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宁弦夏立刻羞恼地涨红了脸,他贵为世子,不知有多少女子上赶着奉承他,这女子竟然不识好歹,这样轻视随便的打发他。
这位世子长相明艳,脾性更如烈火轰雷,不是个好相与的。但宁弦夏在这个场合硬生生耐住了,因为这里是女皇的庆功宴,他不能给君父惹祸,要是放在宫外宴会,他肯定要明清野给个说法。
他忍住了怒气,也不再像刚刚那样含羞带怯好言以对,但到底是娇生惯养的世家公子,也说不出什么狠话,憋了半晌只说出:“你,你可知我是谁?”
“宁王世子,宁弦夏。你刚刚说过了。”
明清野抬头重复了一遍。
她听这话还有点耳熟……袁瑄汝好像曾经对她说过,最后被她打了。
她其实心知肚明,这里一半的世家公子都是冲着她的脸来的。她所能做的只有干脆拒绝,不给人留一点希望。
明清野随口说完就又低头玩夏路回的指节。
宁弦夏也不知怎么了,转过身后就心头鼓胀,觉得自己脸上热气腾腾,盯着桌上摆放的双著胡思乱想:这人怎么,叫他的名字都叫的这么好听……
不知何时大殿内恢复了一片寂静,外面隐隐约约想起一道高昂的女声,很快就有人拉了他一把低声说着:“世子快行礼,女皇贵君来了……”
宁弦夏立刻醒神,慢半拍跪了下去。他咬了咬下唇,懊恼自己今日心神怎得这般恍惚,像是失了魂一样。
还好这一处在宫殿角落,携贵君走入殿中的女皇并没有注意到这点异动。
宁弦夏松了口气,他早就观察到这边屏风后有个能容一人初入的狭小侧门,为了中途方便离席出去透气,他才没跟阿父坐在一起。现在倒好,只要一想到后面坐着的女子可能会抬眼打量他,他更加如坐针毡,比在叔父面前还要不自在。
而明清野则听见上面有一个穿透力极强的女声说:“起——”
她才拉着夏路回起身,目光转向上位,但离得远,看不清女皇跟那个白贵君的样子,只隐约听见前排说话声音。
不久袁离珏将军就站出来行了礼,声音浑厚,明清野这次听清楚了。
大将军说:“谢主隆恩。”
之后便是袁行歌,又上去了几个明清野眼熟的将士,她百无聊赖地看着,原来古代开宴前还有这么一大段领导谈话。
看来她跟着阿回来对地方了,到这谁也注意不到的拐角,她想出什么小差都行。
见开宴可能还要很长时间,明清野就稍微斜着身子朝夏路回俯耳悄声说:“阿回,你饿不饿?我刚刚在竹院桌子上包了几块糕点,你先吃一些垫垫肚子。”
她说着,就从腰间掏出了一块干净白布,里头鼓鼓的,摊开一看,是五块绿豆糕。
夏路回都没注意她是什么时候拿的,眉眼微弯,抬手拾起一块就喂到了明清野嘴边,轻声道:“妻主也吃。”
“好。”明清野就着他的手咬了半块,另外半块夏路回放进了自己嘴里,对上明清野揶揄的眼神,他神色无比坦然。
他喜欢跟妻主分食,也是为了让周围那些肖想妻主的人打消念头。
果然,周围的大臣家公子都注意到这边有糕点清香,偷瞄几眼就看到那位女君亲手给正君喂糕点吃,顿时心中酸涩难受,撇开眼独自黯然神伤。
宁弦夏却盯着那糕点咽了咽口水,说实话他为了吃皇家宴席,下午都没用糕点,这会儿还真有些饿了,刚想转头问那看起来好说话的男子能不能给他一块,就听上面传来一声:“明清野上前面圣——”
明清野!
