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越舟挑了一家沿街的酒楼——庆芳楼,门口搭着花架,满墙紫藤在风中摇曳,偶有花蝶停驻花间。
进了酒楼,一扇精致的竹制屏风出现在眼前,上刻着梅兰竹菊四君子。屏风后是一条蜿蜒的走廊,两侧摆放着四时花卉,直至尽头,才是一道道用竹帘隔开的雅间,上用形色各异的绢花点缀,当真称的上一句风雅。
她跟在父亲后头,默默打量着周边一切。这是家新起的酒楼,东家人称芳娘子,据说酒楼内布置得典雅素净,芳香四溢,多为妇人女眷所喜。
蒋听寒早已候在雅间内,雅间一侧是半开的木格窗,窗外有一个小小的庭院,翠竹遍地,竹影婆娑。庭院一角,有一座小巧的假山,山下是一汪清泉水,水面上漂浮着几朵睡莲,偶有鱼儿跃出水面,打破水面平静。
“蒋郎君久等了。”
“林伯父。”蒋听寒敛袖作揖,余光望见对面女子,微微一顿,紧接笑道,“想必这位就是林姑娘了。”
“蒋公子好。”
蒋听寒忙侧身让道:“林伯父、林姑娘请入座。”
男人最懂男人心,只一个眼神、动作,林贤便知此事妥了。
入座后,多是林贤和蒋听寒交谈,着手点菜时,才问及她的口味。
“听说这家的云林烧鹅、蟹肉粉盒、西关林檎果子不错。”她噙了一口茶,继续讲道,“要不再来份酥琼叶、莲蓬包鱼和玫瑰糖饼...”
林贤撑不住了,手肘轻轻碰了下一旁的林越舟,“舟儿可是忘吃早食了?”
她抿嘴放下竹签,将竹筒推向对面,眼神清澈,“蒋公子想吃什么呢?”
“...”蒋听寒愣了愣, “便按林姑娘所说的上吧。”
他事先看过单子,这家店的菜品价格不便宜,光这蟹肉粉盒便要将近一两银子,光是看看,都让他心头一紧。
趁着上菜空隙,林贤借口有要事处理,留二人独处,雅间门口有小珀和喜儿坐镇,他倒也不担心。
蒋听寒见她不往中间坐,便自己往侧边挪了挪位置,问道: “林姑娘平日喜欢做些什么?”
“喜欢...挣钱。”林越舟眼虽盯着对方,手却摆弄着桌上竹签, “听闻蒋公子写得一手好赋,想来平日定是醉心于诵习笃学。”
他沉了口气,正准备谦让两句,可下一瞬他怎么也笑不出来。
“你跟我爹说,你家中贫寒,并未娶亲。可我怎么听说蒋公子不仅有妻子,而且是十多年前就娶的妻子呢?”
他还算憋得住气, “林姑娘莫要听外人造谣生事,你若不信,尽可派人去我故乡调查。”
“喏,调查好了。”
原来今日她特意穿的宽袖春衫,为的就是藏这厚厚一叠的证据。
“你父母老年得子,怕等不到你娶妻生子的那一天,便早早为你买了个童养媳养在身边。她长你四岁,平日里不仅要照料你,还要侍奉公婆,又因公婆年迈,你要专心考学,田间务农之事也多是她在操劳,可对?”
“不说话?”林越舟哼笑一声, “没关系,反正我也没讲完。”
“通过乡试后你来到京城,四处投递自己的文章,终于得到一个大儒的赏识;你拿着家里给的银子在文士中交际,为自己博得个不卑不亢、豪情仗义的名声。你本身就很有才华,长得也不差,你知道京中素有榜下捉婿的风俗。”
“因此,你怕妻子阻了你的大好前程,便修书一封回家休妻。”
“好好好。”桌上的证据他根本没有拆开看过, “林姑娘编的一手好故事,如果林姑娘不喜蒋某,大可直说,不必如此败坏蒋某名声。”
“对,我是不喜你。”她喝下茶水润了润喉咙, “你企图在京中寻到一门好姻缘,借力向上攀爬,这都无可厚非。但你抛弃糟糠之妻,又欺骗其他无辜的女性,这种行为想必不叫君子之风吧。”
蒋听寒紧了紧喉咙,眼不错地落在桌上那一叠刺眼的纸张上, “蒋某实在是听不懂姑娘所言,姑娘既对蒋某有如此之深的偏见,不如就此作罢!”
