忙过了正月这十几天,没了积压的案卷,围绕在刑部的紧张氛围终于消散了许多。沈清言前一年的考核成绩很不错,小小刑部郎中的考评奏折竟能让陛下在御书房中跟各位大臣大肆夸奖,大概她又要升官了——流言传到沈府时已经成了这样。
当秋砚翻着书随口问沈清言她是不是要升官的时候,她才意识到也许真的要制止流言继续传播了。说起来真是乌龙一场,彼时沈清言本尊就在御书房内,她自己也是“御书房众臣”的一员,当时只不过是皇上留了她们几个年轻的官员问话罢了。
在场的除了她,还有赵端云兄妹俩、工部郎中姚莲心、新上任的户部侍郎林世之和即将启程去越州做太守的萧清。
除了赵端云兄妹俩,剩下她们四个都是同届科考的考生,当时皇上的夸赞,其实也只是一句“你们这一届的确人才辈出”。
“我觉得有人要对我不利。”沈清言面无表情。
“你出去犯病。”姚莲心忙着画工图,头都没抬地给她指了指门口。
姚莲心是个会享受的,她把她的书房装成了极舒适的地方。吃食不必说,沈清言最喜欢的是她休憩的小榻上的靠垫。
姚莲心跟沈清言一样,是个不喜长时间挺腰的,从前在书院加上林清影,她们三人端着书习字,夫子们要求坚持的姿势她们根本就坚持不下来,学堂里三四十人,不能坚持的虽不在少数,但像她们三个一样动作狰狞的还是少见,夫子们为此没少头疼。
沈清言忙完公务,偶尔会叫上林清影一起去姚府找姚莲心窝着。姚莲心自己两只手腕上绑着护腕,脖子上挂着颈枕,舒舒服服地画图,林清影和沈清言这时也不顾姐妹情分了,为着谁能霸占小榻上的东西没少互呛。
姚莲心一开始还会看热闹,后来实在烦了她俩吵闹,便让家里的嬷嬷又做了两份,这才好了。
姚莲心抻了抻腰,休息间隙一边喝水一边问道:“你觉得是谁传的?”
“赵端云根本懒得管别人,萧清自从入了吏部就没见过你几面,赵端齐那个傻的就更别说了。”姚莲心托着腮细细盘算着。“难道是我?”姚莲心一向无拘束,有人有心利用她也有不是没有可能。
“你,倒也不用把自己想得那么蠢……”沈清言有些无言以对。
“算了,这种流言要查到源头也不容易,先想办法让它停下再说。”姚莲心说。
沈清言点点头。
如果说沈清言升迁的消息是添了皇上对她的愧疚而拌成的风言风语,那赵端云和萧清的高升则是事实。
萧清要去越州做太守,赵端云二月下旬也要去南方巡查,等她俩回来,前途必定是步步高升。
萧清要远赴越州,吏部尚书姚非带着赵端云等人在富贵楼给他践行,据说一开始只是想请吏部中与萧清相熟的几人小聚一下,但是正像刑部的各位都热爱断案,吏部的各位大人格外爱交际。于是一传十十传百,最后几乎全京城的官员手上都有了一份别着腊梅的请帖,虽大多都不是萧清起初准备的那几份,但一个比一个仿的真。
萧清这位主人公,从打开富贵楼的大门开始,经过的每一桌,都有人站起来祝他,一路走一路谢礼,到了姚非等人所在的二楼时,他才忍不住说:“怎么都来富贵楼了……”
桌上的几位是传播请柬的开端,于是都眼观鼻鼻观心不说话,姚非给他解释了一番,萧清看着楼下甚至二楼的好几桌人远远端起酒杯敬他的样子,嘴角抽了一下。
“萧大人,”萧清回过头去,是沈清言带着林清影来了,“萧大人此去路遥,沈湖祝萧大人一路顺风。”
萧清笑着应下,心里正好奇是谁请了她来,沈清言就带着她妹妹走向了赵端云那桌。
萧清这下是真的震惊了。
她们两个居然认识?
