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锦,我此次回云安城,一是担心你,二便是为了和你谈一桩生意。”
越流锦脸上流露出几分好奇,她虽跟在余姐姐身边卖过几日胭脂,自己也卖过草药,但真正论起做生意来,自认是一窍不通,更何谈要和余姐姐做生意了。
余蕊拿出一瓶药,放到桌上。
药瓶上系着根红绳,她一眼认出这是秋槐用来分辨药效的简易方式,若是黑绳,便是疗伤所用;若是红绳,便是养颜所用。
想到秋槐从娘亲那里学到的精湛医术和各种稀奇古怪的药方,她也就大致知道余姐姐找她是做什么了。
“这是秋槐做来送给余姐姐的吧,余姐姐怎的来找我谈了?”
她记得娘亲那时说了,秋槐学到的药方尽可自行打算,也算是她作为师傅留给徒弟的一份心意。
余蕊瞥她一眼,挑眉笑道:“还不是秋槐她非要我过来,说这药方当归属于你,要你定夺才是。怎么,你不知道?”
越流锦默然,或许在秋槐心里,这些药方仍是她娘江未雪的,如今,也便交由她这个女儿处理了。
思量一番,她还是想先了解清楚余姐姐的想法,正襟危坐道:“现在倒是知道了。不过余姐姐,我得先知道你要做什么,才好做决定,你说呢?”
余蕊看出她的认真,也跟着正色道:“自然,我余蕊虽是女流,但在商言商的道理还是清楚的,更不会仗着你我的关系要你必须答应我。”
见她颔首,继续道:“那段日子我生意出了些问题,眼下黑青甚重,听秋槐说这药美容养颜,便在睡前敷了些,不曾想第二天就减轻了许多,连脸上的斑也淡了,这般神奇的效果,我一个开胭脂铺子的老板,你说我能不心动?”
祁燕然仔细打量了一番余蕊,很是认同,“难怪我瞧余姐姐今日容光焕发的,竟是因为有此等稀罕物。”
又看向越流锦,调侃道:“流锦,方才我还在想,余姐姐怎的嘴上说着要我隐瞒她托我照顾你的事,如今却是自己上赶着来见你,原是为了你的方子,我从未见她如此急迫过,你万不能心软。”
余蕊笑骂她两句,连着越流锦也笑出声来:“我可算看明白了,今日燕然是来当说客来了。”
见她们两人一个低眸浅笑,一个满含期待地看来,越流锦也不让她们心痒,一锤定音道:“这方子我便做主卖给余姐姐了,相信价钱上你也不会让我吃亏,只是这钱我要和秋槐一人一半。”
目的达成的余蕊喜笑颜开,转言道:“你的药方价值千金也不为过,不过我一下也拿不出这么多钱来,你看……”
越流锦正要说可以分日子给,就听她给出了个令她意想不到的建议。
“你看要不要用药方入伙,和我、还有燕然在这云安城开一家自己的胭脂铺子?我出钱,燕然出铺子,你和秋槐出药方就行。”
一旁祁燕然也道:“你初来云安城,总不能坐吃山空,有个铺子也好傍身。”
不得不说,越流锦心动了。
事实上,爹娘去世后,她当真考虑过卖药方的事,只是那时秋槐劝住了她。
一是她一介孤女,若被人知道她有如此多良方,怕是会遭人惦记。
一是她日后若有幸遇到可靠之人,完全可以拿着药方和人合作,获得长久盈利。
现如今余姐姐的提议完全符合秋槐告诉她的情形,但事到临头,她有些退缩了。
不是不信任余蕊和祁燕然,而是不信她自己。
她知道娘亲的药方有多厉害,不然也不至于躲到越家村还能被人找来请她出山。
因而也就越发怕自己既能因这铺子得了富贵荣华,也能因这铺子被那群人找上来,查出她是游医江未雪的女儿后,对她围追堵截。
毕竟卖药方后,任谁也不会知道她和药方的联系,而余姐姐她们手里不过一张无名药方,也不会有什么危险。
合伙开铺子可不一样,若是生意好客源足,她怎么可能会忍住不拿出更多方子去赚钱!估摸着余姐姐她们也是如此想的吧?
只怪她娘走前也没说过自己有没有仇家,万一有,那她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小丫头岂不是危险了?说不定还会给余姐姐她们招来祸事。
百般滋味尽在心头,汇作一句拒绝停在嘴边,但看着余蕊和祁燕然暗含期待的眼神,她最终只是说了句:“我回去想想。”
余蕊眼中闪过失望,但还是让步道:“好,但铺子已经盘好,多等一日便多浪费一日的钱。你看你最早何时能做好决定,我也好安排后续事宜。”
“明日吧。”
一日的工夫,足够她想清楚了,越流锦本是如此想的。
但此时趴在床上,她只觉脑中一片混沌,哪还能想什么合不合伙的事?
