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气晴好,碧空万里无云,陈硕臻站在润德大学的大门口。她头发束成高马尾,后脑勺还分出两缕头发来辫了两个小辫子,她低头拉了拉自己的白色抓绒卫衣,又在那条淡蓝色牛仔裤上拍了拍。
其实衣服不皱裤子也不脏,但就是觉得应该整理一下仪容,才能体现出对知识的敬重,同时也有一种仪式感。
准备进书院了。呃,是学校。
陈硕臻抬眼打量了一下润德大学那几个大字,大字下方用稍微小一号的字写着东门,陈硕臻心想道:“按照惯例,东门应该就是正大门了。”
想到这儿,她拉了拉斜跨在肩上的米色帆布包的肩带,然后勾起唇角笑了一下,白色的小板鞋踩着干净的水泥地面走了进去。
这个学校挺大的,从阳光斑驳的林荫道走到有着暗红色跑道的操场,沿途鸟语花香,空气中弥漫着蓬勃向上的朝气,偶有抱着书赶着上课的同学,一边啃着馒头一边急走,与她擦身而过,陈硕臻兴致勃勃一脸新鲜感,她瞎转悠了半天,不知道母亲所说的汉语言文学系在哪里。
“陈珍儿!”有个男生的声音叫她:“你回来了?”
陈硕臻回头看着那个男生,愣了愣,不认识。
“这位小郎君,唤我呢?”陈硕臻马上换上笑脸,乐呵呵地问。
男生走过来,对陈硕臻说话方式感到有些奇怪,忍不住问道:“陈珍儿,莫不是出车祸撞坏了脑子?你还记得我是谁吗?”
陈硕臻心想:“可不能让别人觉得我撞坏脑子了,要不又得把我送到医院去了。”
刚苏醒过来时那一剂针药,让她记忆犹新。
正巧,旁边一个长腿少年骑着单车经过,见到他们时刹了一下车,车速慢了一点但并未停下,那长腿少年朝他们这边打招呼:“班长早啊!”直到看到陈硕臻这个长腿少年才刹停了车:“呀!陈珍儿,你康复了?太好了!快上课了,你们俩快点,我先走一步了啊。”说完脚踏板一蹬,窜到前面去了。
原来面前这个人是班长,陈硕臻想起来,昨晚在梦里,陈珍儿对她说过班长房栋对她还不错,陈硕臻当时还逗她,说要帮她确认心意的。
陈硕臻对着面前的男生说:“谁说我撞坏脑子了?你不就是班长房栋嘛。”
房栋只觉得她跟以前不一样了,但又说不出来哪里不一样,于是说:“呃,快上课了,我们快走吧。”
陈硕臻心想:“这也叫英俊潇洒面如冠玉?这明明就是油头粉面嘛。这心意,不确认也罢。”于是默默地快走几步跟着房栋,一起向教室走去。
来到教室看到同学都到得差不多了,她不知道她的位置在哪儿。
房栋扫了一眼教室里的空位置,乐呵呵地说:“哦,你没叫其他同学帮你占座啊?那些没放书的位置都可以坐。”说着就在第一排的空位置上坐下来。
陈硕臻看房栋坐下,心想,此人虽算不上俊朗,但好在热心,又是第一个跟自己打招呼的人,不如就坐他旁边吧。
刚挨着房栋坐下,教室门口进来两个人,来者正是何浅和郑帛。
何浅一眼就看见班长旁边的陈硕臻,于是不怀好意地瞪着她。郑帛知道何浅的心思,走过去小声跟陈硕臻说:“你胆子不小,班长旁边的位置也是你坐的?”
陈硕臻感觉二人来者不善,内心的胜负欲瞬间升腾起来,她将身子往后一靠,双手交叉在胸前,仰起下巴说:“你占的座?”
自然不是。
郑帛说不出话来,看了何浅一眼。何浅立马会意,帮着郑帛找理由怼陈硕臻,“陈珍儿,你出车祸前答应过我们要请我们吃饭的,怎么,想赖账?”
陈硕臻笑笑说:“敢问二位,我是因何事要请二位吃饭呢?”
何浅说:“你生日啊。”
陈硕臻猜测了一下,生日顾名思义,出生之日,是不是生辰的意思,于是说道:“既然是生日,那么请问二位可有贺礼相送?”
何浅生气地说:“就你还想要礼物?”
陈硕臻一听,心中有数了,这便是没有送过陈珍儿贺礼了,于是气定神闲地说:“既然我不能要礼物,那么二位又凭什么要我请客呢?”
