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多时,桑竹便取了两个酒坛来搁在楚灵的身边。众人见桑竹竟然真的拿来了酒,不由得一个个目光凝滞了下来。
毕竟侯府饮宴,一应酒水都是由东家准备的吗,谁又会真的自己带酒呢?即便是迎来送礼,都是些闺中的女子,也没有谁会拿酒出来作为回礼相送。
“楚将军这是?”
顾氏见楚灵真的叫人拿来了酒,终于出声了。楚灵抬眼看着顾氏,只含笑不语,静待下文。
见楚灵没有开口的意思,顾氏快速闪过一抹不悦,只是很快便掠去了,除了楚灵之外,似乎没有旁人再看到。
眸光一转,顾氏眼中已是含了几分歉意:“将军可是觉得府上酒水招待不周?都是我不好,只备了寻常饮宴所用的酒水,却没有顾及到楚将军的口味,真是该打......”
好一个我见犹怜!楚灵冷眼看着,心道好一个宁侯夫人,这手段却是比她的女儿要高明多了。一番话便将自己放在了不识礼数的层面上,还要这般自伤自艾,瞬间就将自己推上了风口浪尖。
顾氏犹自想要说些什么,只是楚灵却并不给她这个机会,弯了弯唇角,直接出言打断了犹自想要说话的顾氏。
“夫人说的哪里话,我是看宁姑娘和她身侧的两位姑娘想要尝一尝这八百里秦川的好酒,京城中不易见到,这才想着给几位姑娘尝个新鲜,哪里有夫人所说的意思呢?何况......”
楚灵看着面色不改的顾氏,忽然一笑继续道:“夫人九曲回肠的玲珑心思,却是我猜想不到的。”
一句话,便将顾氏的嘴堵死了,楚灵重又看向已经脸色有些发白的宁蔓,面色不改,只眸光略含着几分冷意盯着人,话出口,却是对着桑竹说的。
“桑竹,还不去给几位姑娘把酒满上。”
“是”桑竹领了命,正欲从身旁取过备用的新酒盏,却又被楚灵的一声“慢着”打断了。
只见楚灵右手两根纤细的手指把玩着一只白玉酒盏,眸光抬了抬,又道:“西凤酒要用碗来饮才能品尝得出其中滋味,想来西北秦川之地的百姓,都是以海碗盛酒方能尽兴啊。”
席上再无一人敢说话,就连方才几个离得远的姑娘的窃窃私语声此刻也戛然而止了,此时此刻,就算是再不伶俐的人也看出端倪了,楚灵此举,大有大动干戈的意味。
那西凤酒,金陵城中本就少见,原是秦川用粟米酿出的烈酒,酒性极大,莫说是女子了,就算是一个寻常男子饮了,也是几杯就倒。是以这样的烈酒,一向都是军中或者习武之人才会饮用的。
而京中多是文官,后宅之中就更加都是些弱不禁风的姑娘,又有谁会碰过西凤酒呢。
若是真如楚灵所说,要饮下一整个海碗,恐怕今日就算是不死也会脱层皮。
本朝以来,没有人敢直接得罪宁侯,后宅女眷们,也从来没有人敢当众给宁侯夫人和千金难堪。是以顷刻间,众人的目光纷纷落在楚灵的宁蔓的身上,一个大气也不敢出。
顾氏眼见自己的女儿受了委屈,眉眼一转,很快就换了一副笑脸,只是言语中的机锋毕现。
“楚将军这是何意啊,蔓儿一个闺阁中的女子不识礼数,不过是玩笑一句,却惹得楚将军如此大动干戈,女儿家不胜酒力,这种男人家吃的酒若是吃坏了,若是传出去,于你楚将军的名誉也有损呢?”
楚灵但笑不语,只靠坐在椅子上把玩着手中的酒盏,淡淡道:“宁夫人这话我就听不懂了,这西凤酒原是圣上所赐,想必原也是宫中所珍藏的佳酿,怎么到了宁夫人的口中就要吃坏了?”
言罢,楚灵面上的笑意更深了几分,抬头看着顾氏,一字一句缓缓道:“还是夫人觉得,您姑娘身子金贵,竟是比圣上还要再娇贵几分,喝不了这御赐的......佳酿呢?”
“御赐”两个字,楚灵特意咬的极重,于是她便看着顾氏的脸上由显而易见的震惊转为愠怒,嘴角抽了抽几乎就想要当场发作。
然而,也许是终究顾及着楚灵的身份,又或者是御赐两个字是在不敢违背,顾氏终究是抿着唇坐在原处,虽然是面色铁青,但终究是再不发一言。
话语间,桑竹已经拿了三只喝汤用的白瓷碗倒了满满三大碗酒,楚灵眼也不抬,只噙着唇角一抹若有似无的笑:“去捧给宁姑娘和她身旁的两个姑娘。”
望着桑竹送过来的三大碗清酒,还散发着阵阵浓烈的酒气,宁蔓的脸色早已吓得惨白了。
她自小是被顾氏娇生惯养着长大,在侯府中一向是说一不二的,何曾受过眼下这种委屈。然而楚灵咄咄逼人,没有丝毫退让的样子,又叫她此刻骑虎难下,不知该如何是好。
这样一大碗酒,若是喝下去,岂不是要了她半条命?
