帐篷里,夏路回动作极轻的把明清野扶起来,让她侧着身子靠在他怀里,因为昏迷脑袋失重,额头满是冷汗却又因为伤口发炎而滚烫,贴在夏路回颈部,几乎要灼伤他。
他再也顾不得妻主没穿里衣,扶着她的肩头喝了一口辛辣又苦涩的药,低头吻住她。
他从没这么与女子亲昵,除了那一晚妻主压着他强行亲了一口之外,连亲吻也不会。现下贴着妻主软热的嘴唇,只能慢慢摸索,又不甚熟练,渡过去的药液顺着明清野的嘴角流淌而出。
夏路回呼吸微重,又喝了一口,这次放下药碗,轻轻抬着明清野的下巴再次俯身。
明清野手指微动,似有所感吞咽了一下,夏路回眼里立刻染上喜意,不管明清野愿不愿意喝,总之把一碗药尽数喂给了她。
可想而知明清野醒后嘴里满是苦味是有多难受,她最不爱喝中药。
入夜之后军营里便点上了篝火,帐篷外偶尔有人影闪动。袁瑄汝再次进来,身后还跟着要给明清野换药的医女,一踩进来就黑的差点一个趔趄。
“夏夫郎,怎么不点上烛火?”袁瑄汝摸索着点亮了烛台,这才看见夏路回坐在床边,而昏迷的人就躺在他怀里。
看来是夏路回害怕妻主那么趴着不舒服,才抱在怀里的吧,也不知道坐了有多久,袁瑄汝心想。
而夏路回更是不知道外面是什么时候,帐篷里仅仅透着外面的火光,待久了适应了黑暗,也能看清一些东西的轮廓。
“……多谢袁姑娘,我抽不开身,就没燃灯。”夏路回微微嘶哑的声音响起。
“你这样坐了多久了,医女要给明清野换药,你起来走走吧。”袁瑄汝走过去帮医女扶着明清野,眼见着夏路回起身晃了晃,身体肯定是麻木了,就又说道:“其实让她躺着也不碍事,只要看着不让你家妻主乱动就行。”
“我害怕压到妻主的伤口……”夏路回看着明清野伤口的白布被拆下来,血琳琳的伤口显现出来,他没有害怕地移开眼,仿佛要将那伤口印在心里一般盯着。
袁瑄汝也盯着看,啧啧两声道:“这肯定会留疤,不过也没事,哪个武将身上没两道疤痕,这都是强者的证明,看着也更有女人味!”
她就是说给夏路回听的,毕竟外人再怎么不以为然,关起门来只有明清野的夫郎能瞧见,可不能让他嫌弃了。
夏路回捏着手沉默不语,目光里全是心疼和无奈。
这样的伤口,以后不知道还会有多少。若是能不费一兵一卒就结束了战事,那该多好……
等换好了伤药重新包扎了伤口,袁瑄汝才让医女走了,又对夏路回说道:“夏夫郎,天色已经这么晚了,这里就由我看着,你在床另一侧歇歇吧。”
“多谢袁姑娘好意,我来守夜就好……”夏路回握着妻主的手低声说。
“晚上要是明清野发起热,我也能去喊人过来,就一起吧,一起守着也能安心些。”袁瑄汝边说边搬了个椅子放在离床两米的位置,也没坐太近。
“多谢……袁姑娘是个好人。”
“没有没有。”袁瑄汝始终觉得亏欠这个男子,但如她脾气上来,总会说一些不受控制的话,对母亲,对外人皆是如此:“从前……也是我多有冒犯,就在这里跟你赔个不是。”
她虽然总是后悔,但总是错失道歉的良机。
夏路回摇摇头:“无妨……”
或许现在夜深人静,袁瑄汝还挺多愁善感,没忍住问道:“夏夫郎,若是你惹了母亲生气,觉得十分后悔,但又放不下面子去道歉,你会怎么做啊?”
“我……我也不知晓,幼时起我就再也见不到母亲,除了嫁人能远远看她一眼,便从没说过话。”
夏路回亲情缘薄,同明清野一样没办法感受到袁瑄汝的苦衷:“但若是真心疼爱,想必袁将军也没有真的生姑娘的气。”
“谁知道呢……她生下我就去戍守边关,十年间每年也就回来两次,待不到半个月就要走。后来时时在家了,却也是每日奔波。我也是,从小就没怎么见过她,也不亲。”袁瑄汝沉浸在往事里,轻轻靠在椅背上注视着摇晃的烛火。
“其实我还有些怕母亲,她横眉冷眼的时候像是要吃人。”袁瑄汝自顾自说着,把自己说笑了。
夏路回安静听着她倾诉。
“唉……她肯定也不在意,还是算了,不想了,惹得人生烦。”袁瑄汝伸了个懒腰看过去,饶有兴趣的说:“不知道明清野做了母亲会是什么样子,还会不会像现在这样,要说痞气混不吝,我都要甘拜下风。”
“妻主待人还是温和有礼的。”夏路回闻言正色道。他能看出来,妻主表面的样子也是柔软内心的武装。
她见过了阿父的苦等难捱就不让他经受,她肆意却又为他负责,看似无情实际最重情义,是如同蚌中明珠一般珍贵的人。
袁瑄汝刚想吐露几句明清野平日里怎么欺负她们的话,但看着夏路回满是情意的眼神,又闭上了嘴。
明清野这个黑脸杀神,竟是个两面派。
算了,人家夫妻恩爱两不疑,她也没必要凑这个热闹,还是好好守着吧。
到了后半夜,明清野果然浑身滚烫,意识不清时叫了两声阿回。
夏路回又给她喂了一回药和水,给她擦着身上,擦完就抱着她,眼眶不知是熬红了还是因为疼惜,折腾到了天将明明清野才睡的安稳了一些。
实在熬不住了,夏路回才靠在床边的支柱上慢慢阖上了眼,冯阿信来换袁瑄汝时都没惊醒他。
还是不久后明清野苏醒,睁开了眼觉得姿势不舒服下意识用手撑了一下,结果一阵剧烈的疼痛传来,瞬间又倒了下去,才让夏路回察觉惊醒。
“妻主!”
