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国公府少将军楚灵,年少奇才英勇非常不逊于男儿,于疆场之上屡建奇功,朕心甚慰,为嘉奖其功勋,特赐良田千顷,食邑万户,另有黄金万两,以做封赏。”
黄门内侍特有的尖细嗓音久久回荡在国公府空旷的正堂上,眼见跪在下首的一众人像是没来得及反应,,又含笑俯身向跪在首位的女子道:
“楚将军可是高兴糊涂了,还不领旨谢赏?”
那女子长发如瀑,只用发带束成一个利落平整的发髻在脑后。一身月白色的衣裙,却是青竹的暗纹,不见平常女儿家素来所喜的蜂花鸟碟的图案,如此清爽的装束,更是衬出她一张脸更为倾城。
白皙的肌肤,丝毫不见久经沙场的沧桑,与之相反的,却是一张绝美的脸,一双杏眼像是自天影中剪水而来,叫人望而却步。
饶是这出身大内的黄门内侍见多了天下美女,却还是第一眼便被楚灵的样貌吸引了几分注意力。
却原来,天下,竟然还有这样的女子......
楚灵正欲抬起身子开口,却被紧随她跪在身后的桑竹抢先开了口:
“公公......这圣上的旨意可是念完了?”
内侍像是丝毫不意外居然有人敢在宣读圣旨之时,公然出言质疑,面上像是丝毫不觉一般,堆满了一脸的笑,话却是对着楚灵说的:
“瞧姑娘说的,以为咱家是老眼昏花到连圣上的旨意也看不全了?楚将军,我朝女子获得陛下圣旨封赏的,您可是头一个啊,还不领旨谢恩呐?”
一句话的功夫,楚灵已经挺直了腰背,看向黄门内侍,面上已挂上了得体的笑:
“总管见笑了,这丫头随我在摆夷野惯了,不晓得京城中的规矩,还望总管不要见怪。”
说着话,楚灵再次躬身,一拜三扣领了封赏的恩旨,口中呼了三声万岁之后,内侍这才伸手扶起了楚灵。
“楚将军这是说哪里的话,您刚才疆场上班师回来,真是我朝的功臣呐,就连圣上也是对您赞不绝口,这不一得空,就叫咱家领了封赏给您呐。”
分明是一句奉承话,但是言中却也藏了十足的试探之意,黄门内侍浑浊的眸子中含了积分精光看向楚灵。
楚灵只做不觉一般,微微一笑:“总管说的哪里话,微臣不过是仰仗圣上恩赐,这才能随军南下去见见世面,实在是担不起功臣二字,如今得沐皇恩,自是感激涕零,怎敢有半点居功之心呢。”
话音刚落,内侍的目光却逐渐变深,深深看过了一眼楚灵之后,旋即笑道:“少将军真是客气,得了,既然圣上的圣旨已经传下来了,咱家也就先告辞了。”
楚灵心知黄门内侍此一行的目的已经达到了,也便随人一路相送至门口,正要开口告辞,却见那内侍又转身回来,若有所思的看了看安国公府已经陈旧破败的牌匾,似是无意一般道:
“今后将军得闲,也可寻工部的匠人来帮您修葺府邸,荒了许久的宅子,还是要修缮一番才可与您相配啊。”
说罢,也不等楚灵再回应,只一路扬长而去。
看着黄门内侍一行人的身影彻底隐没在长街尽头之处,一路跟着楚灵走出来的桑竹这才敢再出声。
“什么意思啊,这一次回来的将士,上至裴老将军,下到一等兵甲,各个都给了封赏,凭什么您什么都没有!”
话及此处,桑竹已是一脸的不忿,看向一直没有说话的楚灵道:“小姐,我是替您不值。”
相比于桑竹的心直口快,楚灵却显得十分淡然。
什么都没有么?
楚灵心中暗叹了一声,目光瞥向摆满了整个院落的红木箱子,不用打开,楚灵也知道这里面装的是什么。圣旨中赏赐的黄金万两,可不是足足要摆满数十个箱笼?
圣上可真是好大的手笔,这几十个箱笼招摇过市的从国库里面一路抬至安国公府,怎能不说是好大的体面呢?
楚灵好笑的看着桑竹,促狭道:“哪里就没有封赏呢,你看不见这些箱子吗?这些子黄金,可是从国库里抬出来的,你个小丫头,哪里见过这种体面的东西?”
楚灵不在意,桑竹却急了:“姑娘,您明知道我说的不是这个!”
