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西源手里捧着一堆书信,远远看见楚怀安在打人,忍不住边跑边喊:“别打了!别打了!世子殿下!”
楚怀安红着眼眶瞪着楚璇琅,李西源终于气喘吁吁地跑到了她俩跟前,楚怀安自然看向她,愤怒的视线吓了李西源一跳。
“喂,你别这么看她!”楚璇琅大声告诫。
楚怀安自知失态,眨了眨眼,低声说:“抱歉。”
李西源命人把赵翊松带了下去。三人进了客厅,李西源挥挥手,门外的侍女们纷纷端上了茶杯。
李西源无措地朝二人笑笑,把手里的书信全都递给了过去:“这是我在京城收集到的东西,不知能不能起到点作用。”她舔了舔嘴唇,声音极小。
楚璇琅接过来拍了拍她的肩膀:“如果不是你找到的这些东西,我可能还要过个三五年才回来。你姐姐要是知道你现在这么厉害,肯定会很开心的。”
当年李西河跟她们在岐州的时候,经常对她妹妹不加掩饰地夸赞,说若不是李西源身体不好,当年定能考中状元。
李西河夜里不饮酒,偶尔会在中午小酌几杯,每次非轮值日跟她们喝大了,都会一只手搂过身边人的脖子,另一只手往人家胸膛上拍拍:“你知道吗,我有个特别特别厉害的妹妹。她比我们家任何一个人都厉害。”
因为李西河的反复提及,所以跟她相熟的原镇北军将军们反而对李西源没什么恶意,尤其是楚璇琅和楚怀安。李西河走之前还专门嘱咐她们要照应李西源,只是没想到李西河一走,一个远去岐州,一个赋闲在家。
楚璇琅难以帮助,楚怀安也只能偶尔与她相见,在人前以原镇北军将领的身份帮李西源消除一些误会。官场上的明枪暗箭就几乎全部压在了李西源这个走几步就要咳一次的病弱之人的肩膀上。
李西源脸上的笑僵了一下,这是从别人嘴里听到李西河名字时的应激之态——毕竟被人指着脊梁骨骂了三年。
“我只是做了我该做的,因为有你们守在岐州和云京,当年姐姐才能放心的离开吧。我回立岩县时曾打开过姐姐的棺木,她并非病死,而是被人砍伤力竭而死,这些各位都早已清楚。只是我一个人力量微弱,若以尚书之位恳求二位,又实在难堪……所以,请允许我厚颜一次,以李西河的妹妹自居,求二位将军与我一起为姐姐鸣不平!”
说完她深深鞠了一躬。
楚璇琅赶紧扶她起来:“你这是说的什么话?你本就是将军的妹妹,何来‘厚颜’一说?这些年镇北军也好,朝堂上恨你姐姐当年声势太过的人也好,都把自己心里的不甘和仇怨之气撒在你身上。三人成虎,流言难平,若李将军还在,定会心疼你的。”
李西河一向最宠李西源,如果见到今日的她,应该是心疼远大过欣慰的吧。楚璇琅还把她当成三年前那个吵着要跟李西河走的小孩,一下一下轻轻拍着她的头顶。
明明是那么好的一对姐妹,怎会成了如今一人死亡,一人独坐的情形呢?
楚璇琅正想着,就被眼前人一抽一抽的样子吓了一跳。
她哭了?怎么都没声音的?
楚怀安也立刻反应了过来,跟炸了毛的猫一样一下子从她俩身边弹开,楚怀安把手帕递给楚璇琅,悄悄退出了房门。
听到楚璇琅的这些话,李西源的眼泪像是干涸了多年终于找到水源的河流,只敢静悄悄的流淌。这些年来,当面的谩骂也好,背后的指责也罢,其实习惯了并不觉得太委屈,她甚至为此感到高兴,这说明一直以来没有忘记李西河的不止她和楚璇琅、楚怀安三人,即使那些指责她的人是把她当做理应被审判的罪恶。
那些谩骂,在长久的独行中竟然变成了她行走下去的支柱。
李西河从小就说她不会为自己争取什么,明明自己身体弱的要命,还喜欢替别人叫屈。她因身体弱而得到的一切优待,在同龄人看起来并不值得投去可怜的目光,所以她在被允许少抄一点、少罚一点而被厌恶的时候,总喜欢自己偷偷补上跟其他人之间的不同。
她不是为了讨好,而是想要公平。她想要即使体弱也被看做是一个普通人的公平。
这些原本支撑着她走下去的坚定,在李西河走了以后统统变成了怒火,不论是别人烧向她的,还是她自己的。
恨意日益累计,她每次在各种不同的宫宴上见到楚怀安都会觉得疲惫,跟远在岐州的楚璇琅一样,她们都是身心俱疲的人。而现在,楚璇琅在复仇之外,给了李西源早已忘却的,被怜惜的情绪。
我承认我撒了谎,李西源心想。在仇恨这种情绪之下,我的确感到了委屈,时时刻刻。
沈清言倚坐在兰苑的亭子里,手里拿着随意薅下来的狗尾草甩弄。
春竹迎面走了过来,沉默地坐在了另一边。
“大人!大人!”秋砚的声音由远及近,自以为先一步找到沈清言而忍不住扩大的笑容在看见春竹的那一刻彻底垮了下去。“怎么你每次都比我快,”秋砚噘了噘嘴,坐在沈清言身边,“你们是不是有什么我不知道的暗号?”
