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祥忙站了起来,“公子,姜姑娘没有这个意思。”
“如同弟弟?”姜佑安站起身来,看着戴庭芳那俊美的脸,轻轻一笑,“戴公子,以前我也和你一样,觉得善待下人就好,下人不会有什么不满,可我如今才明白,家人和下人,终归是不一样的。”
“你怎么知道我待程祥,和家人不同?”戴庭芳问道。
“家人之间,互相是平等的,自己不喜欢、不想要、不愿意,都可以说出来,脾气上来了,甚至可以大吵一架,下人却不行,当你作为主人,要他去做一件事时,他可以说自己不想做而不去做吗?他可以表示对你的不满吗?他可以不对你隐瞒他的情绪吗?他可以想离开就离开吗?”姜佑安说道。
戴庭芳听了,一时无言以对。
程祥不想让戴庭芳为难,轻声劝道:“姜姑娘,公子不会要求我去做我不想做的事,他对我真的挺好的。”
“你我是朋友,你叫我佑安就好。”姜佑安对程祥说道。
“佑安…姑娘,你就不要为难公子了。”程祥说道。
姜佑安看向戴庭芳,“你看,我和程祥是朋友,是平等的,我可以叫他程祥,他可以叫我佑安,你和程祥是不平等的,你能叫他程祥,他却不能叫你庭芳。”
“这只是一个称呼而已。”程祥说道。
姜佑安紧紧盯着戴庭芳的眼睛,“是的,这只是一个称呼,但称呼的背后有着身份的差别,戴公子是主,程祥是仆,身份不同,怎么能如同家人一般相处?除非程祥不再是仆,我要赎他,不是要他带我身边为仆,是希望他能恢复自由身,不再为仆。”
戴庭芳被姜佑安诚挚的眼神和犀利的言辞所震撼,她是想要程祥得到自由,自己竟狭隘地以为她是看好程祥,想把程祥留在她身边,他羞愧地说道:“姑娘所言甚是,是我忽略了我们身份的不同,我回家就把程祥的卖身契找出来,不用姑娘来赎,我去求父亲放他自由。”
“多谢公子!”程祥向戴庭芳鞠躬下拜。
戴庭芳伸手扶起他,“不用谢。”
程祥又向姜佑安拜了一拜,“多谢姑娘。”
姜佑安真心为程祥感到高兴,“戴公子如此有善心,都不用我们出钱,真好。”
“能侍奉在公子身边是我的幸运,我幼时在另一户人家里,吃不饱,穿不暖,到了戴家之后,公子从不曾苛待我,还让我跟他一起读书识字。”程祥说道。
“是啊,卖身与人,看人脸色,能不能过得好,真是全凭运气了。”姜佑安感叹道。
“姑娘能识字,懂射柳,在京城也是养得起仆人乐伎的富贵人家吧,怎么会到这里来,还成了花农?”程祥问道。
“想知道我的身世?”姜佑安笑了笑,“那你跟我说说你家公子为什么离京?又为什么退婚?”
程祥看了戴庭芳一眼,“这,这是公子的事,我不能告诉你。”
戴庭芳没说什么,转身回了院里。
“你家公子的脾气真怪。”姜佑安坐了下来,欣赏着眼前浓重的绿色。
程祥走到门边,见戴庭芳已经回了堂屋,他便也回到椅子上坐下,“我家公子是有些执拗,但也是个善良正直的好人,他苦读多年,好不容易通过一次次考试,进殿面了圣,被钦点为探花郎,可报复未曾施展,就被罢了官,所以心情憋闷,不想再提起京城的事。”
“你不是说他的事,你不能说吗?”姜佑安问道。
程祥狡黠地眨了眨眼,“只要姑娘不说,公子就不会知道,你可不要在他面前提起。”
“你放心好了,我不会跟他说的。”姜佑安喝了一口茶,水已经凉透了,“能进入殿试的水平,什么都没做就被驱逐,只能说明龙椅上坐着的人,并不圣明。”
程祥吃了一惊,“纵然这里是乡野之中,姑娘也不能这样妄言,小心招来横祸。”
“能有什么横祸?不过是闲聊两句,难道谁还能诬赖我要谋反不成?”姜佑安无所谓地说道。
程祥无奈地笑了笑,“倒也不至于有谋反那么严重,但还是要小心为上。”
“知县又不管事,这种小事报上去,门人都懒得搭理。”姜佑安说道。
提到知县,程祥想到了郭英,“你和郭姑娘和好了吗?”
姜佑安抬头看着远山,淡淡道:“没有,我还没想好该怎么说。”
“你能理解仆人的处境,自然也能懂得郭姑娘的愤怒,照实跟她说不就好了。”程祥说道。
“要我主动跟别人道歉,我做不来。”姜佑安说道。
“郭姑娘看上去也不是蛮不讲理的人,只要你主动去找她,给她一个台阶下,她会跟你和好如初的。”程祥说道。
“会吗?”姜佑安的心思有了些松动。
“会的,说不定现在郭姑娘也在后悔呢,只要你能见到她,一切就都好办了。”程祥说道。
姜佑安在心里暗暗赞同,送走了戴庭芳和程祥之后,姜佑安拜托阮荷,下午帮她炸些糖糕,她把糖糕装在郭英留下的食盒里,捧着食盒去了郭家村。
一路上她的心情都很忐忑,她从没想过,自己也有低声下气向别人道歉的一天,这个人还只是一个普通的村姑,不过,自己又是什么呢?
