隆兴二年的冬天似乎格外冷一些。
上一回大雪没过膝盖还是魏朝灵帝年间,如今天齐朝臣们全都历经两朝,比较从前便难免要提一提那个已经被义军击溃的魏朝了。
“我记得那年灵沼冻了整整一个冬天,到春天才化冻。”一位大臣回忆道,“这次虽然冷,但灵沼还没冻上呢!”
“说不定过两天就冻上了,看着这雪,迟早的事情。”另一位大臣在火盆边上一边烤橘子一边说,“也不知陛下择定了什么年号。”
橘子的香味慢慢在屋子里面弥散开来。
“听说陛下选了一个,太后说不好,母子俩还在争执。”闻着这酸酸甜甜的橘子味道,又一个大臣拿着橘子到火边来烤,“年号倒是无所谓了,只要不太难听,陛下说什么就是什么吧!”
“道理的确是这样,但是早些定下来,也早些往各处发放政令呢!”旁边一人道。
“我倒是对虞氏那个帝师兴趣大一些,听说那位拿着桑乾郡守的手书,一路畅通无阻,已经过了晋阳。”又一人道,“让窦甯那狡猾的狐狸写手书,这位虞氏子能耐不小啊!”
“虞公对窦甯有恩。”旁边一人淡淡道,“真论起来,朝中当年受过虞公恩惠的可不少,这位虞氏子只要不太过分,在朝中不会难过。只要他有虞公一半的德行就足够他享受当年虞公的荣耀了。”
“说得也是。”之前那人讪讪道。
“也正因为这样,才要请虞氏的帝师。”剥橘子的人接了话,“这么个人在朝廷,从前那些受过虞家恩惠的人,就算看虞公的面子,也不好再和朝廷对着干下去了。再有那些读书人,听说虞氏重回朝堂,便会觉得有了主心骨。”
“那就只希望这位虞氏子识时务,知进退了。要是他不知天高地厚,以为还是和从前魏朝那样能为所欲为,呵呵,那就有好戏可看。”旁边又一人道。
“要是真的不识时务,便更好了!”剥橘子的人无所谓地说道,“正好就以此为借口把那些不听话的所谓世家都收拾干净。”
.
一群人正说得热闹,门帘被掀开,丞相何懋从外面进来了,大家便都收了刚才的话头,起身向何懋打了招呼。
何懋摆了摆手示意大家不必多礼,自己也捡了个橘子凑到火盆旁边去烤。
“刚才在外面听你们说得热闹,在说什么?”何懋笑着问。
“还能说什么,不就还是虞氏那位帝师!”剥橘子的人站起来把位置让给了何懋,自己在旁边拖了个草席直接席地而坐了,“何公可知道那位帝师的底细?”
“并不知。”何懋笑着摇了摇头,“只知道虞氏的确往京城来了人,路经桑乾郡,再之后便再没有进城,只在城外驻扎。”
“带了兵马?”一人敏锐地抓住了话中的关键。
何懋点了点头。
“看来这位虞氏子不简单。”席地而坐那人说道,“他从平城出来,还自带了兵马,祁应没有气得一佛出世二佛升天?”
“祁应自称大帝那么久,一直叫嚣要出兵一直没动静……这人要是真的有能耐,根本不会让虞氏子从平城离开。”旁边的人反驳道,“他有什么好气的?”
“哎呀别吵。”何懋一人一下把这两人给拍开了,“留着力气,等再过几日,这位虞氏子就到京城了。”
“陛下到时候会不会出城去迎?”旁边一人问,“之前太后说要迎的。”
“应当会去迎接一番,以示尊重。”何懋看了看屋子里面的众人,“到时候你们也都要去,到时候有的是机会让你们和那位虞氏子说话。”
“何公,你意思是让我们去和那个虞氏子舌战八百回合?”旁边一人跃跃欲试了,“这感情好啊,前朝时候我就想和虞公辩经,只奈何我那会还是小人物,根本没见过虞公几次。”
何懋哭笑不得,他把烤热的橘子慢慢剥开,口中道:“收敛些吧!你们要是没事做,就去把各地上书给理了,给陛下送去。”
“年号还没定呢,定了年号才好往下发政令,那些上书也急不来。”
“何公快去催一催陛下,早些定了年号才是正经的。”
何懋慢慢吃完了橘子,才道:“等会我再去问一问陛下吧!”
大臣们顿时高兴起来,也有了力气去干活,烤完火三三两两离开去了自己的屋子里面做事。
.
何懋吃了橘子还喝了杯热茶,烤得浑身上下都暖和了,才慢慢起身往成安宫去面见皇帝萧烈。
年号的确是最紧要的事情,他依稀记得礼官老早就把拟定年号的奏疏送到萧烈案上,现在也应该有个结果了。
还有那帝师的事情,若是天气好倒是罢了,若是这么一直下雪,还要去城外亲迎,那就得再调一些护卫,尤其是那位虞氏子本身就带着三百护卫,总要防范一二,免得那虞氏子有异心。
琢磨着这些事情,何懋又想起太后叮嘱过的皇后一事,顿时感觉有些头疼起来,萧烈虽然年轻,但显然是有主意的人,朝政上的事情他可以接受听从或者讨论,但私事上面,太后的话他都不怎么听,他不过一个臣子,这皇后的事情真是难以开口啊!
