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值酷暑,空气中洋溢着让人心烦意乱的暑气,宫墙内零零星星有几个人埋着头匆匆向前走去,唯恐在外汗湿了衣襟,再将腌臜气息带到室内惹得贵人不耐。眼下南方诸多城市遭遇旱灾,德清殿内不知道有多少大臣战战兢兢地进去又哆哆嗦嗦地出来,宫中上下人人自危,唯恐下一个被点名遭殃的成了自己。
星月宫好像成了皇宫的例外,上上下下却洋溢着欢喜的氛围。原来是才行过及笄礼不日的三帝姬姜熹悦昨日刚来了初潮,今日便要出宫门外,往神女庙行天葵礼。
天葵礼乃女子人生中最为重要的节礼,女子行初潮,意味着获得了女娲娘娘亲赐下的生命之力。自此日起,身心的成熟得到了认可,开始执家掌事。在百姓人家,天葵礼后女子便可进京赶考功名,赴朝堂实现志向;亦可另立门户,开始经商务农,谋求生计。换而言之,自天葵礼后,女子便是国家认可的“成人”。
而于帝王家,天葵礼后,帝姬便要从习六艺的尚书房转入宫主殿,跟随帝师学习纵横之道的同时,开始协理治国之事。眼下举国上下三位帝姬,最长者姜怀川年已十八,协理治国多年;次者姜星瑶年已十六,军功累累。因此,三帝姬姜熹悦的天葵礼便成了眼下皇宫内最大的事项。
然而,正端坐在梳妆台前任凭侍从束冠盘发的姜熹悦,好像有点状态外。
其实她对来了初潮并没有什么特别的感受,从小受到的教习妈妈的教育让她很好的接受了身体的变化与不同,于是在发现流出的月信时也只是平常地告知了掌事女官。至于进入宫主殿修习治国之道,于她来说不过是按规矩办事而已,和早上该用早膳,晚上该用晚膳没什么差别,毕竟最后治国的也不会是她。她只要老老实实完成帝师布置的任务,规规矩矩地等到姜帝退位,大姊或是二姊即位,就可以顺理成章搬到宫外,做一个游山玩水的潇洒郡主。
这是她过去十四年对自己的规划,而且进行得非常顺利。大姊治国宽宏有道,二姊治军上下一心,没有人对她寄予厚望,她也就在后宫中习诗作画赏曲,野蛮而自由地生长着,像后花园那株郁郁葱葱的乔木,充分享受着阳光雨露。
那么,有没有人可以告诉她,为什么昨日她脑中会有一道,告诉她必须在十年内登上帝位,否则在二十四岁生辰日暴毙的严肃女声?
她怀疑自己是梦魇了,于是在听到这个声音后立刻唤来了太医署,得知并无异样后,她又匆匆忙忙用毕晚膳安歇下,安慰自己,定是这几日太傅布置任务多了,累得她都有幻听了。
然而今日她一睁眼,女声就像等着似的:“宿主,请查收第一项任务。”
姜熹悦:!!!
她尝试劝慰自己假装什么都没有听到,但女声好像猜到了她的心思,又接上一句:“忽视任务后果严重,望宿主三思。”
好一个望三思,姜熹悦暗暗腹诽。她偷懒不想去尚书房的时候侍从子珮是这一句,她不认真作诗作画时太傅是这一句,她想偷偷溜进帝君们的宫殿玩时教习妈妈是这一句,好像她三思权衡过后就能乖乖顺应她们的意思。
她只会偷偷装病逃脱尚书房的任务,敷衍向太傅说明今日实在无头绪,想法子躲开教习妈妈的视线照常去帝君们宫殿吃甜糯的糕点。
所以她一边遵循着侍从们对她今日的安排与打扮,一边“三思”评估脑海中这个女声的可信度。
“今日随身玉佩帝姬想好了要带哪一块吗?”子珮笑盈盈地望向姜熹悦,柔柔的声音打断了她脑海中的思绪。
作为帝姬来说,天葵礼这类大事的服饰都要遵从祖制,她唯一能在自己身上做的决定就是配饰的选择,因此,在十三岁生辰已过,她就开始时常念叨规划天葵礼上自己的配饰。这两天被脑海中的声音困扰惊吓,倒是把这等大事抛在了脑后。
“就选那块我常佩的蛇纹石吧。”姜熹悦短暂思考,随手指向摆在正中那块玉佩,站起身一边等待子珮的行动,一边闭着眼继续思考自己的处境。然而许久没有感知到子珮的动作,她不解地睁开眼,却看见子珮捧着蛇纹石不知所措。
感知到姜熹悦的目光,子珮怯怯地望向她,道:“帝姬恕罪,子珮好像弄断了佩绳。”
哦,绳子断了而已。姜熹悦不在意地摆摆手:“换那块绿松石吧。”
子珮咬着唇:“这块好似有裂纹。”
“那就青玉髓吧。”
子珮慌乱地跪在了地上:“帝姬恕罪,子珮保管玉器不当,青玉髓也……也……失了光泽。”
姜熹悦愣了愣,终于察觉到了一丝不对劲。试探性地在脑海中怯怯地向女声发问:“不会是你干的吧。”
女声只是依旧维持着毫无感情的语调:“忽视任务后果严重,望宿主三思。”
姜熹悦看着跪在地上垂头低声啜泣慌乱的子珮,这可是她举宫上下最体贴最温柔小意的侍从了,她实在于心不忍,再者说,要是她今天找不着一枚合适的玉佩遵循服制,明日必被教习妈妈狠批一番,咬咬牙,向女声道:“行,我接受任务。”
于是脑子里开始响起关于任务的播报声,姜熹悦暂且将它置于一边,伸手扶起正咬着唇梨花带雨却不敢哭出声的子珮,朝他道:“不怪你,我自己挑一个就是了。”为了几个玉佩,哭得眼睛都肿了,真是不值当。
姜熹悦一面走向梳妆台,一面暗想道。
然而当她走到梳妆台前时,却发觉蛇纹石、绿松石、青玉髓都好端端地被置于绸布上,闪着晶莹的光。她望向铜镜,终于后知后觉地感受到了一丝恐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