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丞相的事,查的怎么样了?”戚雨熬了几个大夜,眼皮沉得能压塌刑部的房子。“这事好查,只是不好办。要杀丞相的,能杀丞相的,敢杀丞相的,能有几个?”伍嘉杏也发了愁。
刑部算得上是沈清言的另一个家,原本事关丞相就是大案,再加上人情,必然会让她们格外上心。
戚雨环视一圈后小声问:“你觉得是谁?”伍嘉杏看了他一眼,声音压低:“这几年沈相惹了谁就是谁呗。”
秦王楚玟。
戚雨现在不光是眼睛疼了,头皮也紧得很。
安顿好家里,沈清言带着春竹秋砚搬到了刑部。
刑部的人从早翻到晚,从沈府的断壁残垣里查出有用的东西寥寥无几。“搜不到东西。”搜查的人甩了甩手上的灰烬无奈道。
“怎么会这样,一场大火,怎会全都烧没了……”沈清言喃喃道。没有证据,一切就都只能是猜测。沈清言焦急地等着,只要有人出来她都报以希望,只是结果总是得到一句“没有”。
雪渐渐小了,还没来得及化,又下了起了雨。雪掺了雨水,格外的滑。
沈清言却不得不抱怨起这场雨,它迟到了三天。
林清影踩着雪过来的时候,沈清言正垂着头站在断壁残垣之中,抬起头来看她时眼睛里透露出的情绪,有要跟被烧毁的一切一同归于虚无的坚决。
秦王无故被禁足了三个月,所有人心知肚明。
丞相出事三日,没查出任何有用的东西。皇上大发雷霆,底下官员跪了一地。
“祝明镜。”皇上喊道。
“臣在。”祝明镜弯着腰出列,跟其他人一样,保持着跪姿。
“三日,整整三日,刑部还没查出半点有用的东西,祝明镜,你们刑部一天天的是不是日子太好过了?”皇上把书案拍得震天响,底下的人们的头埋得更低了。
还没等祝明镜开口,王家族长、太子太师王胜林膝行出来,朝皇上一拜,“皇上,祝大人几乎倾刑部之力都查不出来,是否能说明丞相遇害之事,只是个意外呢?”
皇上冷笑一声,这个王胜林就是因为会装蠢才被王继行选中当了王家的傀儡族长,平时什么浑水都要搅两下,偏偏装傻充愣总能躲过责罚。
在王、赵、钟、祝四大世家中,除了祝家从祝明镜的母辈时颓势已显,其余三家皆鼎盛。钟家清高自持,赵家支持秦王,王家是皇后的母族,这两家明争暗斗已久。王胜林与祝明镜无私交,平白站出来替她说话,让皇帝不得不留心。
被王胜林这一打岔,皇上面上不再追问祝明镜,又问了柳格和大理寺几句,打发所有人走了。
祝明镜擦擦头上的汗,大理寺卿陈澈缓步在前面走着。陈澈是刑部出来的,他在刑部时常常与祝明镜意见相左,彼时他是侍郎,祝明镜是被尚书大人拉来的“小神探”,争执时总会吵得尚书大人从书房跑出来,把她们骂个狗血淋头才止息。
祝明镜刚想快步走开,陈澈的声音就响了起来:“祝大人,你说这件事到底是不是意外。”祝明镜转过头去弯了弯腰,“没找到证据之前,谁都无法轻易定论。还是说陈大人现在掌握了什么本官不知道的证据?”
陈澈身上有着刑部人特有的直接和无畏,他轻笑一声道:“傻子都能猜出来。下官且等着,是秦王做得天衣无缝,还是刑部技高一筹。一个是愚蠢的儿子,一个是已故的贤臣,也许皇上只是还未做出决断罢了。”
他没刻意压低声音,祝明镜听着心惊肉跳,忙左右看看,见四下无人才安下心来,“陈大人不可妄言!”
陈澈没再说别的,走到宫门口上了自己家的马车。
太后祝英是祝明镜的姑母,先帝在时祝英没生过孩子,她对先帝的所有子女一视同仁,故此皇帝与她虽不亲近,却敬重。
刘公公跟着皇帝一路走向慈宁宫,心下叹气。皇上是实在难以决定才会找太后说话。老太太自打做了太后就很少管事了,前朝后宫概不过问。只是皇帝今天实在迷茫,只好敲响了慈宁宫的门。
祝英抿了口茶,叹息道:“皇帝可还记得江彻?”
皇帝神情凝重,“江老太傅教朕读书识礼,儿子不敢忘。”
“那皇帝可记得江彻对沈平的评价?”
