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流锦推门进来,就瞧见正坐于院中扶额沉思的秋槐闻声看来,一瞬有些恍惚,似乎她总是这样,等在院中,过去是等越流锦,今后,是等齐晏。
风乍起,吹动树梢的残雪落于衣襟里,冰得越流锦回过神来,她迎上前去,握住那双冻得泛红的手,有些心疼,“天气这般冷了,怎的不到屋里去等我?”
秋槐笑笑,只道是刚来不久,想她应是要回来了,便留在院中等着了,越流锦也便不再多言。
两人一同走入屋内,靠在一起生起火来。
越流锦拿出一直护在怀中的胭脂,递给她,期待地看过去,“这是余姐姐要我给你带的,新婚贺礼,你看看喜欢吗?”
秋槐惊喜地接过,见是质地上好的胭脂,忙收好便要送回去,越流锦拦住,很是不赞同:“你成亲时余姐姐因为不能过来已经很愧疚了,更何况这是她的一片心意,你要是不收她可不会答应。”
她勉强放弃,又说道:“那替我谢过余姐姐,不,到时我亲自去,也好给她多介绍些生意。”
“好,她最喜欢做生意了,你这份回礼,她肯定喜欢得不得了。要是再带上些甜食,她保准乐得不行。”
两人笑作一团,顺势又聊起了秋槐的婚事。
越流锦有些好奇,“你为什么愿意嫁给齐晏啊?他这个人,整日吊儿郎当的。”
秋槐羞涩一笑,难得露出几分这个年纪会有的娇俏来,“齐晏他……人很好,很真诚,也愿意为了我做任何事。和他在一起,我很开心。”
似乎想到什么,她笑意更加明显了,甜得要渗出蜜来。
“也是,你不管说什么,他好像都会全部照做。”
越流锦跟着回想了下,不得不承认,对待秋槐,齐晏确实足够用心,哪怕是她也不得不自愧弗如。
“说来阿锦你与我相差不过两岁,就没有什么成亲的想法吗?”
越流锦果断摇头,用全身表达自己的抗拒,“不不不不,我还小嘛。”
“而且……”她看着明明灭灭的火焰,眼里闪过奇异的光彩,说道:“在那些事之前,我想先和娘亲一样,去遍大江南北,走她走过的路,看她看过的风景。”
秋槐看着那张尚显稚嫩的脸,温柔地肯定她,“阿锦,我相信你。或许,你也可以走出你自己的路来,不是做江姨那样的游医,而是你自己的,独一无二的那个。”
噼啪声作响,窗外大雪纷飞,她们依偎在一起,静谧无声将未来的期盼藏进冬日的小院,等待春雷炸响,惊醒满园春色。
第二日应林淮清邀请到亭中赏雪时,越流锦想起昨日的事来,好奇问道:“跟踪你的人是怎么回事啊?”
他不紧不慢地为她倒好茶,回身坐好,斟酌了下用词,才回道:“是我昔日的一些……个人恩怨。”
她双手握紧茶杯,有些担心,“只怕是来者不善,那公子你岂不是会有危险?”
林淮清显然也清楚这一点,点头道:“这正是我今日想说的,在下无牵无挂,只唯恐连累了姑娘你,之后,姑娘还是不要再来了。我……”
“你这是什么话,我承你恩情,如今你遭了难,反要我袖手旁观吗?”越流锦猛地放下茶杯起身怒视他,任茶水激荡间漫过杯盏。
他固然是好心,自己却亦是真心想要帮他。
林淮清捏住杯柄的手一松,叮铃咣啷的,一如他此时的心绪,混乱无序,又难以忽视。
“抱歉,是我看轻了姑娘。”
半响,他终于开口,却未曾让步,“姑娘心善,我亦不舍。正因别无他法,我才作此选择,还望姑娘见谅。”
越流锦沉默,她只是气急呛声,一时却也想不出什么法子来帮他,只能悻然坐回原处。
茶水渐凉,越流锦摩挲着杯壁,蓦地出声问道:“暗中人查到这里是迟早的事,先生不打算趁早离开吗?”
林淮清看向在漫天飞雪中巍然伫立的城墙,苦笑一声道:“只怕城外早已设下埋伏,我若敢出城,只会中了他们的圈套。”
雪轻巧跃过窗沿,落在他眉梢鬓角,却显得愁意更浓。
越流锦倚着栏杆,探出手接住一片雪花,待它融化,定了心神,回眸笑道:“此事未必没有转机。”
林淮清朝她看去,但见她身后白雪纷纷,也未曾遮住那挂满高楼的红绸,只是瞧着,便让人心生欢喜。
几日后,富商齐家公子成亲。
街上吹锣打鼓,好不热闹。秋槐紧张地坐在梳妆台前,任由旁人在自己脸上涂抹脂粉。
越流锦立在一旁,直勾勾盯着她看,惹得她愈发羞红了脸。
“这么瞧我作甚?往日还没看够吗?”