这人他知道,让他母亲头疼了许久的袁氏战将,在阌朝传言中能一骑当千的人物,这次的宴会也是专门为了见见这个明清野而设立的。
宁弦夏因为阵营缘故自小就跟袁氏后辈不对付,这次更是听说这明清野只有十九岁,顿时觉得同为一辈,他更要为母亲好好盯着这个明清野,为母亲出气!于是他顾不上糕点,双眼在前面搜寻那个女子会站出来面圣,完全忽略了身后的动静。
那穿透力极强的女声一出,夏路回刚刚咽下一口糕点,险些呛到,顺好了气才有些慌乱叫道:“妻主……”
“没事。”
明清野倒没有惧意,牵起他的手说:“走,我们一起去。”
夏路回一听自己也要上去面见女皇,撑着桌子站起身,忍不住浑身发抖:“妻主,我……”
那可是受无数百姓景仰的青阌国女皇,许多人一生都无法面见圣颜,夏路回紧张也理所当然。
“明清野上前面圣——”第二声了。
殿内窃窃私语起来,前面坐着的袁瑄汝也忍不住张望,明清野怎么还不上来,现在可不是能开玩笑的时候。
宁弦夏见没人上去,嘟囔说:“这个明清野到底是何许人,女皇传召两声了都不见人,不会怕了女皇威严没来吧,果真是乡野之人……”上不得台面。
他话还没说完,旁边就经过一人,牵带起轻轻凉意。
宁弦夏微愣,然后瞪大眼嘴巴半张,不可置信道:“她,她就是明清野?!”
话音一落,他就因为声音太大引来周围人侧目,还被君父眼含厉色地看了一眼。宁弦夏立刻低头,像一只犯错的鹌鹑缩起了脑袋,同时也更加羞恼。
他刚刚竟然放下姿态跟明清野搭话,这以后还怎么强硬得起来!
……
而这边明清野带着夏路回在女臣们的打量下走上前殿,停在袁离珏面前差不多的位置,拱手单膝下跪声音明亮道:“草民明清野,见过女皇陛下。”
夏路回也跟着双膝下跪伏在地上:“草民夏路回,见过陛下……”
上面却只传来酒落杯中的水声。
袁离珏抬眼看去,只见女皇闭目侧身躺在上位软椅上,一手扶着额角,满脸的漠不关心。
那白氏妖君眉眼含笑倒完酒递给了女皇。
袁离珏眉头一皱,起身解围道:“帝上,明清野初入宫中,不懂规矩,还望帝上恕罪。”
明清野一听,原来要叫帝上,立刻又提声,音色清亮道:“草民明清野见过帝上。”
伏在地上的夏路回已经不敢说话,只暗暗握紧衣袖,将所有心思都放在了妻主身上。
白氏会安排杀手刺杀妻主,还是会放暗箭,还是别的什么手法……老天保佑,一定要让他替妻主挡下……
这时袁离珏对面一位大臣坐不住了,起身大声呵斥道:“贵君在上,尔等为何不参拜!”
他似乎迫不及待给明清野安上什么罪名,转头就对女皇义正言辞道:“帝上,明清野对皇室大不敬,理应严惩!”
袁氏那边的人却明白明清野的坚持,但规矩就是规矩,明清野不向贵君行礼就是犯了青阌律令。
面对偏向白氏的女皇,袁离珏只能妥协一退再退,接上那位白氏阵营的女臣的话拱礼道:“帝上,明清野初来乍到不懂规矩,但此次对战南晋也是功不可没,还望帝上念其功劳,饶恕明清野不敬之罪。”
“那袁将军的意思就是功过相抵?”那女臣不怀好意,也十分迅速的抓住了袁离珏的话柄。
袁离珏蹙起眉头看向那女臣,眼神已经显现寒意:“宁王殿下,明清野可是此次出战最大的功臣,要不是她能力出众又以命相博,恐怕现在尔等已是赫连大军的阶下囚,又怎么会坐在这里大放厥词!”
“若是宁王殿下决心要帝上定明清野不敬之罪,那袁某也只能拼力保全她了。”
见袁离珏态度这般强硬,对方也是征战多年的武将,那眼神就足以将她压住。宁王擦了把汗,避开袁离珏的眼神看向上位:“明清野有罪与否,还需帝上定夺,难不成袁将军还要违抗帝上旨意不成?”
“微臣自然不会抗旨,只是望帝上秉公处理。”袁离珏走出来站在明清野面前:“明清野也是事出有因才不对白贵君行礼。”
“那你倒是说说事出什么因?”宁王没有细想就接话道。
明清野身形微动,然后站了起来,抬头冷然道:“草民不跪通敌卖国之人。”
刚想要坐下的宁王一听差点翻倒在地,反应过来后立刻指着她叫喊:“大胆,一派胡言!”
