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越舟歉意一笑,按照掌柜手指指向寻去,在街道对面与茶铺对隔不远的地方有个小食摊。
一块青布支起作棚,下设桌椅柜子,柜台上摆着大小一致的木桶,上贴着各色茶饮、暖汤名称。一乌发高盘,身着短襦长裙的年轻女子利落地打起一碗又一碗暖汤,双手四碗端至客人桌上,一滴都未洒落出来。
似是瞥见了久站于摊前的林越舟,她双手在蓝布围身裙上一擦,揽客道: “姑娘想喝点什么?我这有七宝擂茶、盐豉汤、葱茶等,您进来看看。”
林越舟点头轻笑,随着她手招呼的方向找了个空位坐下,要了碗七宝擂茶。小摊上还有三四位食客,待她一一忙完独自收拾柜台时,林越舟才起身上前,问道: “柳韵?”
女子记账的笔一滞,疑惑地抬起头来, “姑娘认识我?”
林越舟眨了眨眼,从怀中掏出信来,道: “这是柳姨和柳珂姐托我给你带的信。”
柳韵紧盯着信,先是一愣,继而丢下笔双手接过,急不可耐地拆开一阅,一口气从头读至尾,眼眶渐渐湿润,长舒一口气后硬生生把眼泪憋了回去,折信入怀。
再次看向林越舟的眼神带了几分亲切之意, “姑娘就是我姐信中所说的小舟姑娘吧,快请坐。”
柳韵从柜中端了一碟枣泥糕出来,又倒了两碗清茶, “姑娘刚刚喝了碗七宝擂茶,这枣泥糕又是易腻味的,配这清茶最好。”
“你叫我小舟就好了,柳姨和柳珂姐都这么叫的。”
“好。”柳韵拈起块杏花状的枣泥糕放到对方碟中, “你看着比我小,不介意的话,可以叫我韵姐。”
她重重点了点头应下。
“这么几年了,娘和姐姐从来没有给我寄过信,每次都是托人带些吃食衣物银子。我知道娘怨我不辞而别,我...”柳韵偏头轻咳了咳,哑声道, “你也看见了,我没混出什么人样来,实在是无颜回去。”
在柳家酒肆做工的这两三年里,林越舟不止一次听柳姨跟她絮叨这个小女儿,因此她对其并不算陌生,只是有一事她不解。
在柳姨的描述中,柳韵是跟着一个商队上京学做生意来的,那个商队现在何处,柳韵姐又有没有学到真东西?
“韵姐,柳姨和柳珂姐都十分挂念你,若是有机会,还是回去看看吧。”她抿了口清茶,眸光里带着些思索,开口问道, “韵姐做这食摊生意多久了?”
柳韵一愣,旋即明白过来她的意思,也没打算隐瞒。
“算起来有两年了。当初有个商队去边境采购香料,途中天气不好,在岳县歇了几日。商队长很喜欢我们家酿的酒,几乎天天要来喝一壶,我就跟他聊了许多。”
“他描述沿路的风光美景、人情风土,告诉我京城的繁华。那时我觉得天子脚下似乎是个人人都能赚大钱的地方。”
“我自出生起就在岳县,在酒肆里看着别人从南走到北,从东走到西,听着各种有趣新鲜的故事,早就想出去看看了,这次又得到这么个机会,就...跟着商队走了。”
“我知道我娘不会同意的,所以没跟她说。”
林越舟在心里默默叹了口气,你不辞而别这件事一直是柳姨的一块心病,现在她还别扭着呢。
既然勾起了这茬,林越舟也不再避讳什么,直问道: “后来呢?怎么没跟着做香料生意。”
“哼,还香料生意呢。”柳韵微微侧脸,望着熙熙攘攘的人群,回忆道, “那商队长采购完香料后,我们还没出西州就碰上了马匪,险些命都丧那了。好在遇到个戴面具的大侠,把我们救了出来,不过货是没了。”
“钱没了,货没了,商队还是得回京,可那商队长被东家开了,自顾不暇,哪里还有功夫管我。”
柳韵面上闪过一丝释怀,重新看向她, “我想着来都来了,哪能这么灰溜溜地回去呢?就在这找了几份活计,酒楼茶肆、浣衣刷盘都干过,攒下点钱,自己支了个小摊,生意还可以,就是不好意思跟家里讲。”
林越舟重新扫了一眼这个小摊,虽然不大,但收拾得井井有条,承载了柳韵姐这几年的心血。
“来碗葱茶!”
“欸!”柳韵连忙起身,轻按了按她的肩, “你再坐会儿,我忙完就来。”
她望着柳韵姐眼角带笑地为生意忙活,自己也跟着笑了,悄悄放下一颗碎银离去。
当夜她写下一封寄到柳家酒肆的回信,只说柳韵姐在做自己想做之事,具体情况未细讲,又闲絮了些当年之事,希望能解开柳姨的心结。
......
