漠城夜晚已冷到堪比云国深冬,白日倒是还有些热度,格外灿烂的日光总会给人还是盛夏的错觉。
只是对云宣巍来说,衣裳可以稍薄几分,手炉却依旧得带。抱着重新加入炭火的手炉步入演武场,他的目光立刻被手持长.枪的女子拽去。女子与用鞭时的她不同,或者说与之前几次见到她出手时不同。
那几次卫云倾只要一出手便已一切结束,惊鸿一瞥虽也震撼人心,但终是不敌现在。
长发未竖的女子如游龙腾飞,将一个个坚实的木人击成碎屑。
云宣巍曾在江湖闯荡多年,其母后也曾是英姿飒爽的江湖女子,自不可能觉得这样的卫云倾粗鲁。反而……
“若是以前,我应该会立刻爱上她。”
侍书好奇问:“那现在呢。”
“现在?”云宣巍轻笑一声,叹道:“我也不知道。”
他应该告诫自己,他不可以……
台上的女子收起了长.枪,居高临下的视线遥遥地看了过来。深邃的眼窝中,点漆般的眼睛似将漫天灿烂的阳光纳入其中。
可这个女子,实在让他难以移开视线。
真的是,武功高强就算了,还长得这么好看做甚。
云宣巍在心中暗骂一声,面上笑着走近了演武台。
卫云倾张口便道:“弱得跟个鸡崽子似的就别出来乱走。”
云宣巍眉心一跳,正要出口的话直接被这句堵了回去。
卫云倾一跃下演武台,将长.枪交给了一侧等待的侍卫,随后接过丫鬟手中的湿帕。
“殿下还未消气吗?”
擦拭的动作一顿,卫云倾微眯眼看向云宣巍,“你是为林夕而来?”
“对。”
卫云倾嗤笑一声,“你拿什么帮她。”
“我确实没办法,所以我来求助殿下了。”
卫云倾眼睛一眯,将湿帕扔回给丫鬟,凑近云宣巍沉声道:“你又用什么来求我?”
“我现在连命都攥在殿下手里,也只能求殿下,至于愿不愿意帮忙,是殿下一句话的事。”
卫云倾沉默打量云宣巍半晌才开口:“你哪只眼睛看见我罚她了。”
云宣巍一愣。
确实如此,纵然昨日卫云倾的神情再让人恐惧,她也未对林夕说一句重话。特地让人去院中罚跪也实在不像是她干的事。
“……林夕是自罚?”
卫云倾没有答话,却已是默认。
“可既是自罚,只要殿下不开口,林夕怕也会长跪不起。”
“她和你可不一样,即便跪上三天三夜也不会有事。”
若是只有之后那句,说不定云宣巍会就此作罢,然而加上了前面的一句……
云宣巍磨了磨牙,“殿下怕是不想让林夕跪上三天三夜,只是不知如何开口吧。不然为何要独自在此与木人对练,而不将游剑或者燕虎叫来,还不是担心林夕?”
卫云倾饶有兴致地看着男人说完才道:“你只说对了一点。”
见卫云倾没生气云宣巍当即顺着杆子往上爬。
“这可不能赖我,我对殿下的了解实在有限。”
“你想了解我?”
“会共度一生之人,自然想了解。”
“云宣巍,天下不会掉馅饼,情报是需要交换的。我可以告诉你我的一件事,但作为交换……”卫云倾一顿笑容愈深,“你武功尽失前是几等?”
闻言侍书脸色一变,担忧地看向自家王爷。
王爷在中毒之后不再提及,他们也不敢提及,唯恐触及王爷伤心处。只是让他意外的是,王爷毫不犹豫答道:“二等上。”
卫云倾一挑眉,“二等上,还是只差临门一脚就可踏入一等的二等上?”
“后者。”
“之前对我说的话都是恭维?”
“怎么会。”云宣巍轻笑一声,将眼中复杂情绪深按进眼底,“说是只差临门一脚,可纵观天下,有多少人就卡在这一步上。”
只是他再也没了验证自己能否成为万一的机会,看着年纪轻轻已达一等的卫云倾,他还是会忍不住想,曾经的他,或许能成功……
“作为交换的事是……”
云宣巍立刻回神,听卫云倾道:“你难道没注意到吗,我身边的人除了林夕都是叫我将军的。”
正期待听到些什么的侍书眼中失落一闪而过,云宣巍反而笑了起来。
“殿下为何更喜欢别人唤您将军?”
“这就是另一个情报了,等你身上有什么我感兴趣的再说。”
待卫云倾走远几步,云宣巍笑着看向一脸疑惑的侍书,“觉得不值?”
侍书点了点头,“王爷明明很不喜提及自己过去的武功。”
“可卫云倾早就看出些了。”
“将军看出来了?!”
“不要小瞧一等高手的敏锐,一等之上,已是不合常理的存在。”
“一等之上已是不合常理……那顶尖高手呢?”