她嘟囔了一句“本来也没定下什么”,对方神色更难看了,作势起身要走。
“走可以,记得跟我爹说是你的原因,我可不愿听他唠叨。”
走至门边,她又补上一句, “还有还有,你也别想着再去骗其他姑娘了。你妻子不符合七出中的任意一条,且符合三不出中的两条。你欺负她没读过书,想靠一封休妻信打发了,没门。”
听到此处,蒋听寒忍不住勃然大怒, “你什么意思!我警告你,你不过是一介商户之女,做事不要做绝!”
林越舟悠悠然沏着茶,茶香幽冽,心情舒畅,“这话还是留着提醒蒋公子自己吧,做事留一线,不要做那忘恩负义之人。”
正巧店内女娘过来上菜,推开门扇,却见公子对坐于案侧的姑娘怒目而指,不免皱眉提醒, “菜已上齐,两位客官趁热吃。”
蒋听寒蜷了蜷手指放下,女娘拿着空盘退出时,特意没有关门,还狐疑地往他身上瞧了几眼,他气急,却忍着没有显露。
半晌,背过身的他才平下气来,转身见对方吃得正香,又深吸了几口气,梗着脖子道: “多谢林姑娘提醒,蒋某自会处理好家事,还望林姑娘不要在外多言。”
眼下最重要的是半月后的殿试,只要顺利通过,到时就不用怕这等小人的威胁!
“嗯。”她咬了一口玫瑰糖饼,外酥里软,花香浓郁, “蒋公子可要来一块?”
“林姑娘慢慢吃,蒋某先行告辞。”
话说林贤,在走出酒楼的途中碰到上菜的队伍,一阵香味引得腹中馋虫作祟,纠结片刻,还是决定折返。
“嗯?这就要走了?”林贤望见桌上尚未动过的饭菜,又瞅了眼没心没肺专心吃喝的女儿, “小女向来心直口快,若是无意说了什么,还请蒋郎君莫要放在心上。”
蒋听寒神色已经镇定下来, “林伯父多虑了,林姑娘知书达理,体贴人心,是蒋某出身寒微,不敢高攀。还请伯父另择佳婿,告辞。”
没等林贤回过神来,蒋听寒步履不停地离开了酒楼,林越舟拍拍手,似乎也没打算解释什么,叫来女娘,将吃食都一一打包带走。
“爹不是有要事要处理吗?怎么突然回来了?”她把一个食盒塞入父亲手中, “我一个人在这 吃也无趣,爹既有事,不如带着路上吃吧。”
...
喜儿、小珀口里吃着蟹肉粉盒、云林烧鹅,脸上透露着点担忧, “姑娘就这样抛下老爷回来,老爷脸色不太好。”
“父亲今天组局,难道不是想把我抛出去?”她眼神扫过二人, “屋里说的你们都听见了吧?”
“...”小珀和喜儿对视一眼, “也不是故意听见的。”
“听见了也没啥,他做错了事,就不要怕人知道。”
起先父亲跟她说要相看男子时,她并不放在心上,不就吃顿饭的事吗?所以她精心挑选了家好吃的酒楼,果然名不虚传。
喜儿见她对此事浑不在意,胆子便大了起来, “时间那么短,姑娘的证据哪来的?上面写了啥呀?”
她从没想着要去调查对方,因为她不愿的事就没人能逼她去做,但有人替她去调查了,速度之快,证据之全面,令人咋舌。
“其实父亲也派人去查过,不知是对方藏得太好,还是办事的人太潦草,竟对他做的那些事一无所知。”
“蒋听寒的妻子早已没了娘家,事事以他为先,家中公婆年迈,也是事事向着儿子。他说要休妻,公婆第一时间就将她赶出了门,还收买了邻里街坊统一口径。”
因此,若是不多加走动,或是耐心寻觅,根本无法戳破将听寒的假面具。
叶崇安除了给她带来那些证据,还写了一封书信,说他已派人安顿好将听寒的妻子,并指导她拿着休妻书去衙门状告。
桑国律法有云,丈夫于七出无应出之条而擅自休妻,需杖八十。
“他尚未取得功名,便已想着投机取巧,设计钻营,若真让他当了官,指不定怎么祸害百姓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