何浅:“你……”
上课铃响了,何浅和郑帛也不好再多说,瞪了她两眼,急忙另找座位去了。
房栋见陈硕臻第一次主动挨着他坐,心里有点小窃喜,他望着陈硕臻笑了笑,笑得颇有深意。
陈硕臻却觉得房栋的笑容很油腻,让人有种想揍他一顿的冲动。
瞧那痴汉笑,**不离十应该是喜欢陈珍儿了,但刚刚其他同学那样咄咄逼人地对陈珍儿说话他也无动于衷,看来这份喜欢也仅仅只是停留在皮相罢了。
陈硕臻心里正在翻白眼,教室门口一个熟悉的身影出现在她眼前。她楞了楞,不由自主地坐端正了身子,看着那个身影一步一步走上讲台。
“郁太傅。”陈珍儿小声喃喃道。
郁太傅将教案放在讲桌上,翻开书开始讲课,窗外金黄色的阳光洒在他的身上,给他的白衬衣镶上了一道金边。
陈硕臻没想到她在陈珍儿生活的尘世间,竟然能遇到他。
郁太傅今天讲的是古代文学作品选,从诗经到楚辞,选出经典的作品逐一解析,讲台上那个男人用他那好听的磁性嗓音温柔地讲着今天的授课内容,字字句句扣人心扉,陈珍儿听得很认真。
郁太傅一直都是一位称职的师者,不管是在一千年前的大芜国,还是在这陌生的尘世间,听他授课总是如同醍醐灌顶。
“叮铃铃!”下课铃声响起。郁太傅合上教案,微笑着说:“好了,这节课就讲到这里,下课。”
其他同学有礼貌地纷纷跟老师说再见。
郁太傅拿起书本走出教室,陈硕臻放下笔赶紧追了出去。
“郁太傅!”陈硕臻急切地喊道。
走廊上的“郁太傅”站定,回头看向她,温柔地笑了笑,说:“是陈珍儿啊?你的身体已经康复了吧?”
陈硕臻这才反应过来,这里不是大芜国,眼前这位男子也不是郁太傅。她顿了顿,作揖行礼道:“先生方才讲得甚是精彩,请问先生贵姓?”
那位被叫成郁太傅的人笑着站在她面前,说:“陈珍儿,难怪你母亲说你还有些轻微脑震荡没有痊愈,有些事想不起来,看来你是连我这个班主任也忘了。”说着拍了拍她的肩和蔼地说:“我是你的班主任老师,我姓喻。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就到我办公室来找我。”
陈硕臻有些失落,她轻轻转过头看向肩头那只骨节分明的手,心头突然涌出一丝忧伤,原来他真的不是郁太傅。
喻老师拍完她的肩,收回手转身走了,陈硕臻楞楞地站在原地,看着喻老师的背影越走越远,直到看不见……
陈硕臻十七岁那年,年轻气盛的她跟着崔将军又攻下敌国一座城池,她策马扬鞭,独自从战场回京城。
春风得意马蹄疾,原本需要走一个月的路程她只用了十五天便回到了京城稷都。
她迫不及待地想用自己的赫赫战功换父皇的赐婚,她希望父皇能将自己许配给郁太傅,谁知一回宫就听说郁太傅两年前就已成亲的消息。
那一瞬间,她整个人如同跌入冰窖,从头冷到脚。
郁太傅娶的是左中丞的千金左茗菱,陈硕臻曾在一次宫宴上见过她,那个女子相貌平庸,生得五大三粗膀大腰圆,吃相也颇为不雅。这样的女子怎么配得上陈硕臻心里的白月光?
回京后第二天,下朝之后,陈硕臻身穿石青色披领朝服,在紫宸殿的东侧门碰到郁太傅,郁太傅向她施礼,尊她一声“ 三公主”。陈硕臻这才仔细地回忆起这些年,郁太傅一直都是恪守君臣的礼节,从未对她有过任何僭越之举。
陈硕臻心里还抱着一丝渺茫地希望,她直言不讳地问:“郁太傅娶妻可有苦衷?”
郁太傅温柔一笑,作揖行礼道:“三公主说笑了,贱内是臣三书六礼明媒正娶的妻子,何来苦衷一说?”
陈硕臻上前抓住他行礼的手腕,又问:“郁太傅可知本公主对你的心意?”
郁太傅轻轻挣开她的手,退后一步,依旧维持着他作揖行礼的姿势,颔首垂眸道:“公主爱民如子,臣亦为大芜子民,这份心意臣自然知晓。臣也会为皇上尽忠,为公主效力。”
响鼓不用重锤,陈硕臻听闻此言心中已然明了,她忍住心里的酸楚,轻轻收回手,深吸了一口气用力地眨了眨湿润的眼睛,努力地微笑着,也对郁太傅施礼道:“那就有劳郁太傅了。”
“不敢当。三公主若无他事,臣便告退了。”郁太傅毕恭毕敬地退下。
“郁太傅请。”陈硕臻说完,看着他转身离去的身影,任由一滴清泪潸然而下。
沅有芷兮澧有兰,思公子兮未敢言。
她抹去了腮边的泪水,抬头看着那乌云密布的天,喃喃道:“大雨将至。”
一场倾盆大雨下了一天,晚上雨停云收,月朗星稀,一轮皎洁的明月挂在屋檐上,陈硕臻手提一壶竹叶青,一身月白色劲装在宫里行走,行至宫门处,她轻轻一跃上了重檐庑殿顶,底下巡逻的侍卫纷纷拔刀惊呼:“前方何人?”