众臣也因明清野的话而一片哗然。
上位女皇也终于睁开眼,却只接过白贵君递来的酒慢条斯理地饮尽,眯着眼瞧着下面姿态刚硬的女子,缓缓开了口:“明清野是么……”
白贵君在旁轻声道:“是她。”
“孤看不清,让她上前来。”
女皇似乎丝毫没听见通敌卖国四个字,将酒杯递回到白贵君手里,很是苦恼的揉了揉额角,慢声说:“明清野奋勇杀敌,自然是功臣,孤要赏你,就赏……就赏贵君倒的一杯美酒。”
她似乎有了醉意,说完又笑了两声:“美人,美酒,这天下还有什么比这更好的赏赐呢?”
说完女皇就又闭上了眼,刚刚因为明清野的话引起的糟乱,像是阵风般散去,在朝堂这个深水潭里没有激起一点风浪。
宁王也安静下来,不再与明清野争执,而是脸上狞笑看着明清野:“明将军,请吧。”
好端端的明将军三字让她叫得幸灾乐祸。
袁离珏捏紧了手,死死盯着白贵君倒酒的手,但很快长袖遮掩,什么也看不到了。
袁氏人人神色紧张起来。
夏路回不知何时也直起了身,似乎吓傻了一般看着白贵君。
明清野抬脚向前走去,上了台阶,离女皇的宴桌只有两米的距离。
一旁的白氏贵君神色不改倒着酒水,眼角余光看到明清野在宴桌前站定,嘴角笑意更深:“臣下这就敬明女君一杯。”
说话间,会让人在夜间熟睡时悄无声息毙命的毒药也落入杯中。
他起身举着酒杯走至明清野面前,抬手要把毒酒递给明清野时,微一抬眼,她们之间仅有两步的距离,白贵君这一眼将明清野的样貌看得清清楚楚。
他嘴角笑意尽散,甚至眼里出现了一丝惊惧,手一抖,那杯毒酒就脱手坠落在脚下,撒了一地。
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又让宁王坐不安稳了:“明清野你想干什么!对贵君动手可是要砍头的!”
因为下面人看不清楚,就连袁瑄汝都十分紧张地观望着,以为明清野没有忍耐住对白氏动了手,生怕下一秒女皇就派人把她抓起来拖出去砍了。
而只有上面的明清野皱眉看着他,对这浓妆艳抹装柔弱的男子没有一丝好感,微微后退一步说:“酒是你自己撒的,我没碰你。”
她虽然说女子男子在她这里都是一样的,但还真没动用武力的打算,顶多抗个旨不喝,万万没想到这白贵君还会碰瓷。
只是对方刚刚的眼神的确有些莫名,震惊,还有惶恐。
她身上有什么会让白氏感到害怕吗?
好像只能是脸。
明清野暗想:不会真要上演狸猫换太子的戏码吧……
与此同时女皇也睁开了眼,皱眉看向宴桌前方发生的混乱,待明清野的面容,也是眼神微变,慢慢直起了身,盯着她半晌才又向后坐回。
她开了口,声音却不复刚刚的醉意朦胧,而是微微沉下,多了几分威严:“来人,扶贵君坐回去。”
“是,帝上。”一旁待命许久的许蕴立刻躬身上前,用没受伤的手扶住贵君,还恶狠狠地瞪了明清野一眼。
“等……等等。”
谁知白贵君拂去许蕴的手,眼里情绪敛尽,这时透着些许无措,目光一直没离开过明清野。
最后他还是先给女皇下跪行礼请罪:“这杯酒臣下没端稳撒了,还请帝上恕罪,容臣下再给,给明女君倒一杯……”
女皇抬眼看向他,见他面上狠绝不再,而是满眼哀求与后怕,指腹微微摩挲腰间玉佩,点头低声道:“准了。”
底下的臣子一个个睁大眼睛看着上方的变故,只见白贵君又倒了一杯酒托举至明清野面前。
白氏一派的大臣咽着紧张而口中分泌的口水,袁氏一派则捏了一手的汗。
这样紧张的时刻,谁也没想到突然有一道身影冲上了台阶,先是一把将明清野拽至身后,又夺过白贵君手里的酒仰头喝了。
就连明清野都没来得及反应,那酒杯就只剩空杯,她脸上的平静立刻被打破,绝无仅有地慌了神:“阿回……”
她好像有些明白了夏路回来之前在镜子前看她的那一眼,落下的那一吻意味着什么。