第二日,天光依旧大好,她刚洗漱完毕,早食都未用,就被曾妈妈给叫走了。
寻她的人不是施绾柔,而是她爹。
穿过连廊,绕了两番,来到施绾柔的院子,其间奇花丛石铺了大半,各色香气交杂,她一走进便被呛住了。
“这大冷天的她哪寻了这许多花草?”
在前面引路的曾妈妈慢下脚步, “姑娘有所不知,夫人最喜花香,冬天虽说盛开的繁花少些,但香气浓郁,倒别有一番趣味。”
“那这院子每季的花草购买、维护等开销可不少吧。”
曾妈妈语意一滞,姑娘怎么会想到这个,不应该顺着自己的话夸一夸算了嘛,好在眼下已至小花厅阶下,她干笑两声,欠身让姑娘进去。
小花厅里,她爹和施绾柔正在用早食,桌上摆了三碗五味肉粥,配有煎白肠、羊羹糕、糍糕等食。
“坐吧。”林贤拿帕子拭了拭嘴, “昨天你到哪里去了?”
果然是为此事,小珀昨夜便跟她讲父亲派人来寻过她几次,但彼时她还未归来,只能将人打发了回去。
“帮朋友送信,回来得晚了些。”她坐在桌前,垂首看了眼粥,又轻触碗壁,已经凉了, “回来后听说爹找我,本想来的,又恐迟了,爹睡下了,便没有来。”
闻言林贤的脸色稍稍缓和了些,不过眉头还是未完全舒展开,施绾柔还在往他碗里夹糕,他轻扣了扣桌,对方便停下来了,摆正身姿。
“舟儿,有几句话趁着刚回京,为父还要再跟你说一说,日后忙起来了,我恐怕也无暇顾及这后院之事。”
“你性子跳脱,我念及江州是故乡之地,故你每每出府,我从没说过什么。但这皇城根下可不同,高官贵胄、富户巨贾不计其数,你总是这般在外面抛头露面可不行。”
“从今天开始,你无故不得出府,有事要先向夫人禀报,她准了你才可以出去。”
“若你偷跑出去,你身旁的丫鬟就要替你受罚。”
林越舟好整以暇地舀了一口冷掉的肉粥,眼皮轻抬, “二弟也要遵循这样的规定吗?”
看着她吃瘪,施绾柔心中得意许久,听她问到自己儿子,清了清嗓,接道: “昔泽是男子,自是与女子不同的。”
“呵。”她蓦地放下瓷勺,瓷声清脆, “哪怕他出去寻花问柳,结交一些来路不正的人,这般抛头露面就行了?”
“如果是这样,我也可以这般抛头露面,就看爹受不受得起了。”
“越舟!”林贤的声音一下提高几个度,候在厅外的曾妈妈都唬了一跳。
可惜,她是最不怕人吓的,要是谁声音响谁就有理的话,她亦可以试试喊破嗓子。
“我是为了你好,你看看隔壁王家的妹妹,与你差不多大的年纪,一年都出不了几次门,你怎么就耐不住性子跟着你母亲,学学焚香插花也好啊!”
“母亲?”她瞥了一眼嘴角带笑的施绾柔, “父亲忘了,我母亲死在了崖下了,我六岁就没有母亲了。若是母亲在,我记得她亦不擅长焚香插花之术,倒是喜欢带我四处游逛,很是有趣。”
提起母亲,她的眉眼都温柔了下来,相反,林贤和施绾柔各有各的神情。
林贤不耐烦地站起, “反正话都跟你说了,你要是不心疼你院子的人,那你就自去玩吧。”
说着就想走,她一把拉住她爹的袍角,仿佛刚刚的不愉快转眼就烟消云散般讲道: “爹,过几日要开洗尘宴,我那屋里还空得很,也不知摆些什么上去。”
“刚刚一路走来,光是这院里的花花草草就让我看花了眼,不知可否讨几样摆在屋里。”
她的语气温婉自在,甚至还夹杂了一丝小委屈,林贤心想:终归是个孩子,话说重些便知道撒娇讨饶了。
“自是可以,夫人这屋子别的不多,古玩字画之类的倒是不少。屋里太空确实不好,叫别人看到了,当我们是什么人家?”
本来还在隔山观虎斗的施绾柔一下被推到话题中心,老爷都答应了,纵使再不舍,她也只能硬着头皮应下。
还得装出一副慷慨样, “既是这样,小舟何不昨日就来挑,我无有不应的。等会儿我就带你去我那屋里,咱们慢慢挑。”
林越舟连连道谢,看着这母女情深的场景,林贤满意地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