就读出了这名字的意味,沉吟着点了点头:“不错,极好的名字。看你现在过得不错,大姐也就放心了。”
“那不知你们出了宫城后是何打算,帝上赏赐的府邸等收拾出来恐怕还要些时日,若是无处可去,不如先随大姐回家小住?”
夏文愔就当没看见下面等着的袁憬淮,开口相邀道。
“多谢大姐好意,但我已经提早答应了袁将军去袁府,不好推拒。若是往后有机会,我会与阿回登门拜访大姐。”明清野向下方看了一眼。
在场的人里除了夏路回不好随意插言,另外三个哪个不是人精。
明清野自然看出夏文愔对她的亲近之意,甚至说“回家小住”。
从中也能看出夏文愔与袁憬淮已经是明面上的政敌,当面挖人丝毫不避讳,恐怕彼此都熟知对方本性,连假装都懒得假装。
但夏路回到底是被夏家主赶出了家门,甚至更为决绝的除名,又是在嫁出夏路回不到两天就举家搬迁。
她们就这样回去,可能会因为自己的将军身份让夏家俯首,但闲言碎语免不了。
夏文愔现在还会因为文人风骨不会为难阿回一个庶弟男子,保不齐以后就会为了削弱袁家势力而打亲情牌,强求阿回做些他不愿意做的事情。
夏家远比袁家复杂,后者有进有退不会拘束她,但进了夏家,不一定还能出的来,到时反目成仇,又是一大麻烦。
明清野都看在眼里,所以现在能拒绝就一口回绝。
夏文愔这样的聪明人应当能明白她的意思,现在也会因为夏家主的面子不会过多纠缠。
只见她也随着明清野的视线看去,然后垂眸笑意依旧,但没了刚刚那般自在。
看来明清野也看出了其中牵扯,果然智勇双全非蛮将可比。
夏文愔又看向一直沉默不语的夏路回。这世上大多数纯粹的关系,只要涉及利益都会有些许变味。
“那我就不留你们了,有机会的话改日再聚。”夏文愔道。
夏路回见她要走,连忙抬头道:“大姐稍等,不知可否替我向柏侍父报个平安,还有我来阌朝的事情,能不能不要告诉,母亲……”
“母亲当日嫁我出府就说让我此生不要再回去,恐怕知道了也会心生烦扰,要是因此成疾,就是我的不孝,倒不如不知道的好……”
“大姐知晓。只不过院中人多眼杂,我特意与柏侍夫见面也会引母亲疑窦丛生。这样吧,若是某日柏侍夫出府置办物事,我便托信给你,你自己见他一面可好?”夏文愔思虑之后较为妥善地安排道。
“好……大姐费心了。”夏路回作揖谢道。
“那你们在袁府等我消息。”夏文愔见明清野也点了头,才走下台阶,乘坐马车出了九重门。
明清野她们下来后,袁憬淮开口说道:“清野可否与我同乘,母亲让我给你梳理梳理这九重宫的兵制重要,也不多,回府前就能说完。”
“好,大姐稍等。”
明清野见一前一后两辆马车,应是袁憬淮特意准备的,她将夏路回扶上后面一辆才来到前头坐下。
“大姐请说吧。”明清野洗耳恭听状。
“好,首先你要知道现在自己的地位,镇南将军官居一品,非战时需要入宫上朝至少两次,非墨金衣不拜,而当朝,只有乌相,白将军与我母亲有资格穿墨金朝服,现在还有你。”
“我朝至今共有三位一品大将,征北将军白鸿,护国将军就是我母亲,受先皇所封。镇南将军,也就是你。”袁憬淮笑道:“我见了你,也该行礼尊称一声将军。”
明清野连连摆手道:“私底下我只是袁四的好友,大姐真的不用客气。”
袁憬淮了然点头,然后道:“接下来我要说的就是你要管辖的军队范围,九重宫有禁军四卫,京卫司,九重门三大军权。禁军四卫的总督你应该也熟悉,就是柏氏掌权,而柏漓承跟随的是征北将军。”
“我母亲手底下是京卫司及南水陆两军,基本都散在南部六州各城,没有禁军四卫那样集中,所以在这方面稍微落于下乘。”
“现在兵部下达了指令,南部水陆两军分派给了你统辖,至于你,可能要等赏赐全部下来,安定入府之后才会通传你走马上任。”
明清野察觉这样的安排有一种极不平衡的感觉,又问道:“那九重门的兵权呢?”
