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皇养成计划[历史] 第10章 孤岛修女

小小的船沿着河流顺水而下，不日即将抵达门蒂斯湖。

门蒂斯湖位于福斯河和提斯河的上游，湖水清澈，风景秀丽，更有适宜居住的岛屿点缀其中。千年后，这里将成为苏格兰冰壶比赛的场地；但现在的这里渺无人烟，只在最大的、与外界完全隔绝的岛屿上，有一座名为因奇梅霍姆的修道院。①

自从奥丽加见过了斯特林堡内部的布置后——说得好听点叫简朴，说得直白点叫寒酸——就已经对位于孤岛上的因奇梅霍姆修道院的情况有了充分的心理准备，然而即便如此，因奇梅霍姆修道院的情况还是成功从另一个角度把奥丽加给震惊到了。

前来迎接她们的，是因奇梅霍姆修道院的院长，艾格伦蒂娜夫人。②

她的胳膊上套着一串珊瑚和翡翠的念珠，胸前有一只纯金别针，别针上装饰着一颗又大又圆的珍珠。那双因为不用劳作而格外白皙柔软的手上，佩戴着闪闪发光的宝石戒指，与金银丝的修女头巾遥相辉映。

在身为苏格兰女王的奥丽加还只能穿洗得有些发旧的天鹅绒外袍的时候，这位修道院院长的衣服竟全都是颜色雅致的丝绸制作而成，上面甚至还镶嵌着十个法郎一码的蕾丝，点缀着珍贵的毛皮。

不仅如此，艾格伦蒂娜夫人的身边还有个侍女，侍女的怀中抱着只毛色雪白的小狗，皮毛柔顺，一看就知道伙食条件绝对差不到哪里去。

奥丽加上辈子富裕到什么地步呢，把她现在所在的苏格兰王室所有私产都送给她，她也不会动心，甚至会真诚地、怜悯地问一句，你需要援助吗，需要捐款吗？

但现在，奥丽加觉得自己的手莫名地痒了起来，很想在罗马教廷的脸上来上两拳。

毕竟这种现象的成因，归根到底还要从罗马教廷的**，以及对其管辖范围内所有天主教国家的高度干涉与操控开始说起。

从远一点说，1543年奥丽加加冕登基的时候，前来为她宣读加冕誓词的就是罗马教廷特意派来的红衣主教；从近一点说，所有天主教的修道院，隔一段时间都会有教区的主教登门访问或派人拜访，以保证修道院能够正常运行下去。③

天主教的权力过大一事已经严重影响到了王权的正常运行，别的不说，光看苏格兰隔壁的英国，上一任国王亨利八世就连娶个新妻子都要受天主教的限制，遂大怒之下力推新教。很难说欧洲各国争先恐后地开展宗教改革运动，有没有王室想要挣脱教廷的强力束缚这一原因在里面掺和。

正和颜悦色地带领着奥丽加进入修道院的艾格伦蒂娜夫人突然感觉背后一冷，回过头去一看，却又什么都没发现。

——只有奥丽加知道，在她“如何改善苏格兰财政状况”的那张清算名单上，又把罗马教廷一并算入了。

在修道院里，修女们每天要祷告七次。奥丽加抵达这里的时候正好赶上中午的第六时辰祷告，第六时辰祷告结束后就是午饭时间。奥丽加在艾格伦蒂娜夫人的带领下做完了祷告，随即目不斜视地坐到了餐桌旁，忽视了修女们投来的好奇眼神。

除了放松时间，修道院里的大部分时间都要保持安静，所以修女们便发明了各种各样用以交流沟通的手势。比如如果有人想要吃鱼，但是离放着鱼的盘子又有些远，便会像鱼尾一样摆动自己的手掌，请求同伴的帮助；需要牛奶的，会用小指做出挤奶的动作。

专门供修女们交流使用的手势，据后世不完全统计有106种之多，但这些手势里可没有让她们八卦“新来的这个小女孩究竟是谁”的选项，更别提修女守则还规定，“不得在没有正当理由和有利可图的情况下使用手势，比起邪恶的话语，这种行为可能会对上帝更为不敬”。④

为了保护苏格兰女王，因奇梅霍姆修道院里无一人知道她奥丽加的真实身份，甚至就连艾格伦蒂娜夫人也不知道。

她看了看奥丽加身上已经有了明显磨损痕迹的丝绒衣裙，便觉得自己已经猜到了她的身份，不由得忧愁地叹了口气，心想，又是一位因为拿不出巨额嫁妆，被父母送来当修女的小可怜。

还真不能怪艾格伦蒂娜夫人想偏了，因为她自己的情况就是这个样子的。在她同样还是个小女孩的时候，就被父亲送到了修道院，这样一来，她的父亲就可以不必支付她的这份嫁妆，也不必考虑财产继承的问题了——修女对土地是没有继承权的。⑤