陈硕臻威严的声音传过来:“严护卫,久违了。”
严护卫也算是陈硕臻的老熟人了,三公主从小就喜欢上房顶,宫中侍卫已见惯不怪,只是后来这位三公主跟着崔将军上战场打仗去了,这一走已是一年多。
近日宫内众人也都听说了三公主回宫的消息,如今更是听到了三公主熟悉的声音。
严护卫在月色下看得真切,急忙将刀送回刀鞘,抱拳施礼道:“见过三公主。”
严护卫又关切道:“三公主,天黑了,小心脚下打滑。”
陈硕臻道:“知道了,本公主坐坐就回。”说着便在屋脊坐下,仰头灌了一口酒。底下的侍卫走开了,只剩下她一人看着宫墙外的万家灯火。
这些年,陈硕臻心里装着一个人,那份沉甸甸的爱恋,如同春日里盈满枝头的繁花,开至荼蘼,无人能及。
回稷都的这些天她也多少听说了些关于郁太傅的亲事,那位左千金确实是郁太傅明媒正娶,八抬大轿娶回去的妻子。听说他们夫妻二人琴瑟和鸣举案齐眉,在京城已传为佳话。
是啊,那个外貌平庸的女子跟他相敬如宾,尊他敬他,为他洗手作羹汤,她陈硕臻扪心自问,她能做到那般困于斗室甘为人妇吗?
不是不能,只是这大芜还需要她啊。
所以,只能遥祝郁太傅夫妻同心,白头偕老。陈硕臻举起酒壶,一饮而尽。
她站起来,颀长的身影显得形单影只,她的银色发扣在月光下闪着清冷的光,与镶绣着银线祥云的束袖相映成辉,腰间那条银色锦缎腰带上挂着的那块白色环形玉佩在月光下更显温润,玉佩下的穗子在微风中轻轻飘拂,她望着天边的小小星辰,心道:“罢了,终是蝴蝶恋花美,花却随风飞。”
……
陈硕臻还沉浸在自己的回忆里没有缓过神,突然背后一只手重重地拍了拍她的肩,陈硕臻立马本能地将肩膀向下一沉,伸手扣住肩上那只手腕,紧接着一弯腰将背后那人用力向前甩去,动作一气呵成行云流水,给了对方一个过肩摔。
“啪!”郑帛还没明白是怎么回事,便从陈硕臻的肩头翻了过去,被她摔在了地上。郑帛躺在地上,翻了翻身子,起不来,她伸手摸自己的腰。心里暗道:“这腰大概是要废了。”
陈硕臻低头看着郑帛,惊讶道:“呀!抱歉,抱歉。”说着赶紧去扶郑帛。
何浅也连忙上前将郑帛扶起来。
周围有些看热闹的同学在嘀嘀咕咕,小声议论。有的人幸灾乐祸,有的人惊讶于陈珍儿的改变。
陈硕臻一脸无辜地问:“方才你拍我,有何事?”
郑帛和何浅明显感觉眼前的陈珍儿和以前不一样了,两人楞楞的忘记了原本想要警告她离班长远点之类的话,一时竟有些尴尬。
陈硕臻说:“无事那我便回去了。”说着转身回了教室。
何浅和郑帛对看了一眼,何浅说:“你伤的怎么样啊?我看还是先扶你去医务室吧。”
郑帛疼得说不出话,只好点了点头。
陈硕臻在自己座位上坐下来,她问房栋:“下一堂课是什么?”
房栋答:“门口的墙上贴了一张课程表,你可以看看。”
陈硕臻一扭头便看到了墙上贴着的A4纸打印的课程表,字体加黑加粗了,坐在第一排看得很清楚。
下一堂课是什么她没注意,只看到刚刚上过的《古代文学作品选》后面写着,教授:喻建。而郁太傅名叫郁渐,陈硕臻心生一丝悲凉,终是音同字不同,人生长恨水长东。
她咬了咬下唇,将帆布包斜跨在肩上,抱着书本头也不回地走出了教室。
房栋还在后面喊:“后面的课你不上了?”
陈硕臻没有搭理他,径直走了。
何浅扶着郑帛来到校医务室,郑帛哭丧着脸,说:“医生,刚刚有个同学把摔我在地上,我腰疼。”
医生一边开单子一边说:“那得拍个片了,看看腰椎和肋骨有没有骨折。”
郑帛接过单子捂着腰哼哼唧唧地出去了。
过了一会儿,郑帛的X光片结果出来了,骨头虽然没有骨折,但有软组织挫伤,这下要恢复就得花一段时间了。医生给她们开了一些药让她回去好好休息。
郑帛捂着腰,扬了扬手里的检查单,气愤地对何浅说:“这个陈珍儿我一定不会放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