“哎,我在……”
明清野睡得有些迷糊,都忘了自己还有伤在身,这会儿没敢用受伤那一边的手,意识清醒那一阵阵的疼也就传上来了。
冯阿信也赶忙过来:“阿野你总算是醒了,我先去叫医女过来,你可不要乱动。”
“我还是动一动比较好……”她说着就披了件外衣要下床,因为失血过多又是一阵晕眩,好不容易站稳就要往外走。
“妻主要去哪儿?”夏路回坐的久了腿脚一动就麻,就急切问道,冯阿信也急忙扶住她。
“都别跟过来,人有三急啊!”明清野摆摆手就自己出去了。
留下冯阿信跟夏路回两人相顾无言。
等明清野回来,医女也都到了,她坐下后看着周围一圈人忙里忙外,唇色还发着白就说:“我现在感觉还挺好的,你们也别这么担心。”
“你也算命大,医女说再偏一点刺穿的就不是肩骨而是肺腑了。”冯阿信在她跟前说。
“的确。”医女给她换着药,应和道。
“谢谢。”明清野低声说完就看向夏路回,后者眼里满是血丝,眼眶还因为熬夜泛着一圈青黑,脸色看着比她还要憔悴,此时靠在床边看着她出神。
“阿回,我已经没事了,你躺下睡会儿吧。”明清野说道。
夏路回无神微垂的眼眸立刻一抬,也没听清明清野说了什么,就说:“妻主饿了吗?我去熬些粥。”
“不饿,我说你躺下睡一会儿。”明清野连忙抬起完好的那边手按住他:“你看你,都糊涂了。”
“……”
夏路回脸上还有些迷茫之色。
“三公子昨晚守了一夜,十分的尽心,还给你喂了两碗药。这药我熬的时候只闻着都觉得苦涩,听说夏夫郎眼睛都不眨就喝一口,让我很是敬佩。”冯阿信在一边说道。旁人都叫夏路回夫郎,她们跟明清野一起的倒是叫三公子叫习惯了。
“这么说,阿回是亲口喂给我的?”明清野饶有兴趣,眉目流转,带着些许戏谑之味看着夏路回说:“若是如此,哪里还有苦涩,必然是甜的了。”
“妻主昏迷着,哪里知道是苦是甜……”夏路回一直心系她,哪怕她的调笑都没听出来,又实在撑不住,附身轻声对明清野说了句话,才背着明清野躺在了她身边。
这一方帐篷里有外女,唯有妻主在身边他才能睡的安心。
“我不会乱跑,好好歇着吧。”明清野答应下来,拉过薄被给他盖上。
总算是全部都平静下来了,医女把完脉点了点头,表示已无大碍好好将养半月,临走时还留了几瓶药粉。
冯阿信也出去报喜,顺便又给明清野端了一碗药过来:“快喝吧阿野。”
“……”
明清野盯着那碗黑乎乎的药许久,才憋着一口气尽数喝下。她捏着拳头又缓了很久才问坐下来看着她的冯阿信:“昨天的伤亡统计上来了吗?”
因为夏路回睡的正熟,她也问的轻声,但是眼里的沉重森寒一点也没有减弱。
“死了八千零一十四人,还有很多跟你一样负伤。”冯阿信听袁瑄汝说了一嘴,就记下了:“不过听袁四说,她们也杀了敌军一万多人,南晋损失也极为惨重,现在她们营地悄无声息,不敢轻易来犯。”
“赫连月肯定不会罢休。”明清野低头看了眼自己的伤口:“恐怕她们也知道我受伤了,加上有人通敌,南晋对我们的局势要清楚得多,还是小心为上……那个许蕴呢?”
“他被送往镇南城治伤,好像是胳膊废了。”冯阿信说起这个就气愤不已:“也是你手下留情,要给我,决计砍了他的脑袋。”
“我那一剑有心想砍了他,但是若是如此,怕是阌朝那边就炸开了锅不得安宁了。”明清野眼中思虑深远:“当前大事还是要先对外,早点打退了南晋,我们再全力对付阌朝白氏。”
“我现在是真好奇了,倒底是什么样的势力能左右朝堂,连通敌这种事都做得出来还不会被女皇惩治。”
“从袁大将军她们的言辞能看出来,阌朝简直就是白氏的老窝。”冯阿信不由得忐忑:“那我们要是去了,岂不是犹入虎穴。”
“为了这八千一十四的人命,我必须去。”明清野眼里更加坚决:“而且我还要跟着袁氏扶持大皇女上位,现在的女皇昏庸无道,再留下去只会祸及江山和百姓。”
“你说的话也太大逆不道了。”冯阿信赶忙去门口看了眼有没有人偷听,然后无奈的哀叹:“从前我们只想挣军功过上好日子,现在你的抱负都这么远大了啊。而且朝堂之事哪里是你我能左右的,到时要是小命难保怎么办?”
“再者你忘了,现在的女皇不过才四十五六,正当壮年,若不是特别勤政而劳累过度早早殡天,像现在女皇这样享乐的,哪一个活不到一百,你再怎么狂妄,也不能说换女皇就换女皇。”
明清野知道自己的话在这里就是逆反之言,但也是无可奈何之举。
“行,我不说了,但是阌朝总要去,我要看看当今女皇,还有那白贵君,到底是何许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