宁蔓是这样,她身后跟从的两个女子更是被吓得瑟瑟发抖。其中一个胆子略大些的,勉强颤抖着开口:“楚,楚将军,咱们都是闺中女子,没见过什么世面,这样的好酒,怕是无福消受。”
楚灵却似未闻一般,连一抹眼风也没有给那女子,只拿起手中玉筷,若有所思说了句:
“若是不喝酒,可怎么开席呢,难不成今日就要这样耗下去了?”
此言一出,那女子的脸彻底白了,当即闭了嘴,只求助一般的拉了拉宁蔓的衣袖。毕竟平日里,她们帮宁蔓出声也好,或者是办事也好,宁蔓都是她们的半个主子,今日这般情况,她们也只得求助宁蔓。
只是宁蔓,作为此事的始作俑者,此刻更是众矢之的,又能说什么呢,但是若真的让她就这样屈尊降贵硬喝下这碗酒,她又如何甘心!
从没有受过这等屈辱!宁蔓心中倔强,然而自己也是无计可施,此刻更是靠强撑着才能不哭出来,只不过饶是如此,她也已经眼角泛红看向顾氏求助。
顾氏此刻当是深恨宁蔓年纪轻轻没有城府,就为了逞一时口舌之快当众给楚灵难堪,岂料却反被楚灵将了一军才落得现在这样骑虎难下的境地。
母女之间的眼神交会,楚灵都看在眼里,顾氏心中打得什么主意,她心中也自然有数,宁蔓纵然是浅薄无知,但是若没有顾氏的默认,宁蔓又怎敢如此行事?
气氛就这样僵持着,最终还是顾氏开口,强撑着笑意向楚灵道:“楚将军,这西凤酒既然是圣上御赐之物,她们几个女子岂能随意饮用,岂不是辜负了圣上的一片好意。”
楚灵却笑了,唇角勾出了一抹耐心人寻味的笑意看向顾氏:“圣上既然将这美酒赐给了我,也是想要我将此物分匀开来,好让大家都同沐皇恩,所以......”
楚灵扫了一眼宁蔓等人,最后将目光定在顾氏的面上,唇角的笑意不减,只道:
“今日来赴宴,本是带来想要送给宁侯作为谢礼的,只是既然宁姑娘想要先尝为快,自然也无不可,早就听闻宁侯爱女如宝,想来今日宁姑娘就算尝了,属实也算不得什么大事,毕竟众位姐妹也都是官眷,圣上隆恩,也该一同享用才是啊。”
“不过......”楚灵略微沉吟了一番,再道:“夫人既然开口了,我也不能不给宁侯夫人面子,那宁姑娘你们几个就只喝一碗罢了。”
“你!”顾氏的脸色瞬间沉到了极点,楚灵这般毫不退让的架势,竟是没有给她留一分的情面,饶是顾氏城府再深,此刻也不由得变了脸色。
她作为宁侯府的当家主母,又是当今太后的族亲,身兼一品诰命,从未有人敢在这样众目睽睽之下让她下不来台!
然而,且不论楚灵是安国公家的小姐,就凭她此次归京身上的军功,又是如今朝中的重臣,就凭着这一点,她也不能和楚灵当众顶撞......
顾氏藏在修中的右手牢牢地攥成了拳头,纤细的指甲像是已经划破了手心,一阵痛意传来,也让她瞬间清醒了几分。
良久,顾氏才开口,话却是对着宁蔓说的:“蔓儿,既然这是圣上所赐的御酒,那你就饮下吧。”
宁蔓的眼泪瞬间落下,不可置信的看着顾氏,下意识的开口:“母亲......”
顾氏掩饰着心痛,在楚灵的目光下,忽然厉声呵道:“喝!”
她既不敢相信一向疼爱自己的母亲竟然真的让她当众受下这种屈辱,又深知既然连母亲都这样说了,此事定然是没有转圜的余地了。
于是在众人的目光之下,宁蔓端起面前的白瓷碗,皱着眉一口一口的往下咽。
西凤酒极烈,宁蔓从没有喝过,入口就是极度的辛辣,只第一口,就是一颗硕大的泪珠落了下来,然而在楚灵的逼视下,宁蔓不敢不喝,只能含着泪,一口一口将着辛辣无比的液体吞入口中。
身后两个女子见宁蔓喝了,自然不敢不喝,只得各自坐在椅子上,学着宁蔓的样子往下吞酒。
一碗酒,宁蔓等人足足喝了一盏茶的功夫才将将全部吞下。
刚放下碗,就是一阵剧烈的咳嗽,原本白皙的面庞此刻也是潮红的厉害,伴着腹中的辛辣,宁蔓瘫坐在椅子上干呕不止,直呛得她涕泪泗流,好不狼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