“九重门的权利由女皇的直系禁军把守,只有女皇手里的兵符才能实施号令,相当于死士。”
袁憬淮说着,又抬手撩开侧帘往外看去。
她们已经出了九重门,可以看到两侧都有重兵把守,城楼之上更是守卫森严。
“但是除了九重门之外的其他八门被先皇分派给了左氏与袁氏,意在相互牵制势力均衡,使袁白左三足鼎立。只是没想到女皇登基后不过十年,左氏就向白氏投诚,至此白氏独大权倾朝野。”
“原来如此……”明清野沉思。
“现在只有宣华与玄天两门在我们袁氏的手里,其余皆由左诠统领,其嫡长女左衡秋更是坐到了六门统领的位置。”
袁憬淮语气里更有几分无奈之色:“左衡秋先前被白氏派往镇南发生的事二妹也同我说了,但我们没有太过忧心,因为左氏的主要权利不在南境北疆,她构不成什么威胁。”
“但现在左衡秋回朝了,她精于攻心算计又心狠手辣,绝也不是省油的灯,明清野,你要多加提防她才行。”
“是大姐,她的计谋环环相扣,我早就深有体会。”提及左衡秋明清野才神色稍微凝重起来。
阴险之人只会拿她的身边人开刀,但明清野就是把身边人看得比自己还重要,同于逆鳞。
左衡秋策反青铁在先,算计阿回在后,屡次触及她的逆鳞,明清野也深记在心。
若是再有第三次,她也不介意做一回阴险小人,撺掇辛桓让白贵君把许蕴给打发了,到时候看谁府上最早兵荒马乱。
“那这样看来,女皇决定将南水陆两军交给我,其实还是分散了袁氏手中兵权,更加削弱了袁将军。”要是明清野与袁氏没那么亲近保持中立,那袁氏完全就是被架空了。
“的确。现在京卫司管辖的一般都是外城防御,早就被排除在了权利中心,我们就仅剩两门兵权……”
袁憬淮说完便落手放下窗帘,如扇眼眸低垂闭目,不知在想什么。
明清野没有出声打扰她。
袁氏从袁离珏这里达到权利顶峰,先皇看重百姓信服,何等荣耀,没想到不过二十年,就被打压到了这种地步。袁憬淮是武将出身的文人,身上又有多大的压力,明清野不得而知,但能同理那种被无时无刻压迫着的感觉。
能将人逼疯。
所幸袁憬淮应当没有家族方面的压力。
袁离珏本就是大气心胸宽广的人,对自己的女儿唯有一点要求就是恪守本心,万事不必强求。事实证明,除了袁瑄汝,两个大女儿没让她操过心。
明清野就挺喜欢袁家这样的门风,出来的女子各个端正又正义。
就看袁瑄汝,她之前是个纨绔女,其实本性不坏,同样聪颖一点就通,而且性格比起两位姐姐更加无忧无虑,这样就已经很好了。
沉思之时不知不觉就到了袁府门口,马车停下之后的惯性让袁憬淮微微倾身,才回神睁开了眼。
明清野率先下了车去后面将夏路回领了出来,三人一齐进了袁府。
“大姐,我还有一事想问个清楚。”明清野也是进了袁府才想起柏溪的事,事关阿回,她不能袖手旁观。
“何事?”袁憬淮邀她进了聚英堂:“坐下说吧。来人,上茶。”
一灰衣小侍立刻离开前去沏茶。
明清野坐在左侧位置道:“事关柏溪身上的鎏金悬案,我想知道到底是怎样的案情让柏丞相获罪流放。”
“让我想想该从何说起……你可知先皇君后就是当时柏丞相柏长呈的嫡长子?”
