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弟真乃神人也!”
刘监明不由得感慨,举起酒杯敬酒道:“你到江都不过半月,就已破获二十余起凶杀案,我是真佩服世弟啊。”
经过近些天的相处,刘监明观徐云行迹,知道她所言非虚,果真是心怀天下之人,便放下了对徐云的戒心,与徐云兄弟相称。
明日,刘监明就要赴京,踏入龙潭虎穴,今日,徐云在县衙内宅设宴,是为了给刘监明饯行。
徐云囊中羞涩,原本只准备请刘家父子赴宴,没想到,宴席之上,却出现了一个意料之外的人物,吴离。
在内宅见到吴离,徐云不免狐疑。不过转念一想,她就明白了刘监明的意思。想来,这些日子里,自己的宵衣旰食,夙兴夜寐,终于打动了刘监明。此刻,刘监明特意请吴离赴宴,焉知不是彻底接纳了自己。
徐云哪敢受此礼,谦虚道:“世兄谬赞了,一点微末功夫罢了,拿不上台面。”
吴离冷眼瞧着,唱起了反调:“雕虫小技。”
刘监明反驳道:“此话差矣,吴公子,若说是雕虫小技,百姓何来不平之事,我大夏何来冤案错案?”
一旁的刘逾衡也不住地点头,“我爹说得对,小世叔抓了那么多人,一个都没抓错,我看小世叔比我爹还厉害。”
刘监明满饮一杯,神情有些落寞,“逾衡说得在理,若是我有世弟这本事,哪会有这么多的陈年积案,我实在愧对江都百姓。”说到此处,刘监明叹了口气,接着道:“可惜,我半生都沉迷于科举取士,哪像世弟神机妙算,是我太过无能,才会让罪犯逍遥法外。”
“尺有所短,寸有所长,”徐云道:“世兄何必妄自菲薄,江都三年,世兄勤政务实,廉洁奉公,百姓都称赞世兄乃一等一的好官。世兄如此才情,才是我学习的榜样。”
徐云与刘监明二人都是心胸坦荡之人,说的虽然是赞美之言,可字字句句皆是真情实意,并无半分虚假。推杯换盏间,两人愈发投缘,颇有些惺惺相惜的感觉。
倒是吴离,面有愠色,显然是厌烦了二人的互相吹捧,现下,吴离只想快些结束这场无聊的宴席,“刘大人,夜既深,酒已凉,今日不妨就到此吧。”
见吴离要离去,刘监明忙道:“吴公子,还请暂留脚步。今日冒昧邀请,一来是为您引荐徐大人,二来,也是想请您做个见证。”
刘监明酒量浅,今日也是在兴头上,多喝了几杯,身形都有些踉跄。就算这样,他依然坚持站起身来,“世弟,我这儿子实在不成器,若是不嫌弃,还请世弟收他为义子吧。”
徐云一口老血差点没吐出来,什么?儿子?这具身体才十九,认什么的儿子?
“世弟,既想与你结亲,有些事,我就不瞒你了。”往事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此刻回想起过往,却已是沧海桑田。
刘监明缓缓诉说着往事:“我自幼家贫,父母早亡,读书一路甚为艰难,幸得拙荆,才有今日。拙荆乃大家闺秀,执意嫁与当时只是秀才的我,实在委屈了她。可惜,好景不长,逾衡一生下来就体弱多病,拙荆为他延医请药,殚心竭虑,片刻都不得安寝。”
“或是太过辛劳,也或是忧思过度,拙荆年纪轻轻,便离我而去,只留下逾衡与我作伴。”说到此处,刘监明的眼中闪过痛楚之色,“我至亲之人只剩下逾衡,还请世弟满足我的心愿。”
看着站起来比自己高、年纪比自己大的刘逾衡,徐云只觉得天旋地转,脑袋一片空白,任她如何聪慧,谁能料到刘监明竟会起了这心思。
向来认干亲,不是怜孩子娇贵,怕孩子夭折,就是为两家增进感情,以期来日。如今,刘逾衡已长成,想来刘监明出此策,大抵是为了给刘逾衡留后路。
吴离不免嗤笑,直接了当地点破了刘监明真正的意图,“刘大人,你未免太抬举这小子了,他能否坐稳知县一职,还是个未知数。你现在就想托孤,不怕选错人吗?”
刘监明道:“京中何等光景,处处刀光剑影,稍有不慎,只怕性命堪忧。逾衡若跟着我进京,他这般不谙世事,岂能平安?倒不如留在江都,由世弟教导,过些安生日子。”
刘逾衡原本还用着碗里的吃食,听到刘监明要把自己留在江都,吓得把筷子扔到了地上,“爹,你去那儿我就去那儿,我不准你丢下我。”
刘监明深鞠一躬:“世弟,我知道这件事是为难了你,还请你看在我的份上,收下逾衡吧。”
泪珠在刘逾衡的杏眼中不断地滚动,“爹,我不要离开你!”
