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书房内。
楚琼玉和楚璇琅刚迈进内室,迎面就飞来了一本奏折。楚琼玉心里叹了口气,以为这劈头盖脸的奏折是一定要拍在她脸上了,结果旁边的楚璇琅拽着她跪下,奏折落在了毯子上,声音很小。
“臣参见陛下!”楚璇琅声音洪亮,反而把御书房内凝重的氛围冲散不少。
楚琼玉低着头跟上:“儿臣参见陛下。”
皇帝指着她们俩,声音颤抖:“你先看看那奏折里都说的什么!”楚琼玉转过身去托起那本奏折打开,原来是都察院有人参她勾结沈清言,让她在喆州对太守和当地商户施压,命令必须在半年内建造好大坝。喆州百姓苦不堪言,沈清言说自己是长公主殿下的人,在喆州仗势欺人,为非作歹……
读到这里的时候楚琼玉掐了一下大腿才忍住没笑出来。
这是沈清言?
还是哪个同名的恶霸?
楚琼玉正好笑地读着手里的奏折,皇帝又扔了两本过来。
等楚琼玉反应过来的时候,那两个奏本已经狠狠砸中了她身旁楚璇琅的额角,下一秒被砸中的地方就红肿了起来。
“父皇!”楚琼玉怒斥出声,眼里似有烈火随时准备喷薄而出,她正想说什么,一只手捂住额头的楚璇琅用另一只手拉住了她。
也是她这一抬头,才注意到不算小的御书房的角落里,竟然还站着两个人。一个太子太傅王继行,一个是刚刚那本奏书的笔者,都察院王行远。
王行远低着头看不清表情,王继行面容冷漠地望着矮了屋里所有人半截的她们两个。
王继行跟楚琼玉的目光一触即分,转过头去像随意提起一样说:“平时长公主教训皇妹皇弟,我只当是长姐恨铁不成钢。没想到公主连陛下也敢训斥,当真是威风。”王继行语气随意,身体微弯着,像在向皇帝昭示他的臣服与苍老。
皇帝的眼睛从始至终只盯着楚琼玉,目光苍凉。
听完王继行的话,他咳嗽了一声,显然是想让楚琼玉服个软,谁知这丫头今日不知犯了什么倔,虽跪着,腰却半点也不肯折。
好的低着头看向他的女儿,恍惚间回到了十几年前。那时不知多少世家夫人老爷来求,楚琼玉的手上半点都不肯停、不肯轻,只为维护她的一个毫无存在感的弟弟。
原来她一直都这么倔。
皇帝的表情渐渐与楚琼玉重合,二人此时是同样的愤怒:“来人!长公主出言狂悖,不敬君父,拖下去打二十大板!”
楚璇琅难以置信:“陛下!公主……”
“你给我闭嘴!你先看看你的那两本!”皇帝指着楚璇琅。
王继行捋了捋胡须,笑呵呵的:“公主与郡主自幼关系就好,如今大了,还能相互扶持。臣年近七十,也不得不承认羡慕。”
楚璇琅翻开两本奏折,第一本是说黄静兰被楚怀安留在汶岬关这件事,皱着眉看完了整篇文书,上书之人并没什么太大的恶意,只是作为镇北军看不惯新任的主将楚怀安,绕过岐州现任镇北军统领,给宫里来了封信而已。
这个人是蠢。
第二本则是说楚怀安主张的和大月共同监管的商市最近冲突频发,写这个的人由此发散,说商市之争也许就是下次与大月开战的由头,然后说了一堆楚怀安的坏话。
什么“专断独裁”,什么“以权压人”,看上去跟刚才参沈清言的那本措辞十分相似。
皇帝开口道:“当时是你亲自推荐了瑞王世子,如今看来他可未必承你的情。还有,若是他解决不了商市的事,不如换一个人去。”
说白了还是商市的问题,皇帝才不管镇北军的人心齐不齐。大月那边偃旗息鼓,镇北军这三年来一直是皇帝心中的一根刺,人心不齐才是他想看到的,再加上楚怀安一去岐州就承下了商市的事,当年李西河被冤枉的理由是通敌,就算翻案,可谁能保证楚怀安跟李西河一样忠心耿耿?
商市里能攫取的利益不少,因此监管商市之人决不能是楚怀安和楚璇琅推荐的定王楚珏。
这也是王家的人上书参她们的重要理由。
楚璇琅抬起头来解释:“世子并非以怨报德之人,他把黄将军留在汶岬关是为了让她肃清当年李将军旧案牵扯的人。至于商市,刚开不久,有些冲突在所难免。至于什么以权压人更是无中生有,世子殿下是皇上看着长大的,他是什么样的人,难道您的心里不清楚吗?”
