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人怎么样?”
老医师朝詹离一拱手道: “只胸前一处刀伤有些深,好在处理及时,并无大碍。这瓶药粉洒在伤口处,每日一换,老夫再开几味调理的汤药,大人休息几日便可活动了。”
“有劳华医师了。”华医师是詹离请来的,她听说林家医馆有京中名医坐镇,特意派人寻的。
宁语琴帮华医师收拾好药箱,随他一同离开陆府。
詹离着人去熬药,又将陈醒叫到偏厅中,单手搭着扶椅问道: “还没找到人?”
陈醒单膝跪地,愧道: “请夫人再给一些时间,小人一定竭力寻找,定不让其出江州!”
“哼!”詹离轻轻地皱了皱眉,冷冷道, “昨天你搜了一日一夜都找不到大人,今天人家送上门来你也抓不住。”
“信你?你让我拿什么信你?”
夫人明明端坐于座上,淡淡的话语却让陈醒觉得比摔杯砸盏带来的惧意更盛。
“大人对小人有知遇之恩,小人便是拼着这条命不要,也定要为大人报仇。”
“好听的话留着讲给你的大人听吧,我只看结果。”詹离托起茶盅,向下瞥了一眼, “还不滚。”
陈醒拱手,麻利地退出厅院。
詹离啜下一口浓茶,提了提精神。半月前,陆良突然要出城,并且一走就是好多日,她从不多过问他的事,这次也没有例外。
但事情发展到现在这样是她没有想到的,陈醒昨日的和盘托出更是让她平日不怎么起伏的心绪翻滚。
南境连州一事,已经很久没有人提起了......义父知道后,又当如何处理此事?
“今日医馆不忙,我看你早间犯困得紧,等会儿便回家去吧。”
“师父,我不困。”
“不困便回去温书,知行合一知行合一,你不知又如何去行,上来吧,我让马夫先送你回林家。”
自医馆出过方千一事后,华医师担心外界再拿宁语琴的身份说事,干脆收了她为座下徒,平日出诊开药都带上她,也算有个名头堵住众人的嘴。
宁语琴何尝看不出来这是师父心疼她,特意给她放了一日假,推脱了一次后便也不好再拒绝了。
陆府至林家有段距离,路上不乏人挤人聚集讲着城内最时兴的风闻,她对这些风言风语向来没兴趣,但这次不同。
尽管提到陆大人时百姓的声音会放轻,可讲得次数多了,她也听明白了。
看到她眼里的困惑不解,加上华医师自己好奇心作祟,他示意马夫停在了一处人群周围,不远不近,刚刚好能听清。
“听说陆大人昨天被人抓走,胸前还被人砍了一大刀呢,今早还被丢在自家大门门口。那歹人好像是为了寻仇,不知怎么又给放了回来。”
“这我知道!”一个小青年挤出人群,先嫌弃了一番前面人的说辞,再开口道, “寻仇那肯定是要找到仇人才能报仇,陆大人根本不是那歹人真正要找之人,真正的仇人另有其人。”
人群纷纷附和, “有道理哦,不然当场不就一刀砍死了,哪会送回来?”
小青年脸上隐隐泛起得意之色,继续讲道: “要我说,陆大人为了保命,一定把背后之人出卖了!昨天一整天陆府、官府都在寻人,寻的就是陆大人。”
“对对对,我还听说这事是因为陆大人之前在别处当官时,搞出冤案来了!后来陆大人又调走了,人家找了很多年才找到这儿来。”
这样的风闻大家很爱听,尤其是为官者残害良民又被狠狠处置的故事,大家正你一言我一语地交换情报时,一队陆府守卫赶来轰散人群。
陈醒不记得这是他一路寻来看到的第几堆聚作一团的闲民了,说的话都大差不差,起初他还会抓来审问,但他们都说是听别人讲的,别人是谁,他们亦不知晓。
而在陈醒看不到的地方,小青年脚下抹油般地跑到一条暗巷里,老周拍了拍他的肩,满意道: “讲得不错,回去喝酒!”
“这算啥,还是你口中的那个姑娘厉害,居然召集了全城的乞丐吆喝这事,搞得人尽皆知,我不过是上去凑两句意思意思。”
老周抚掌大笑, “都厉害都厉害!”
马车重新缓缓驶动,至林家后巷停下。
“今天好好休息,不准来医馆!”
宁语琴眉眼弯弯, “是,师父。”
刚转身欲往巷内走去的她听到转角处有轻微人语声,颇有鬼鬼祟祟之感,联想到陆府遭袭一事,她小心翼翼地往那边挪去步子。
“干得不错,这是答应你们的赏银,拿去分了吧。”
这声音...越舟姑娘!宁语琴一下走了出来,吓了那些小乞丐好一大跳,不过转瞬间语琴就看见他们散若萤火,一拐二跳地不见了身影。
斜靠在墙上的林越舟对她的出现不太意外,笑道: “刚刚有马车过来,我就偷看了两眼,看到是你,还奇怪呢,今天怎么回来得这么早?”