徐云哪见过这仗势,天不怕地不怕的她也变得手足无措,思前想后,她才想出一个法子,“世兄既心系逾衡,何不再娶,若后宅有人,想来新嫂子定会好好照护逾衡的,世兄也可把逾衡带去京城。”
刘监明道:“自拙荆离世,我便立下重誓,不再娶妻。况且,若娶了旁人,她必是想有自己的孩子,怎会一心一意对逾衡?对逾衡不公,对她也不公。”
见刘监明态度坚决,徐云知道,刘监明已下定决心,是非留逾衡在江都不可。徐云转念一想,换了种说法:“世兄既信任我,何必纠缠在干亲的名份上?我与逾衡年岁相仿,兄弟相称,岂不善哉?”
刘监明又拒绝了,“不可,你我是同年,他是你世侄,岂能是兄弟?再者说,若无父子名份,逾衡长住县衙内宅,必会招惹非议。”
说完这句,刘监明看向儿子,眼中满是不舍,可面上仍是坚毅之色,“逾衡,男儿有泪不轻弹,今日之后,你便在义父身后好好学习,为父不求你成大器,但愿能学得半分为人之道,为父也放心。”
内宅院中,徐云与吴离沿着长廊缓慢地走着。如今已是八月,秋叶渐黄,微风拂过,吹落片片残红。二人并肩而行,一个芝兰玉树,一个朗月入怀,皆是世间难得的人物。
还是吴离先开了口,“你终究还是答应了刘监明。”
徐云勾了勾唇,似是无奈,“刘监明是铁了心要把儿子给我,我能如何?再说了,他既愿意与我交好,若推回去了,总是我的不是。”
吴离很是不屑,唇角露出一丝冷笑,“装什么装,不是正中你下怀吗?做了这么多的功夫,如今可算得偿所愿了。”
徐云不禁挑了挑眉,“小少爷,你别总把我想得这样坏嘛。难道我捉拿凶手,对百姓来说,不是好事?”
看着徐云得意的面容,吴离却很不是滋味,“狼狈为奸。”
徐云道:“谁为狼,谁又为狈?吴大公子,这词用来形容我和刘监明,你觉得合适吗?”
吴离道:“巧言令色。”
这话说的像是小孩子在赌气,徐云只能哄着吴离:“得得得,吴大公子说的是,我们这些做官,都是贪官,都是污吏。除了吴大公子,这世上再没人心怀百姓,心怀天下了。”
吴离的声音带着冷气:“刘逾衡若是女子,刘监明怕是早把你引为乘龙快婿。”
徐云歪着脑袋看向吴离,嘴角还扬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意,“怎么听起来酸溜溜的,奇了怪了,宴席上也没醋,这味道究竟从哪来的?难不成,公子也想成为我的入幕之宾?”
虽是戏虐的口气,但不知为何,吴离却生不起气来,只觉得徐云俏皮得很。这种难以言状的情绪像衣裳上的线头,虽无害,但肌肤摩擦间,总能感受到它的存在。
吴离不知如何化解,只能加快脚步,往前走去。
徐云像是发现了什么,追了上去,“呀呀呀,你不会害羞了吧?让我看看,呀,小脸都红了,不会还没成亲吧?”
吴离的脚步更快了,徐云不依不饶,“不会吧,我记得你应该二十了,这个年纪还没成亲,怕不是……”
徐云的话虽未说完,可她玩味的眼神,让吴离格外不自在,他停下脚步,猛然回头,差点撞到徐云,“皇上二十四才大婚,如我这般,不算晚。”
徐云像是才恍然大悟,“我说呢,我还以为小少爷有难言之隐,这才耽搁了婚事。”
吴离的脸更红了,“闭嘴。”
徐云装模作样地捂住了嘴,“我真该死,怎么能把吴大公子的秘密宣之于口呢?吴公子,您大人不计小人过,千万别放在心上。”
吴离被噎的说不出话。
过了许久,等二人走至县衙后门口,吴离微微低下头,看向徐云,只觉得眼前的少年像一轮明月,虽无赤乌明亮,但也光华璀璨,“徐云,你真的想好了吗?”
徐云上前,甚是坦荡,“你我相识已半月有余,到现在,你还不明白我的抱负与理想吗?”
有匪君子,如切如磋,如琢如磨。
月影朦胧间,吴离有些恍惚了,竟不知是月色撩人,还是眼前的少年迷住了他的眼?
他自问见多识广,阅人无数,却从没见过像徐云这般的少年。
在他眼中,勋贵也好,世家也罢,皆是騃童钝夫,蠢如鹿豕之辈。一朝得势,便压榨百姓,党同伐异,恨不得将钱权都揽入怀中,全然不知载舟覆舟的道理。这些玩意,又怎配为人?
徐云才十九,出生寒门,鲤跃龙门之后,仍不忘初心,一腔热血,青天可鉴,让他如何不被徐云吸引?
吴离苦笑着,把徐云清瘦而又坚毅的背影藏入心间,将燃起的情愫压回心底,继而恢复如常模样,大步流星地往前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