这位文学大家做了一辈子太傅,开讲堂、授学识,桃李满天下,从当今皇帝,到已故的沈平丞相,甚至沈清言她们这些小辈,多多少少都听过江彻讲授的课。
这位近乎传奇的老先生,告老之时跟皇帝说了句“做丞相麻烦得很,需得交给不怕麻烦的人才行”,沈平当时说,自己不觉得做丞相麻烦,江彻抚着胡子哈哈大笑,说沈平是“做到顶”了的丞相。
见皇帝陷入沉思,祝英见好就收,“哀家知道皇帝从小疼爱玟儿,可丞相亦是百年难遇之人才,为百姓做的事不知凡几,名声早已传遍大楚。何况他的女儿沈湖现在就在刑部任职,皇帝若太偏袒,岂不是给天下人留话柄?”
皇帝沉默了一会儿,还是坚持道:“还是等刑部能查出证据来再论其他。”
祝英见状没坚持,换了话题:“说起来瑭儿快回来了,皇帝准备赏他什么?”
皇帝觉得有些好笑:“他还没回来,母后如何得知是赏是罚?”“当年他学了些花拳绣腿就去参军,当时也觉得他不行,结果……”
原本想避开沈平,说来说去又提到另一件不可说的事。自知说错了话,祝英有些懊恼。
皇帝脸色沉了下去,行礼告辞了。
得知沈平去世的消息时楚怀安正安排着回京事宜。听完来人的话,楚怀安停了手上的动作。
暗卫继续说京中现下的情况,楚怀安觉得很不可思议,语气里也不免染上嘲讽:“皇上真是从没让人失望过。”
“只是可惜了丞相大人。”楚怀安皱着眉。
散了众人,楚怀安拿出了沈平给他的盒子,柳州的事差不多尘埃落定了,原本他想原封不动还给沈平的,现在却想看看丞相给了他什么。
打开以后,是一封信。
——“怀安青览,
见信如唔。
云京已飘雪,柳州必严寒,世子天冷多加衣。柳州官强民弱,若无法一击毙命,则必三思后行。赈灾事重,望君体念百姓。世子君子如竹,性高情洁;扰君清净,非我本愿;柳州解困,平亦感念。
北地苦寒君未曾折枝,云京繁华亦羞与为伍。世子心有难平却未辨,胸有波澜而不惊,平敬之。
再拜
沈平书”
信封下面,是一沓银票。
沈平信他能救柳州,也怕从云京到柳州一路困难重重,不想让他因打点上下没钱而难做。
楚怀安把信收好拿了出来,然后把小木盒盖上了盖子。
回去还给丞相的家人吧,楚怀安心想。
李月季这几天在柳州下面的县到处跑,行踪无影。倒是李棉,每天都在柳州城内教小孩子和老人们做木工,比她姐姐好找。
武鸣跟李棉打了招呼,问她李月季今日去了哪里,李棉想了想说前几日除了临风县李月季都去过了,那今日就是去临风县了。
武鸣一时紧张起来,李月季给人感觉风风火火的,做事麻利不拖沓,得知她去临风县,武鸣竟有种每年被吏部审查时的紧张。
工部的人熬了无数个大夜,终于把整个柳州城的基本修缮图弄好。工人们也加班加点,争取早日回到自己的家里住。
临行前一晚,楚怀安把从云京带来的所有人聚在了一起,告诉她们除了李月季一行工部的人要留下修缮柳州,其他人都可以收拾东西准备回京了。李月季她们没两三个月是回不去了,楚怀安留足了给灾民发的银钱,又让吏部跟来的官员宣布李月季暂任柳州太守。
赈灾银总共八万两,加上重建房屋等一干用处最后也没用完,从前他虽避世,也听说过秦王赈灾十三万两白银仍嫌少的事迹。
这样的人活着,沈平却死了,皇帝还在犹豫。楚怀安摩挲了一下手指,跟秦期说:“我们得尽快赶回去。”
临行时,柳州的百姓们一起站在城门口,她们中太多人不知道世子跟太守哪个是更大的官,也不知道楚怀安解决了什么问题,柳州过去的十几年里贫穷又为何变本加厉,可她们知道自楚怀安来后柳州在变好,此时是真心实意舍不得送他出城了。
沈平做丞相时,曾以一辩十,说民之所向才是国之所向,楚怀安现在终于对这句话有了更深刻的感受。
上马车前,楚怀安先回头向来送他的百姓和留下的同僚行了礼,腰弯下来,头也低垂。抬起头来时,老人小孩,女人男人,眼睛皆是明亮的。
一切欣欣向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