楚璇琅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出御书房的,跪的时间不算短,即使常年练武,她的膝盖也不好受,还有出来的时候王继行等人的目光,实在让人难以忽视。
她往前走了几步,楚琼玉从左边的小院里走出来,她们俩都一瘸一拐的,走姿可笑。
眼神相接的瞬间,还真就不顾身体的疼痛笑了出来。
楚璇琅速度更快,把楚琼玉的胳膊搭在了自己的肩头上,二人就这么慢慢地、相互搀扶着,离开了御书房。
祝英出现在了殿门外,看来是刘公公派人去找了她来,祝英没跟她们废话,让身边嬷嬷一人一个把她们俩弄上了自己的轿辇。
“摆驾永安宫——”。
两名太医早早候在永安宫内,一个看了楚璇琅的额头和腿,一个看了楚琼玉的后背。那个看了楚琼玉后背的是京城医馆考进太医院的一个小姑娘,治过不少跌打损伤,看到她背上的伤还是倒吸了一口气。
开好药方子、留下活血化瘀的药膏后两个太医就离开了。
祝英让嬷嬷给她们俩煎药,拿起一瓶药膏走向楚璇琅。楚璇琅连连摆手:“太后娘娘还是先给公主擦吧,我本就没什么事……”
她话还没说完,祝英的手就带着药膏的香味轻轻抚上了伤口处。“小璇,你娘若还在,是万万见不得你受……你这样的。”
楚璇琅在军队,习惯了战友们快速则必略显粗鲁的包扎,这种柔和的的抚摸,好像在她母亲离世那一天起就远去了。
楚琼玉趴在床上,嘴唇已经泛白,还是笑着调侃她:“郡主不会是害羞了吧,不知道是谁当年揪着皇祖母给你梳头呢。”
楚璇琅本来只是呆住,这句话出来后直接羞红了脸。
祝英斜睨了楚琼玉一眼:“你不疼了?还要占嘴上便宜。”楚琼玉哼了一声,把头转向床内。
祝英一边笑她的小性子,一边怀念道:“她虽是长公主,占了个长字,可打小就是个皮的。当年她拽着你树上湖里无处不去,那时候我最怕你娘来找我要人,一个白白净净的孩子送进宫里来,却带出去个灰煤球。没想到大了,却是你参军,她做文官。兜兜转转,哪里能看出人的命数?”
祝英给了楚璇琅几瓶太医院的药。
见她要给楚琼玉上药,楚璇琅知道不方便,也就告辞了。
殿内只剩她们祖孙二人,祝英一边给楚琼玉涂药一边数落她:“你可知今日王家为何要参你们?”
“什么‘们’?他们只是想参我,跟她有什么关系?”楚琼玉犟嘴。
祝英叹了口气:“秦王已死,眼下别人都觉得是太子和定王之争,你当年为了小珏惹了那么多人家的孩子,小璇和瑭儿更是在这个关口推荐他去管那个什么商市。在王家眼里,你、小璇、瑭儿,都早已是小珏这边的人了,还有沈平的女儿清言……今日就是太子一派对定王下的第一封战书。”
楚琼玉被微凉的药膏弄得浑身难受,听见祝英的称呼后回过头去促狭地问她:“什么太子,什么小珏,皇祖母,您的心里也有偏私?”
祝英用另一只手把她的头按了回去:“是啊,你们这些孩子,我最偏的就是你,其次是琦诗和琮仪。”
楚琼玉把头埋在枕头里,声音翁翁的:“可是皇祖母,您知道,我不是小珏那边的人。”
说完她感觉自己的背上有几点被雨点打到的触感,正要转头,就被祝英按了回去,她知道祝英不喜自己失态被人看见,所以只是仰着头观察床头的木雕:“祖母,您心疼我?”
祝英擦了擦自己的眼泪,继续给她涂药:“你要成为第三边,以后受的伤就远不止这些。二十棍就能把你打成这样,以后怎么办?夺嫡之路千难万险,何况你是个女人,天底下有谁会把你当下一任皇帝的候选?”说着她又落下几滴泪来,“早知如此,当年我……”
“祖母!”楚琼玉打断了她,“这是我选的路,我必须要走,哪怕是条死路,我也必须试试,至少让以后的人知道一个方向。我不后悔听您教我的那些东西,就像您也不后悔当年跟着祝老大人耳濡目染听到的那些一样。”
祝英的眼泪一滴一滴砸在她的背上,几乎让她也快要哭出来。
“你和小璇,即使两个人互相搀扶,在官场上亦寸步难行。”
“无论多少个女人,都没法在父皇的天子一怒下相互搀扶。”
祝英叹气:“琼玉,我实在怕你们两个出事,也实在怕她娘来梦里找我,到时候我该怎么跟她娘说?”
楚琼玉沉默。
她自己心已定,不怕千难万难,甚至不怕死,可是楚璇琅呢?她在镇北军时已然受了不知多少委屈,好不容易留在京城,难道还要跟着自己担惊受怕?
楚琼玉甩甩头,把这些想法抛之脑后。楚璇琅受的那些委屈,到底是谁带来的?
她大事若成,以后便不会出现更多今日的楚璇琅了。
“祖母,”楚琼玉终于在沉默中开了口,“我若是当了皇帝,必不会像今天的父皇一样折辱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