明清野瞬间抬眸:“柏氏君后?原来如此……”
“看来你知道了什么。”袁憬淮见她这般反应,如是说道:“这其中内幕,其实也有乌家的参与,母亲她远在边关,我自小读书,便跟着乌相熟悉朝事,才有机会知道此事。”
“当时柏氏极受宠爱,如若储君即位,势必会威胁到我外祖母家的权利。所以乌家暗地扶持的是四皇女,也就是当今女皇。”
袁憬淮说起女皇的语气是又敬服又透着惋惜:“女皇谋略过人,甚至都不需要借助太多外力就让储君频频受挫,最后更是抓住了柏相贪污的漏洞,在先皇弥留之际举乌氏之力扳倒了柏长呈。”
“只是女皇被乌氏扶持上位,竟然将京考舞弊案以及贩卖私盐等无须有的罪名都安在了柏氏身上,以至于柏长呈在狱中自尽,其旁支流放北川,非召不得回。”
“所以这次血洗朝堂才称鎏金悬案,让无数朝臣为之心悬,不敢再犯皇威。”
“……”
明清野本以为柏氏是被白氏陷害才落没,没想到竟然是皇位之争,女皇曾经曾经也是如此狼子野心,现在真的是一点都看不出来。
“原来是成王败寇。那大姐你刚刚说的禁军四卫总督柏漓承又是怎么回事?她怎么没有被流放?”
“此人是四皇女的人,所以才得以保全,最后又因为女皇授意而归入白氏。”
明清野看了眼夏路回,见他神色怔怔,看来是还在消化这么庞大的信息,她回头又问:“那私自逃离槊塔的柏溪如果被发现,会被判处什么罪行?”
“私逃流放地罪同抗旨,也是罪加一等,会被即刻押入大牢等候问斩。”
袁憬淮一字一句道。
“……”夏路回浑身微微颤动。
“如果有人作保呢?毕竟北川已经被南晋攻占,槊塔罪臣大多都已经被杀,柏溪好不容易逃出来,难道没有宽恕的余地?”明清野微皱眉道。
“有是有,但我们不行。要是袁氏包庇前朝夺嫡失败的余孽,罪同谋反,要是白氏一口咬定,那就是株连九族。我们……”
袁憬淮捏紧椅柄,摇头道:“我们也无能为力。”
“昨日瑄汝也来问过这个问题,听她意思也是要保柏溪,说什么救人救到底,最后也是失望而归。”
“那如果是我要保柏溪呢?”明清野开口道。
袁憬淮立刻抬眼看向她,见她不似开玩笑,就说:“如果是你的话,那能保下来的胜算就有**分。”
“可你为什么要保柏溪,难不成……”
袁憬淮只能猜测明清野对柏溪是不是有什么想法,还瞄了眼旁边夏路回的脸色,只见其面色发白眼中无神,直觉不太妙。
明清野本不打算说出夏路回的事情,但这两日不管是单纯率直的袁瑄汝还是面前老谋深算的袁憬淮,都对她照顾有加,没有隐瞒说出了前朝旧事。
彼此信任非常难得,明清野就也不再隐瞒,开口说道:“实不相瞒,阿回的生父就是柏长呈的亲弟弟,若是女皇顺着柏溪的线索追究下来,他也难逃一劫。”
“与其之后被发现以欺君之罪论处,不如我陪阿回去认罪。”
大姐之争,袁憬淮VS夏文愔,action!
袁憬淮:当面挖墙脚没挖过,还不能说明一切吗?
[滴——袁憬淮发动攻击:毒舌嘲讽max!]
夏文愔:没挖成功,但依旧会有联系,怎么说我也是明清野“正君”正儿八经的大姐,血缘这个东西,太奇妙了。
[滴——夏文愔发动反弹:血缘弹弹弹!]
亲妈宣布:平局!
袁憬淮&夏文愔(死亡微笑且异口同声):我的字典里从来没有平局两个字。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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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7章 阌朝利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