想着这些七七八八的事情,到了成安宫外面,何懋请了人进去通传,自己拍了拍身上的雪粒,对请内侍帮忙把背后和头上的雪粒给扫干净了,然后才跟着内侍进去殿中面见皇帝萧烈。
.
从太子到皇帝不过数月,萧烈已经褪去了太子时候的生涩,有了不怒自威之色。
他穿了一件白色的常服头戴白玉冠,正靠在书案后面翻着一封奏疏。
听到何懋的声音,他抬眼免去了他行礼,坐正了身体,示意他在一旁坐下。
“年号已经选好了,朕和母后商量过,便用嘉元二字。”萧烈说道,“等会丞相便直接发下去吧!”一边说着,他把手中那封诏书递了过去。
殿中没有内侍伺候,何懋便上前去接了那诏书,然后才在一旁坐下了:“嘉元二字极好,来年定是风调雨顺盈车嘉慧。”
萧烈笑了一声,道:“都说瑞雪兆丰年,今年这雪应当也算是瑞雪吧!”顿了顿,他又道,“虞氏那位帝师应当要到京城了,无论是否下雪,那天朕都会出城迎接,但母后便不同去了。”
何懋应下,便顺着说起了护卫之事:“那位虞氏子据说带了三百护卫,臣担心他或者有不轨之行,那日陛下身边还是要多多安排些人手为好。”
萧烈对此并没有意见,他道:“这就交给丞相来安排。”
心里琢磨过的两件事情都已经完美地解决,何懋高兴地应下,又看了眼萧烈神色,说起了必定会让他和萧烈都不怎么高兴的第三件事:皇后。
.
“太后娘娘前几日与臣说起陛下后宫之事,陛下登基为帝,后宫空虚,竟无一人,恐令天下不安。”何懋一边斟酌着话语,一边看向了萧烈,“明年改元,陛下或者也应当下旨采选,充填后宫,开枝散叶了。”
这话一出,萧烈面色果然沉了下来,他淡淡道:“此事不急,民间尚有父孝三年不娶不嫁,朕是皇帝,更应当以身作则。”
“是,陛下所言有理。”何懋从善如流改了说辞。
萧烈被何懋这么快改口逗笑了,他道:“后宫还有皇后的事情,朕自然会去与太后说,你就不要操心了,看你这么小心翼翼的样子……太后在你面前说什么了?还是许诺什么了?”
“太后没有许诺什么,只是为陛下的皇后人选担忧。”何懋说道,“陛下还是早些与太后说清为好,臣觉得太后似乎打算从世家大族中为陛下选一位皇后。”
“罢了,我会去与太后说起。”萧烈不以为意笑了一声,“还是帝师一事最为重要,先迎了那帝师,再说其他。”说到这里,他往旁边靠在凭几上,又道,“朕倒是忽然很希望那虞氏子桀骜不驯甚至要行不轨之事,那朕便正好借着此事,把那些世家大族也都一网打尽了。”
尽管何懋心中也常有这样想法,但他还是劝道:“国朝初立,还是一切以稳重为先,请陛下慎行。”
“朕知道。”萧烈无所谓地说道,“朕只是偶尔有这样想法罢了。”
君臣二人正说着闲话,有内侍捧着奏疏进到殿中来了:“渭南太守上书。”说完,他把奏疏上呈到御案上,安静退了出去。
萧烈拿起那奏疏翻开看了一眼,随手递给了旁边的何懋:“再有两日,那虞氏子就要来了,正好明日准备准备,后日就在城外相迎。”
“臣这便就去准备。”何懋看过奏疏,如此说道。
.
过了渭南郡,还有两日便到帝京。
虞思命人就在渭南郡多留一日,休整一番再往京中去。
从平城一路到帝京来遇到风雪天气太多,走了月余,可谓是人困马乏,这样进京总不是什么好事。
眼下离帝京近了,倒是可以先好好休息一番,再往京中去。
如此在渭南多休息了一天,虞思重新往帝京去,距离帝京还有数里距离时候,远远便看到了属于皇帝的仪仗,她命人放慢了速度,又叫青豫先往前去打探。
青豫往前去打探,很快便回来:“姑娘,是天齐皇帝亲自在城外迎接。”
虞思有些意外,但又不那么意外——既然是太后手书给皇帝请虞氏的帝师,皇帝在这里迎接,似乎并不是什么很出格的事情。
那么,皇帝既然知道她来了,那么知道她是女人吗?
心里揣着这样疑问,虞思命车驾继续往前,一直到了城外停下。
有官员在车外请她下驾。
虞思扶了扶鬓发,从容掀开了车帘,扶着青豫的胳膊下了马车。
当下除了风声,似乎其他声音都消失了一般。
虞思环视了一圈眼前众人,正中间的应当是皇帝,年轻英俊穿着黑底绣龙的常服,周围应当是大臣,穿着褐色的官袍,再后面应当是武将,穿了全副盔甲,与她一路习得的印象相差不远。
不过他们如此安静,看来是不知道虞氏派来的是个女人了。
都知道她到了还能提前迎接,却不知道她是女人,还能这么惊讶?
虞思平静地拿出了太后的手书,命青豫送去给那位年轻的看起来十分骄傲的皇帝,口中道:“臣虞思,奉太后娘娘之请,前来帝京。”
打滚求收藏求评论呜呜呜!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6章 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