艾格伦蒂娜夫人看了看两手空空的奥丽加和玛丽·弗莱明，再次坚定了自己的猜测，甚至都可怜起了这两个小姑娘：

她当年被送进修道院的时候，她的父亲都好歹支付了两百英镑的入院费呢，送这两个小女孩来的那个人竟然拿不出半分钱，真是太不负责了！

只负责把女王及其伴读送到修道院避难的仆人：……别说，这位夫人的猜测的确很有道理，苏格兰王室是真的拿不出这笔钱。

如果奥丽加是真心想要放弃继承权，进入修道院当修女的话，那么就算苏格兰王室再穷，潜伏在苏格兰贵族里的他国卧底就算是砸锅卖铁，也能把入院费给她凑出来。

但奥丽加是来避难的，又不是真的来出家当修女的，所以算盘落空的贵族和他国卧底们也就绝对不会帮她出这笔钱。虽说苏格兰王室拼拼凑凑其实也能勉强凑够这笔钱，但苏格兰王太后玛丽·德·吉斯正忙着和法国商讨奥丽加的婚事，钱要花在刀刃上，也就无暇顾及这边的花费了。

没交入院费的修女的日子可不算好过。就算艾格伦蒂娜夫人有心照顾奥丽加和玛丽·弗莱明，可也不好做得太明目张胆，只能在安排活计的时候，尽可能地把轻松的任务交给她们，比如整理储物间，擦拭蒙尘的器皿等等。

于是，在苏格兰女王和法兰西王太子之间的婚约正式敲定之前，奥丽加在因奇梅霍姆修道院，作为修女生活的短暂的十个月的生活，就这样开始了。

——说是这样说，但奥丽加在半夜被从床上简单粗暴地拖起来去做晨祷的时候，第一万次唾弃了16世纪修道院的陈规陋习：

半夜三点起床做祷告？你最好是认真的！

按照当时的修道院作息时间，修女们每天要祷告七次。从半夜的夜祷到凌晨的晨祷，从六点开始每隔三小时一次直至下午六点的时辰祷告，就连睡觉前还要再做一次睡前祷。白日里，修女们还要处理修道院的各项事务，学习法语和拉丁语，以至于这样算来，她们的每日睡眠时间甚至不足八小时。

很明显跟奥丽加有着相同感受的绝对不止一人。虽说修道院中要保持安静，前去做祷告时更是要端庄严肃，不能出声，但从萦绕在沉默的修女们身边几乎都要凝结成实体的怨气里，就能看出大家对睡觉的渴望有多强烈。

祷告完毕后，她们还可以回去再睡三个小时，等早上六点起来，第一时辰祷告就开始了。

正在修女们沉默着列队往回走的时候，一阵微弱的痛苦呻/吟声从不知何方传来，飘进了奥丽加的耳朵里。

奥丽加原本不想管这件闲事的，但这道声音和她的小妹妹阿纳斯塔西娅的实在太像了，一瞬间就让奥丽加浑身僵硬，如坠梦中，无穷尽的噩梦如海浪般咆哮涌来。

1917年，十月革命爆发，沙皇政权倒台，罗曼诺夫王朝失去了所有身为王室的权力。

屋漏偏逢连夜雨，在他们被软禁在宫殿里，等待判决的到来之时，罗曼诺夫四姐妹中最小的阿纳斯塔西娅罹患重病。在沙皇倒台后，只有皇后两位忠实的侍女，莉莉和安娜留了下来，照顾她们一家人。

阿纳斯塔西娅的耳朵和肺部出现了严重的发炎症状，胀痛高热持续不断。为减轻耳膜在发炎下的负担，医生不得不把她的耳膜刺破，以至于很长一段时间内，阿纳斯塔西娅的听力都与聋人别无二致。

在历史的滚滚车轮和命运的无情安排下，哪怕她们的母亲也病得要死了，阿纳斯塔西娅患上了继发性感染胸膜炎，也没能让一家人的处境好上半点。心怀不轨的士兵在四姐妹的住所外吹口哨调戏她们，做各种下流的手势，还有更大胆的军官试图对已经成年、更加美丽的长姊奥丽加和次女塔齐亚娜动手动脚。

在无数个漆黑的夜晚，在无数个被根本锁不住的门外时不时路过的军靴声吓得难以入眠的夜晚，四姐妹中的次女塔齐亚娜都只能伏在长姊奥丽加的怀中无声哭泣——她甚至不敢哭出声，就好像森林中负伤的小兽再痛不欲生，也不能让哀嚎声引来豺狼。

半个月后，两位重病号的症状终于有所好转，然而在她们被软禁的这段时间里，一直照顾她们的两位侍女却被调离了。

在与两位名义上是仆从，可这段时间以来早已亲如姐妹的侍女告别时，塔齐亚娜终于再也控制不住心底的悲伤与茫然，当众哭泣了起来，只有奥丽加和她们的母亲，前沙皇皇后一样面无表情。