越流锦摇头,果断道:“没有,而且今日槐美甚,更胜往矣。”
秋槐不敢动,只能瞪她一眼,笑骂道:“文绉绉的,我可听不来。”
其他陪同的人也纷纷附和,“可不是,流锦现在整日说些云里雾里的话,跟咱们可说不来咯。”
越流锦哪敢认,赶忙抱拳告饶道:“各位婶子姐姐们,我错了,我错了还不成嘛!”
众人笑作一团,秋槐心里的紧张也散去了些,知道她是故意如此,心里便生出些蜜来。
转眼又想起昨晚她说的计划,握着帕子的手一紧,眉宇间平添了一抹愁意。
越流锦瞧她一眼,走至她身后,将一支槐花样式的簪子插入她发中,垂头抚平她眉心,悄然在她耳侧道:“大喜之日,要是因为我不开心,岂不成我的大罪过了?”
秋槐抿唇,强勾起笑意。
镜中两人视线相交,仿若千言万语皆蕴其中,又付之一笑中。
时辰将至,越流锦让步给秋槐娘亲,退后一步,倚在柱子旁,看她娘为她梳头,嘴中说的是她们曾靠在一起听过无数次的祝福词;看她泪眼朦胧,视线尚未转来便被红盖头遮住了脸;看她扶着娘亲的手起身,在弟弟背上出了小院,入了花轿……
“流锦呐,你不跟上去吗?”
越流锦回过神,吸了吸鼻子,俏声道:“我想起来自己忘拿了些东西,等回去取来就跟上了,叔您先去吧。”
“哎行,快去快去,可别耽误了时辰啊!”
她点头应着,转身朝家里跑去。
小心关上院门,进到屋内,与听到动静转过身来的男子四目相对。
他身材修长,站在这屋里便显得有些局促,她轻咳一声忍住笑意,上前邀他坐下。
“委屈先生了,我这儿也没什么好招待你的,只能请你喝些茶,吃些干粮垫垫肚子了。”
林淮清毫不嫌弃,感激道:“是在下要谢过姑娘救我于水火才是,这些足矣,姑娘还是早些进城去吧,误了时辰怕是不好。”
越流锦心中也挂念着此事,不再推辞,为了做足样子还进里屋拿了个本子塞到怀中才离开。
一路疾驰,勉强赶上了吉时。
气还没喘匀,就被街坊邻居家姐姐们拉着站到一旁,等着新人进门来。
齐晏和秋槐握着红绸两端缓缓走近,秋槐被盖头挡着瞧不见样子,齐晏却是满面春风,许是太兴奋了些,倒显出几分傻气来。
齐家父母对视一眼,含笑点头,扭头看着这对新人走上前来。
“一拜天地!”
“二拜高堂!”
“夫妻对拜!”
直至此刻,越流锦才当真有了秋槐成亲的实感。
从此,秋槐是齐家妇,是齐晏妻,却再不会是小院里等她的秋槐了。
恍恍惚惚地,她被簇拥着进到了秋槐的新房,待她回神时,被红色绸缎铺满的屋子里只余她和秋槐了。
秋槐的盖头已然被齐晏揭下,人却不在,越流锦想起方才意识朦胧间似乎有人拉着他饮酒去了。
“听说你伙同他们给我准备了份特别的新婚礼?”
秋槐起身牵住她的手,迫不及待地跨出了房门,“在哪?不带我去看看吗?再晚点怕是来不及了。”
越流锦欲言又止,秋槐点点她额头,反问道:“怎么?要离开的人胆子比我还小啊!”
“我只是怕你……”
“齐晏不是也参与了吗?貌似就在他的后院吧?”
“其实你明日去也可以,要不我们回……”
“可你明日不在,甚至以后都可能不在。我又想和你一起去看,难不成你要让我以后一直留有遗憾吗?”
秋槐打断她,态度已然不容置疑。
无奈,越流锦反手主动牵起她的手,向后院走去,一路上还要尽力避开人群,秋槐目的达成,也乐得配合她躲在身后。
不过齐晏似乎交代好了,一路上没遇到什么人,不过一会儿便到了。
秋槐抬头,瞧见满园槐花盛开,霜雪点缀,惊艳更胜春时。
她愣住了,许久才醒神,抬手接住一片花瓣,触感有些粗糙,细细瞧去,原是由纸绘制成的。
偏偏作画的人用心,让它瞧着栩栩如生的,离远些还当真是难以分辨。
越流锦落在她身后,缓缓道:“秋槐,我本想等来年秋天再让你看槐花盛开,可我马上要走,又怕再难回来,只好让它提前些开了,你可不许有什么不满啊。”
秋槐回头,风轻扬起她的衣袖,仿若如梦似幻的花中仙子。
她眼泛泪光,偏又笑出声来:“没想到你还记得。”
越流锦上前握住她的手,露出得意的表情,“那是,我可是秋槐姑娘的知心人。”
“嗯,我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