烦躁地翻了个身,她趴在床上开始漫无目的地用手指在被褥上划拉,直到耳边恍惚传来一阵呼唤才回了神。
慌忙坐起身,凝神听去,果真听到门外“叩叩”声响起。
林淮清不好好躺床上养伤,跑来找她做什么?
算了,让伤者一直站在门外也不好。
出于对伤者的关心,她胡乱穿好鞋,一边扣着衣服一边冲过去,随意理了理头发,这才将门打开。
夕阳西下,落日的余晖映在眼前男子的身上,衬得他眼神愈发柔和。
“越姑娘,这些是我替你选好的东西,你都拿进屋去吧。”
他脚边是摆得整整齐齐的物什,越流锦都忍不住怀疑这人是不知道疼吗?居然在她毫无知觉的时候把这些东西都搬到了她门口,是生怕她不肯要吗?
正要开口,就见林淮清眸光一闪,又道:“时候不早了,你有什么想吃的吗?我去做。”
越流锦仰头看着眼前眉眼带笑的林淮清,下意识道:“我不饿,不过你不是受伤了吗?不疼吗?”
“不疼,”林淮清轻笑一声,“越姑娘,你怎么知道我受伤了?”
“我怎么可能不知……”
越流锦蓦地顿住,似乎,大概,她给他送药的时候,说什么自己是流锦,不是越姑娘来着?
倒没想到他这么配合,不过现在这么问,是想挖坑给自己跳吗?
那她才不会承认,“对啊,我为什么知道,自然是因为我是流锦,不是越姑娘啊!越姑娘睡着了,托我来开门,不可以吗?”
说完为了增强说服力,她还犹自点了点头。
林淮清指尖微动,轻咳一声道:“好,那流锦,能托我问问越姑娘她可有烦心事,我方才敲了许久的门,也不见她应声,有些担心。”
有吗?她果然是被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害得神志恍惚了。
只是她纵然有这么一桩烦心事,也不好同他细说,干脆道:“没有,她方才只是有些累,睡过去了,多谢你的关心。”
林淮清欲言又止,被她打断道:“你如今有伤在身,还是不要劳累,早些歇息为好。”
见他点头,越流锦正待关门,无奈瞥见他缓慢转身的模样,忆起这是位因她而受了伤的患者,轻叹一声,走上前扶住了他。
感受到手下身体忽地僵住,越流锦轻拍了拍他,柔声道:“你有伤在身,我扶你回去,省得你这一路奔波,还加重了伤势。”
林淮清放松下来,连着那眉眼都晕染开来,在越流锦看不到的脸上,浮现出几许笑意来。
院子本就不大,从越流锦门口到林淮清门口的距离就更不远了。
越流锦脸上尚未来得及升起红晕,就已将人送到门口,只见她迅速放下手道:“你一个人能走吧?需要我送你进去吗?”
林淮清温和的嗓音自上方出现,看向她的瞳孔中倒映出她秀丽的身影。
“这点距离,于我无碍。”
越流锦放下心来,停步看他走进房内。
正要转身之际,忽听身后男人轻柔说道:“流锦,亦或越姑娘,不论你此刻是谁,我想要你知道,在你心烦意乱时,眼里总也没有笑意。”
听到这话,越流锦脚步顿住,低头看着自己的脚尖,犹豫片刻,缓缓开了口。
“财帛动人心,我自然也不例外。可我同样害怕以后要面对未知的风险,你说,我该放弃眼前的利益吗?”
听到她充满矛盾的问题,林淮清皱眉思索一番,方才一字一句道:
“我自知在帝王更迭之时,辞官归乡乃危险之事,或将引来杀身之祸,仍是顺从本心辞了官。如今虽当真被追杀,却也承越姑娘之恩,逃过一劫。
越姑娘或许不知,我离开前,放火烧了溪林镇的宅子,在那些人看来,我只会死在这场大火里。”
迎着越流锦震惊的眼神,他继续道:
“我既如此,流锦若是真心喜欢,未来漫长,又何苦去想太多?届时,或许自有变数。何况,越姑娘便当真是那般坐以待毙之人?”
越流锦沉默许久,终是抬起头,看向他的眼神里满是坚定,一头青丝于空中飞舞,一如她身体里那不甘的魂灵,永不甘于屈从现实。
她笑意融融,在满园雪色中,在林淮清深邃的黑瞳中,她是唯一颜色。
“我?自然不是。”
越流锦心中有了答案,又或者,她早有决定,只是犹豫徘徊,直到此刻,才被林淮清点明心中所想。
“淮清,谢谢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