“妻主她不胜酒量,这酒,草民替她喝。”夏路回猛灌了一口,眼睛都有些红了,许是觉得自己快死了,便什么也不怕,将妻主护在身后开口道:“还请女皇,贵君恕妻主无罪。”
他都忘了行礼,就那样红着眼眶直视贵君。
“原来如此……”
白贵君反而神色缓和并没有敌意,看了他一眼,又看了满面忧心的明清野一眼,才道:“你也是为妻主着想,恕你无罪。至于明女君,本宫想问你个问题,你如实回答,本宫便不治你的罪。”
明清野已经无心再跟白氏纠缠,只想着赶紧结束,回去好好数落数落阿回,让他不要这么莽撞。
她也是确定第二杯里没有任何东西现在才很快收起了慌乱,要是夏路回喝的是刚刚白贵君拿的第一杯酒,她或许真的要……
真的是……让人气愤又心悸。
她呼出一口气紧紧捏住夏路回的手拉远了他与白贵君的距离,冷然道:“说。”
“你,你家中双亲都还好吗?”白贵君轻声道,尽管问的这个问题让许蕴都侧目,满眼疑惑。
明清野也不解,但还是蹙眉说:“我没有双亲,养母养父也去世得早。”
白氏问她这个作甚?
“……”
白贵君眼眶微红,张了张口还想说什么,却又像是有所忌惮,只能遵照诺言不再追问,由许蕴扶着落座。
女皇此时也不再闭着眼事不关己,面对明清野也有一种晦暗难辨在眼中,只听她说:“明清野功勋卓著,孤还未拟好赏赐旨意,特赐玉泉宫小住两日,待孤拟好圣旨,再准明清野出宫回袁卿府上。”
明清野听此,便转头看向袁离珏,见后者点了头才拱手道:“草民谢女皇赏赐,那草民可以回去了吗?”
“嗯。”
女皇轻轻点了点头,然后召来身边的大侍女官:“若郸,开宴吧。贵君身体不适,孤先陪他回宫,你留下伺候明清野,亲自将她与其正君送往玉泉宫。”
“是,帝上。”
若郸捏着手胆战心惊地应下,然后便传手底下的人护送帝上跟贵君,自己则跟着明清野来到下位大臣正君们坐的地方。
众人起身送帝上贵君,整座大殿也陷入了长久的静默,直到宫人开始传膳,才逐渐热闹了起来。
最热闹的当属男子们的这块地盘,那些女臣们拉不下脸过来,只能给自家正君使眼色让他们去打探打探消息。
贵君到底是什么意思,女皇派若郸女官亲自伺候明清野又是什么意思?看不明白啊!
而袁氏这边,袁离珏与袁憬淮相视一眼,似乎肯定了某些猜测。
袁行歌与袁瑄汝已经觉得这个世界不再真实:她们以为明清野会跟白贵君交恶,关系越发恶劣,矛盾更加恶化,哪里知道一打照面,一向无法无天的白氏竟然退让了,连女皇都干起了人事,派人保护明清野!
这就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的事情,就这么发生了。
任她们胡乱猜测,当事人一概不知,而是坐回椅子上就一语不发,还不忘把桌上仅剩的一块绿豆糕收走。
夏路回看女皇白贵君的态度,也明白过来那杯酒应该不是毒酒,见妻主冷着脸,心里也一咯噔,逐渐悬了起来。
妻主应当是明白过来他抱着赴死的想法,生他气了……
正巧这时宴会膳食上来了,夏路回便拿着筷子给明清野布菜,开口小声破冰道:“妻主饿了吧,快吃些饭菜。”
明清野扭头不理他。
夏路回只好拉拉她的衣角轻柔叫道:“妻主……妻主?”
周围人都关注着明清野这边的动静,投来的隐晦视线也让夏路回没法像平时一样惹明清野生气了就抱她让她亲,直到她消气。
他只能又去拉妻主的手:“妻主,吃一口吧,别饿坏了自己的身子……”
妻主还是没有理他。
夏路回抿紧嘴唇,又靠近几分,再也顾不得旁人的视线,声音里带了几分恳求和低哑,仿佛快要哭了:“妻主,原谅我好不好……”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41章 夏路回挡毒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