“来了。”赵端齐招呼着她们俩坐下,赵端云给她们倒了茶。
“萧清跟你是同届生吧,你们平时应该多来往……端云虽未科考,年岁跟你们也差不多大,你们几个没事的时候就出来多聚一聚……”
赵端云拽住她哥的袖子:“别说了。”赵端齐才注意到他虽给沈清言姐妹俩拉开了座位,可是自己滔滔不绝,她们二人到现在还站着。
让呆站着的沈清言二人入了座,赵端齐不好意思地把茶杯端到她们面前。沈清言跟林清影跟桌上的各位一一打过招呼后,富贵楼慢慢开始上菜了。
“萧大人等会儿会来敬酒吗?”林清影端起酒杯来悄悄问了一句。沈清言的杯子都送到嘴边了才想起来这一茬,赶忙把杯子放下。
“应该不会,”赵端云笑眯眯地凑过来,“虽然我跟萧大人也没见过几面,但听说他是极不愿做这种事的……”
“咳。”沈清言二人凑近赵端云,她话还没说完就被端着酒杯来的萧清打断了。
姚非带着萧清来他们这桌敬酒,不知是看了他老师姚非的面子,还是赵端云的情报有误,很少在这种场合露面的萧清倒没有表现得多不愿。
大家都是同僚,也省去了劝酒之类的程序,杯子里是酒、是茶、还是水都无所谓,萧清明日就要离京,吏部诸位是真的担忧和祝愿皆有,毕竟越州鱼龙混杂难以管理,还地处与邻国的交界,至今仍是皇上的心腹大患。
一方面有人觉得萧清此去能不能活着回来都难说,另一方面这几年萧清在清和门的确名声大噪,若真能治好越州,回京后必然前程无量。
沈清言清楚众人心中考量,懒得听那些万年不变的奉承,只盼着富贵楼近日研究出的一道新菜上来,听说是酸甜口的,林清影前几天就跟她提过。
“咦,这是什么?”桌上有人指着新上的一道菜震惊道。上菜的小二笑着答道:“大人,这是我们家今日新出的菜,酸甜可口,您尝尝?”说罢把菜摆到了那位说话的人跟前,手一伸,做了个“请”的姿势。
“今日?”沈清言小声问。
“是呀,前几日只是研究了出来,今日正式推出,”林清影故作不知回了沈清言,自己却忍不住笑了,“前年我入股了富贵楼,当时我跟林家沈家的几位婶婶商议过,当时大家都觉得她们家未来会有好发展,一致同意我入股的。”
沈清言还是不解:“怎么没人告诉我?”
林清影按住她的手:“当时我刚接手云京的铺子不久,家里的人告诉我要三线并行,其中一线就是投资云京城内有前景的小店,所以我们出资把富贵楼搬到了这里——云京最好的地段。也没有故意不告诉你,那时我几乎每天都会找几家小店,两年过去大多数开的不错,要一一说明哪家有我们的参股……这一条街上没被我参过股的,只用两只手就能数过来。”
“这条街上都是你们扶持起来的小店?”“非也非也。有一半的店是原本就在这里的,只是我保证他们货物从延州走商会的抽成比原本少七成。货物过延州的抽成本就是沈、林两家占大头,如今抽成减了,往南运送的货物只会越来越多,赚的钱分红在我们手里,只要按照之前的抽成分给延州就行,这样大家都能赚到更多的钱。”
延州不仅仅是她俩的老家,更是紧接云京,货物往南运输最主要的途经点之一。
林清影接手京城的商铺前,不管是云京内的商业往来还是往外输送货物的道路,都已经形成了大家都认同的规则,林清影上任后将其打破,并且以更聪明简洁的新规重组。
沈清言抱了抱拳,果然是经商的天才。
“但这不是你不告诉我的理由,我天天馋富贵楼的菜……股东能打折吗?”
没有刻意劝酒,也没有无聊说教,这顿饭除了从二楼敬酒到一楼的萧清大人,所有人都吃得快活。
回到家沈清言就往兰苑钻,路上被连夜从延州赶回家的易挽月叫住。
“清言,你的信!”
沈清言止住快速赶回房的脚步,转了个方向。“谁给我的?”沈清言边走边问。
“江先生,大概以为你留在了延州所以把信送到了老家,哦对了,这里还有一个人的,明儿你给瑞王世子送去吧。”沈清言拿着两封信应下。
回到房间,把江彻先生给楚怀安的信放好,沈清言打开了另一封给自己的。
江先生怒骂了秦王半封信,第二张纸看到一半江先生才结束了对秦王这个脑残的怒斥。
“……先年令尊令堂皆在我门下求学数日,虽不敢以数日之教习忝列令尊令堂之师长,然沈平实乃民生之丞相,永嘉确为行商之典范,吾得此消息,辗转反侧,食难下咽,遗憾至极。
所幸君得父之胸怀,母之性情,《逍遥游》云:风之积也不厚,则其负大翼也无力。君今时所遇之坎坷,是为日后背负青天之准备,而后乃今将图南。
君经大难,形固可使如槁木,而心固可使如死灰乎?天将降大任于是人也,必如琢如磨。清言年幼失孤,天可怜见,若经逢大难,而心不改,方成大器。
师江彻”
《逍遥游》先秦·庄周:“风之积也不厚,则其负大翼也无力。……而后乃今将图南。”
《庄子·内篇·齐物论》先秦·庄周:“形固可使如槁木,而心固可使如死灰乎?”
《生于忧患,死于安乐》先秦·孟子:“天将降大任于是人也。”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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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来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