她以前的身份是公主,也只不过是因为她父亲是皇上,投胎在母亲的肚子里,是她的幸运,成为一个村姑,是郭英的不幸。
说到底,大家的不同,只是投胎的运气不同而已,倘若她投胎在一个农妇的肚子里,那她也只是个普通的村姑,而且现在,她已经没有了身份地位,也不过是个花农而已。
姜佑安鼓起勇气,到了郭家村,打听到郭英的住处,敲响了郭家的院门。
她能听到屋里传来咯噔咯噔的织布声,但一直没有人开门,姜佑安犹豫了许久,还是转身回去了。
后来姜佑安又来了几次,始终没有见到郭英,她有些遗憾,连道歉的机会都没有,她就这样失去了一个朋友。
吃过了早饭,姜佑安在门口晒太阳,呆呆地看着前方麦田,一阵风吹过,麦浪高低起伏。
“姜娘子!”李初五蹦蹦跳跳地来到姜佑安面前。
姜佑安从沉思中惊醒,“初五来了,你自己去屋里拿弓去吧。”
“我今天不练了,我要跟我娘一起去县里。”李初五高兴地说道。
张慈跟着走了过来,“天气暖和了,我打算去买点鸡崽。”
袁竹从院子里走出来,肩上挑着担子,担子里放着一些百合花,阮荷胳膊上挎着筐,跟在她的身后。
“正好小阮也想买几只鸡崽,咱们一起去吧。”袁竹说道。
“好啊,一起去吧。”张慈领着李初五走在前面,袁竹和阮荷走在后面。
“佑安姐姐,你也一起去吧。”阮荷回过头来,跟姜佑安说道。
“我就不去了,你们带长风一起去吧,他也好长时间没进县城了。”姜佑安说道。
阮荷进了院子,把李长风叫上,一行人上了大路,往县城里去了。
太阳晒得姜佑安全身暖洋洋的,她垂下头来,闭着眼睛打盹儿,模模糊糊的,听到有两个女人的声音。
“看不清脸,她就是阮姑娘?”
“不是说是个十五六岁的小姑娘吗?她看身形也有二十多岁了,不太像吧。”
“家里还有其他人吗?”
“没有了,只有她自己在。”
“难道她是袁娘子?”
“我听说袁娘子一直是自己住的,难道是赖川把阮姑娘接走了?”
姜佑安一听见赖川的名字,一下子精神了起来,她睁开眼睛,抬起头,“你们胡说什么呢?小阮和赖川可没关系。”
被姜佑安突然抬头给吓了一跳,两个姑娘互相看了看,又笑了起来。
“你们笑什么?”姜佑安问道。
“你是谁?”一个姑娘问道。
姜佑安揉了揉眼睛,“这里是我家,你们来到我家门口,应该先报上自己的姓名才是吧。”
另一个姑娘上前拜了一拜,“你就是袁娘子吧,我叫许家莺,家里是开绸缎庄的,我哥哥自从在庙会上见了阮姑娘一面,一直念念不忘,我今日前来,是受我哥哥所托,想见阮姑娘一面。”
“哦,就是那个绸缎庄的许公子是吧,媒婆来说过,我有点印象。”姜佑安看向先前那人,“你呢?是来做什么的?”
“我是家莺的朋友,我叫龙世蓉,来这里,只是想看看那阮姑娘究竟是怎样的美貌绝伦,竟让许哥哥如此魂牵梦萦。”龙世蓉说道。
“那你们来晚了。”姜佑安站起身来,伸了伸懒腰,“小阮现在不在。”
“她去了哪里?”许家莺问道。
“去县里买鸡崽了。”姜佑安说道。
“那我们就在这里等她回来。”龙世蓉挥了挥手,有一个小厮和一个丫鬟拿着两把交椅来,撑开放在院门口,姜佑安向两人身后看去,才发现竟有一个辆马车停在不远处。
这辆马车比戴家的马车要富贵得多,两个姑娘的衣着华丽,连两个仆人的衣着都很光鲜,看来是哪里的大户人家。
“坐在人家门口,不大好吧。”许家莺把两把椅子往旁边挪了挪,两人坐在了姜佑安的身边。
“见了小阮,你想跟她说什么?”姜佑安向许家莺问道。
“我想让她跟我哥哥见个面,万一她能看上我哥,嫁给我哥做妻子,不比在这里当赖川的外室要强上许多?”许家莺认真地说道。
“我看这事挺难,小阮既不是赖川的外室,也没有要嫁人的意思。”姜佑安说道。
“阮姑娘不是赖川的外室?那太好了!”许家莺笑着说道。
“你又不是阮姑娘,你怎么知道她不想嫁人?”龙世蓉问道。
“佑安姐姐!”脆生生的呼唤声传来,姜佑安转头一看,只见阮盼娣正从大路上飞奔而来。
姜佑安起身迎过去,笑着跟她打招呼:“小阮妹妹,你怎么来了?”
龙世蓉跟在姜佑安的身后,端详着阮盼娣的脸,“她就是阮姑娘?怎么看起来这么小?”
许家莺冲过去,握住了阮盼娣的手,“阮姑娘,你长得真好看,做我嫂子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