沈清言觉得好笑:“那是因为春竹跟我一样,脑子里有很多很多确定了的东西,你呢,现在只需要负责找到你自己真正喜欢的事情,知道吗。”沈清言一边轻轻捏着秋砚的脸颊一边跟她说。
“好啦好啦,我知道了,”秋砚拯救下了沈清言手里自己的脸颊肉,坐远了一点,“大人刚才是什么意思,难道我不如春竹聪明吗?我每天脑子里也想着很多很多事呢。”
沈清言微笑,重新倚在了柱子上:“没有,我一直都觉得你们都很聪明,秋砚不要妄自菲薄哦。春竹跟我一样对刑狱更感兴趣,所以我才说我们两个一样的。你每次看了案卷都犯困,跟着我的确委屈你。只是等你们到了年龄去科考,春竹可以报刑部,你要报什么呢?”
春竹和秋砚都比沈清言小四岁,十四岁的小女孩在沈清言看来跟妹妹无异。她欣喜于春竹早早找到了自己的兴趣所在,也不免担忧起一直无忧无虑的秋砚来。
“那我就一辈子跟着姐姐好了,”秋砚满不在乎地说道,“天天都有好吃的就行。”沈清言笑着看她:“你想干什么都行,或者像清影一样不走科考的路子。总之你可以永远住在沈府,只要找到自己喜欢做的事,不管是什么我都可以让你一辈子都吃好吃的。”
因为沈清言的这句话,秋砚用膜拜的眼神看了她好久好久。路过的林清影问清了原委:“你的俸禄怕是没法让她一直吃好的,我赚的银子倒是可以。”
沈清言打开折扇,还是一副沉着的样子:“你那么多店,我可是参股不少,分红够不够我养你们所有人一辈子?”
“啊!”地牢里传来阵阵惨叫声。
“是赵成,他从一开始就把你安排到了我身边,是不是?”楚怀安坐在一边,没有看向被鞭打的赵翊松,轻轻开口问。
赵翊松除了惨叫不发出任何声音,好像打定了主意要跟她们耗时间。
暗中查案的时候,一开始只是想防备赵成那个“游侠”长子,当年负伤引退的镇北军不少选择了闯荡江湖,把找人的任务交给方便外出的李西河后,楚怀安还是负责京城情报的搜集。李西河的人查到赵翊松,抽丝剥茧便摸到了赵成,告诉了在岐州的楚璇琅后她们直接抓了赵翊松。
“你不说我也有证据,”楚怀安笑出了声,“你以为你是什么至关重要的证人?马铭永,哦不,赵翊松的口供并非关键。既救不了赵成,也杀不了他,他自己做的事,早就足以杀他千次万次!”
“赵成当时没跟秦王一起死,我还遗憾了很久,现在想来原是有更适合他的罪名。”楚怀安笑着摇头。
“哦对了,还有你,”楚怀安忽然的凑近使赵翊松怔在了原地,“还有你这个忠心耿耿的儿子。没有你当年的事情根本不会发展成后来的样子,你可真是赵成的一条好狗。怎么不学学你弟弟妹妹,年纪比你小,看人的能力倒比你强得多。”
赵翊松听到弟弟妹妹几个字,垂下了眼睛:“父亲是为她们好才严格要求她们的,是她们错了,是她们先忤逆父亲才会被逐出家门,才会……啊!”
一晚上没怎么动手的楚怀安接过审问之人的长鞭,在他继续说下去之前挥了鞭。
“赵端齐和赵端云要是知道这么久没见的长兄是你这种货色,会不会感谢我在今天弄死你?”楚怀安好奇地问。
赵翊松神情坚定,似乎还想说什么豪言壮语,楚怀安用手捂住了他的嘴,弯下腰去凑在他耳朵边说:“嘘,不要试图说些什么来让你看上去死的有意义了好吗?我真的、真的快要吐了。”
一整晚,地牢叫喊声不绝于耳,天蒙蒙亮的时候才安静下来。
李西源问楚璇琅:“死了吗?”楚璇琅朝前面努努嘴:“问他喽。”
楚怀安的脸上身上全是血,眯着眼睛朝她们露出一个真诚的笑:“感谢二位把审问的机会让给我,他还没死呢。”
“啊啊啊!”来送安神汤的侍女凭着晨曦微弱的日光看清了楚怀安的全貌,大概是以为见鬼了大叫着晕了过去。
楚怀安眨了眨眼,指了指地下趴着的人:“等我收拾干净会去跟她道歉的,先麻烦二位带她去休息?”
楚璇琅一向受不了楚怀安的客套,问过李西源侍女的房间位置,抱着她回了房。
李西源跟着去的脚步一顿,转头问楚怀安:“你们准备何时上报?”
楚怀安笑着说:“还差一点,不过很快了。不会让你等太久的。”
从这里看过去果然像鬼,李西源颔首眨了眨眼,然后飞速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