或许从那时，对自己一家人或许可以流亡国外保全性命一事，还怀有希望的那时起，素来刚强果决、智慧超群的奥丽加就在自己都不知道的时候，在心底暗暗发下了这样的誓言：

如果能重来，我必然不要重蹈覆辙。

——然后命运跟她开了个大玩笑，不仅让奥丽加得以在数百年前的异国他乡重生，更是让她在这孤岛上，听见了与胞妹极为相似的哭声。

于是奥丽加放慢了脚步，不易被察觉地慢慢落在了队伍尾端，用新学到的手势向艾格伦蒂娜夫人问道：

那是谁？

艾格伦蒂娜夫人惊讶地看着她，估计是没想到她自己都这么落魄了，还有心情去管别人的事情，最终比了一串手势给她：

是一位病了很久，快要死了的病人。已经请过医生了。

然而艾格伦蒂娜夫人的这个解释并没能换来她预料中的反应。奥丽加的脸上半点类似于同情和怜悯的神情也没有，更不见对病人的避之不及，而是渐渐浮现出了一种格外微妙的神色。

幸好艾格伦蒂娜夫人没有倾听他人内心的能力，否则肯定会被奥丽加内心又真诚又嘲讽的发问给震撼到魂飞魄散：

这个时代的医生？那还真不如直接死了痛快一些。

①修道院隐藏在门蒂斯湖中的一个小岛上，无路可行，正如法国大使所说的那样，位于“荒野之中”。由于无路通到这个浪漫的地方，人们只好用小船把这个珍贵的小孩送到岛上，交给从不离开修道院的修士照顾。

——《玛丽·斯图亚特传》

②为尽可能还原中世纪修道院情况，本处架空，将《坎特伯雷故事集·序诗》里的艾格伦蒂娜夫人借用过来。所有修道院生活相关描写参考《中世纪人》第四章，英国作家艾琳·鲍尔著。

按照比较严谨的划分方式，中世纪是从公元5世纪持续到公元15世纪的这段时间，《中世纪人》第四章描写的艾格伦蒂娜夫人应该是生活在1343-1400年间的女性，和女主所在的1542-1587年相差两百年左右。

但是区区两百年！大清亡了三百年，现在还有生活在封建时代的重男轻女打老婆的余孽，在发展速度没那么快的当时，某种生活方式延续到两百年后，合理合理，必须合理！

③没能查到苏格兰的修道院运营模式，太穷了资料是真的不好找，把隔壁英国的情况搬过来一下。

在中世纪，英格兰所有的女修道院和许多僧院，每隔一段时间会有教区的主教登门访问——或是主教派人去拜访——视察它们是否正常运行。

——《中世纪人》

④不过，绘制了在中世纪修道院里使用的手势图画之人，将非凡的创造力和罕见的幽默感结合了起来，于是在用餐时，餐桌上进行的这种无声喧闹往往比说话更欢乐。想吃鱼的修女会“像鱼尾一样摆动自己的手掌”；想要牛奶的会“用她的小指做出挤奶的动作”；想要芥末的会“右手握拳靠在鼻根揉一揉”；想要盐巴的会“用右手拇指和食指弹一弹左手大拇指”；还有想要酒的会“把手放在眼睛前面，用一只手的食指在另一只的大拇指处上下移动”；还有粗心大意的修女在保管圣器时，发现忘记准备弥撒用的熏香时会大惊失色，会“把两根手指插进自己的鼻孔里”。这本专门为修女设计的手势图画竟有多达106种不同手势，这样一来，修女守则因此还规定：“不得在没有正当理由和有利可图的情况下使用手势，比起邪恶的话语，这种行为可能会对上帝更为不敬”。

——《中世纪人》

但我真的很困惑，怎么用小指做出挤奶的动作。

⑤因为在中世纪，女孩十五岁就算成人了。她们可以选择十二岁结婚，也可以在十四岁决定做一辈子修女。艾格伦蒂娜的父亲有三个女儿未婚，每个女儿都有一份嫁妆，还有一个举止轻浮的儿子，花了很多钱买时髦衣服。

所以，她父亲认为要尽快妥善安置年纪最小的孩子。夏日的某天，他带着一份嫁妆（虽然教会的法律明令禁止其收取除自愿提供以外的任何东西，但如果两手空空就去，很难进入修道院），带着小艾格伦蒂娜，把她送进了离家几公里的一家女修道院——由他的祖先创立。

——《中世纪人》

【小剧场】

奥丽加：冒昧问一下，如果我真的想去当修女的话，除去间谍外，谁会给我出这笔钱？

玛丽·德·吉斯：……羊吧。

苏格兰王室的一万头羊：？？？咩咩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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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孤岛修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