在大晋,从来疆场上立军功的封赏,都是从高论处的。
况且三年前,摆夷国已兴兵至西南边境,彼时也正是兵强马壮粮草丰裕之时,当时镇守边关的主将几次交锋下来,更是接连败退,眼看边境祥云城便要失守。
一封封八百里加急的战报从祥云城送往京城,此等之事,自然是要出兵平乱的,但是举国上下,竟无一人可堪主帅。
最终,到底还是朝中猛将裴不迟,以花甲之年重新披甲上阵,只带了京城中十万兵马南下进驻边疆祥云城,以对摆夷足足三十万兵马,双方兵力的悬殊,足有三倍之多。
此次摆夷之战,一打就是三年。
那时楚灵刚从五溪山上学艺归来,为了父母的忌辰将至回京,又在机缘巧合之下得蒙裴不迟赏识,成了裴不迟麾下一名最年轻的先锋将军。
女子从军为将,是整个大晋前所未有的,原本圣上还对此颇有微词,不愿下旨。
但是奈何裴不迟坚持要以楚灵为先锋,又值边境祥云城危急存亡之际,是以最终,皇帝还是颁下圣旨,以楚灵一介女子之身任命为十万兵马的先锋将军,随军出征。
当时圣旨一下,朝野震惊,一众言官更是上本弹劾,皆言以闺阁女子为将,实乃闻所未闻,若是出了纰漏,岂不是以国本为赌。
此言一出,原本就不是很笃定的皇帝,也自然理所应当的开始犹豫,到底最后还是裴不迟站处理力保楚灵,且朝中再无其他良将可用,如此,楚灵算是在裴不迟的力保之下,顺利出征的。
好在,楚灵虽然是一女子之身,但也确是武艺超群,骁勇异常。
与摆夷三年苦战之中,总共大大小小数十场战役,楚灵场场以身入敌,为裴不迟开出了一条血路,由此,足足将摆夷粮草兵力消耗殆尽,最终大获全胜。
由此,楚灵少将军骁勇善战,用兵如神的名号在京城中传扬开来,也彻底让当初存疑的言官闭了嘴。
楚灵也以自己博得头彩的军功,被裴不迟从前锋提拔至副帅,彻底成了裴不迟的左膀右臂。
此次班师回朝,裴不迟再封国公荣光,圣上更是额外恩准,裴家三代袭爵,不降爵位。
如此烈火烹油,已经是大晋最高的封赏了。
然而,楚灵作为裴不迟麾下的副帅,却并未获任何爵位封赏。
桑竹说的到底是什么,楚灵又如何能不知道?只不过......
楚灵拍了拍桑竹的手:“所谓雷霆雨露皆是君恩,朝廷封赏,为人臣子的,自然不能有所异议。”
“可是姑娘,您三年前跟随裴老将军上战场,不就是为了重振安国公府的名声,不让国公爷含冤九泉么,您是国公府唯一的后人,就算是不另外给您封爵,也该是承袭老国公的爵位才是,这点子金银劳什子,难道还算是什么封赏么!”
此言一出,楚灵顷刻瞪了眼桑竹,沉声开口道:“你既知如今圣意不明,便也该知道,这京城不比在军中,说话必得有分寸些。”
提裙回首走了几步,楚灵又道:“不过有一样你可是说错了,我此次回来,原也没想着能够重振安国公府的名望,只是当年的事......”
楚灵的声音不自觉低了下去,当年她父亲安国公一夜之间暴毙而亡,母亲亦追随其殉情而去,可怜偌大的一个安国公府,就只剩下她一个在五溪山上学艺的孤女。
一个世家大族的落败,竟然像是一片枯叶一般轻飘飘的落了地,楚家也彻底隐没在了京城的豪门世家之中,再也没了生息。
想起从前,楚灵的声音不自觉便低了几分,她虽不是在京城中长大的,但也不会愚蠢到相信那所谓的什么“安国公得了急症,暴毙而亡”的鬼话。
她虽然在五溪山长大,一向看淡名利,也的确是不在乎那些金银,但是却也不能让父母死得不明不白,从前她没有这个能力,自然坐不了什么。
可是如今......楚灵暗暗在心底冷笑了一声,就算此次没有封爵又如何?她如今是大晋十万兵马的副帅,就算是想要做什么,还怕做不到么?
看着楚灵阴晴不定的面色,桑竹亦有些踌躇,不知为何,她总觉得回京之后,她家姑娘好像变了不少,是以此刻她亦有些犹疑:
“姑娘?”
楚灵回过神来,浅浅一笑:“放心吧桑竹,我无意在庙堂久留,只要查清当年爹娘的事,我们就回五溪山上去,和师父一起游山玩水去。”
桑竹再是气愤,此刻也只得作罢,转头看着满院子的箱笼,一时也发了愁:“姑娘,府里空了这些年,虽然不至于完全荒废,但需要打点的事却也不少,还是要去找些家丁人手才行。”
楚灵原本对这些事就不甚在意,只随意挥了挥手:
“你看着办就是了,自回京以来就进宫述职,着实累得很,待休息几日再做打算。”
九王府内
一玄色衣袍男人长眉入鬓,目光沉静如水,此刻正坐在书案前提笔书写。
室内昏暗,此刻已经点上了几盏蜡烛,男人原本清朗的面容此刻在烛火的掩映之下显得有些邪魅。
下首跪着一个黑衣人,向男人呈上了一封书信。
寥寥数字,男人一眼就扫过了信上所写内容,沉思了片刻后,男人唇角微微挑起,勾出一抹耐人寻味的冷笑:“皇帝,我还真是小看了你。”
“去叫人盯着后院,若是有想跑的,”顿了顿,男人脸上的笑意越来越大。“就让她往水门楼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