越舟姑娘好像不想提方才散钱一事,她也笑笑,解释道: “师父看我精神不好,给我放了一日假。”
“华医师可真是个好师父!”林越舟揽着语琴自在地进了后门, “这么说起来,我也该给阿虹放一日假了,她这练武有股倔劲儿,风吹雨打都不肯歇。”
“阿虹是练武的好苗子,不像我。”
“你是行医的一把好手啊,世间女医少之又少,正缺少你这样的呢。”
二人说说笑笑进到后院才分头而走,林越舟回到院子找来喜儿,闭门问道: “那边可有什么动静?”
这几日她常常早出晚归,没怎么过问院子里的事,幸而自己院里有小珀,一切如常,但那人院里好像格外安静,安静得有些异常。
喜儿福了福身,在她的示意下坐在小杌子上,眉飞色舞地开讲。
“姑娘你知道的呀,就下元节那日夫人和詹夫人穿了一样的衫裙,回来后就大发雷霆了,还找了铺子掌柜指鼻子指脸地大骂了一场,最后那铺子掌柜留下衣服赔了钱才算了事。”
喜儿不知姑娘从哪端出一碟香瓜子,津津有味地嗑了起来,还顺便抓了一把放在自己手里。
“这就是那位不厚道了,这衣服款式都大差不差的,有一样的也很正常。大不了不要了退钱就是,哪有既要衣服还要钱的道理?”
“姑娘不知道。”喜儿看姑娘嗑得香甜,没忍住也开嗑起来, “那掌柜卖衣服时说这衣服料子、款式、花样是江州城独一份儿的,夫人听了这话才买的。谁曾想第一回亮相就...还是和詹夫人,要是别人,夫人也不会这么生气。”
林越舟不屑地撇了撇唇,要是别人,就轮到施绾柔对别人冷嘲热讽了。
“夫人自觉丢脸,在上京之前都不肯出门了,这几日院里上下都不太好过。”
每每到此时,喜儿就有点庆幸自己来了大姑娘院里,虽然月例少了一半......
林越舟捻了捻指尖的瓜子壳屑,道: “这两日府里有没有什么动静?”
时安、石大在府里突然消失一事是瞒不住的,加上又有人来寻过,保不齐有人会将二者联系起来。
“姑娘是想问时先生他们吧?”喜儿何其敏锐,这两日宅里除了时先生无故离开一事,还能有什么动静。
“主君说了,时先生本是为父拜访旧友,现旧友已经寻得,早已跟他拜别过。时先生不欲劳烦林家上下,于是悄悄离去。”
“这是主君的说法。”喜儿悄悄降低了音量, “主君吩咐了,不准我们乱嚼舌根,但我觉得事情肯定有诈。”
不等喜儿继续说下去,姑娘又抓了一把瓜子放在她手中,还说道: “父亲说得很是,不准你在外面瞎讲。”
喜儿半张的口不得已又闭上了,默默地拿起瓜子,嗯道: “这瓜子真香!”
前院书房内,林贤拿着一卷《经商秘笈》,半晌都没有翻动一页,直到前去打听消息的元胡回来。
他忙撑着身子站起, “如何?”
本来他以为自家是清者自清,可时安和石大的突然离去让他心里慌乱起来,怎么就在这个节骨眼上不见了呢?他问遍宅中上下,竟无人知晓二人是何时离去的。
加上陆府守卫的不善言语,给他的心里又蒙上一层阴霾。
“回禀主君,陆大人已安然无恙地回到府中,贼人尚未落网,陆府依旧在寻。”元胡抬眼看了一下主君神色, “至于时先生二人,踪迹难寻,恐怕...是离开江州了。”
林贤攥紧书卷,闭眼呼出一口粗气, “以后不许再提起此二人,他们与林家没有一点关系。”
“是!”
......
“水...渴...水...”
“快拿水来!”詹离扶着半醒的陆良靠着床围边,一口一口沿着唇齿间慢慢流下, “搞成这个样子,想想怎么像义父交代吧。”
喝到了水,陆良迷离的脑子渐渐清醒过来,也有力气回上两句话了, “怕什么,这里是江州,不是京城。”
詹离轻哼了声, “现在满城言语都是关于你陆大人如何冤枉良民,引人报复,为求存活,供出上峰的说法。你别忘了,江州最多的就是走南闯北的商人,你猜这消息带到京城需要几日?”
“什么!”陆良根本没想过还有这等传言,一时怒极攻心,喉间涌上股腥甜之味,他强压了下去,笑道, “你也不必激我,我死便死了,你呢?等着被你义父改嫁嘛?再怎么也嫁不到秦博头上,他死了这么多年了,你早该醒醒了!”
她轻飘飘地望了他一眼,这一眼让陆良如剜心刺骨般疼痛,但他却无暇想这许多,即刻着人备下纸墨,他要写信上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