“顶尖?”云宣巍轻踹侍书一脚,“书不好好读就算了,民间杂谈也不知道吗?顶尖?那只存在在数百年前,卫云两国都还没建国时的传说中了。”
顶尖高手不谈,其实一等高手有多不合常理也无太多人知道。就像现在,即便相隔已近百步,卫云倾也清晰无误地将主仆二人的交谈纳入了耳中。
低声自语道:“顶尖……”
凡是能突破一等者,无人会满足与此。而对卫云倾来说,顶尖更是她必须达到的目标,只是时间……
“将军?”
突如其来的两字撞入耳中,卫云倾当即感觉耳根酥麻一片,抿唇看了眼前男子一会开口道:“唤殿下。”
“为何?是将军让我唤您将军的啊。”云宣巍说着突然眉目一弯,低声缠绵,以浓厚的云国腔调又唤道:“将军——”
卫云倾似避蛇蝎地后退数步,磨牙看着笑得得意的男子。
云国男子都是这么……不,想必也没人能比他更像狐狸精了。
卫云倾念头一转,恶劣一笑,“倾城王?或许直接叫你倾城比较好?”
云宣巍眨眨眼,“如果将军觉得顺口的话也可以这么叫。”
说完他看着卫云倾恼羞成怒飞快离去的背影,得意道:“论厚脸皮还是我更胜一筹。”
侍书:……
侍书:“若将军以后真这样叫您怎么办?”
云宣巍面色一僵,很快又笑眯眯道:“叫就叫吧,就当是在夸我好看了。”
侍书:……
论脸皮,他确实没见过其他能厚过他家王爷的了。
……
经过给林夕求情一事之后,云宣巍主仆二人的待遇好了许多。其中最显著的便是,游剑终于不再总用暗藏杀意的眼神看他们了。至于每日同府里的其他人一起用早膳?
这一点绝算不上厚待,而是对云宣巍的酷刑。
卫云倾也在看游剑和燕虎日常打闹之余多了一项娱乐,就是看云宣巍对一桌子荤腥垂涎欲滴。那模样,实在是有趣的紧。
在云宣巍手中的筷子不知第几次被侍书夺过之后,卫云倾也紧跟着发出一声幸灾乐祸的嘲笑。
云宣巍看过去,也不说一句话,就幽怨地盯着卫云倾。直把卫云倾盯得不自在了起来,干咳一声道:“又不是我不让你吃肉的。”
云宣巍:盯——
卫云倾无奈看向侍书,“他一点荤腥都不能沾?”
纵是侍书也感觉到了不忍,犹疑着道:“应该还是可以尝一点。”
闻言卫云倾直接夹起一块鸡丁塞入云宣巍口中,挑眉道:“满意了?”
云宣巍眉目弯弯,“谢谢将军。”
一个谁都没放在心上的小插曲,然而在早膳完毕,踏出门的卫云倾突然听见一声惊呼,回头便见云宣巍脸色煞白,毫无声息地向前栽倒。
卫云倾瞳孔猛地一缩,下意识往回疾走几步,准确将男人接入怀中。
以她的听力,如此近的距离,听见的呼吸声却微弱到似会随时消散。
她看向一旁急到跳脚的侍书,“只因为那一小块鸡丁?”
“应该……不是,在云国的时候太后也偶尔会给王爷解嘴馋,并未出现过这种情况。”
卫云倾闻言对林夕吩咐道:“叫陈泽来。”
将人带回云临院,卫云倾看着床上奄奄一息的男人神色阴沉。
云宣巍对她还是有用的,无论是用来打探云国情报,还是挡卫国那些络绎不绝的求亲者都极好用。其本人又是一只有趣又好看的狐狸,就这样死了的话……着实可惜。
陈泽收回手,严肃看向侍书,“云公子是不是经常毒发?”
“……是的,只是今年频繁了许多,短的话一月就有一次。”
“以往都是怎么撑过去的?”
侍书一懵,“就是……喝药啊。”
陈泽厉声道:“若只是喝那药,他活下来的几率不足一成!必得至少是二等上的女子为其疏导才行,你身为他的贴身侍从,连这都不知道吗!”
侍书喃喃道:“二等上的女子……太后是二等上……”
所以即便进宫非常危险王爷也每隔一段时间就会进宫……
来之前他们也不知道卫云倾居然已是一等高手,王爷没告诉他,是想独自撑过这一成的几率吗?
侍书猛然向卫云倾跪下,哑声道:“将军,请您……”
他话音还未落,就已听女子淡淡地道了句好。干脆利落到让他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难以置信地抬头看向随意依坐着的卫云倾。
燕虎笑嘻嘻揽过侍书的肩,“将军既然答应,就绝不会出尔反尔。”
此刻的侍书,从卫云倾的雷厉风行中感受到的终于不再仅是惧怕,更是再次觉得,来到卫国,说不定是一件好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