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手术前夕三位旧人面对面之后,没人晓得这场上古情歌式纠缠的后续。只是偶尔听说一些只言片语,譬如谢寅董事长是如何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跟裴院长展开了友好交流,又譬如方玉城又是如何将温柔贤良丝滑地转换为了漠然木讷,在病房里跟即将成为前夫的人客气到了底。三人之间也居然呈现出一种奇特的张力。
而唐李谢三人都自觉不再过问此事。一个挨了骂,一个袖了手,另一个衣冠楚楚的行长表演完得体的下属兼世交狗友的分内之事之后,便拎着小箱子一个飞的遁走西安。
唐宁估摸着春节前这个离婚纠纷案能出续集或终章,但在此之前,大家各自有各自的事情要忙,毕竟都是三十的人了,谁还没一堆要操心的事?
李斯佳和老谢则一头扎进了学校的人仰马翻中。
今年过年早,学生放假也早元旦之后正式进入了考试周。而没有行政title的高级职称,无论年纪多么大,到了这个时候一定会遭遇“满校园子跑监考,跑完监考海底捞”的规定动作。
监考很无聊,改卷很烧脑。一个得拦住蠢蠢欲动的倒霉学生,一个得想尽办法把卷面分提高到43分 。
早早躺平了谢博士也不例外,上午第一场监考完毕,他便顶着黑眼圈翘着脚歪在椅子里玩手机。
在他右手边的矮柜上,一沓沓棕色的试卷袋撂得乱七八糟,是刚刚考务办才送来的。听同事说,他的那门课有好几个几乎交白卷的,谢博士气得七窍生烟,他挠了挠头,一双弯眉拧成了大波浪——开卷考试为什么还有这种事情?
看了一眼歪歪斜斜的卷子,正犹豫着要不要先批一份受受刺激醒醒神时,门响了。
“老师。”半掩着的门口站着个斯文青年。
“咦,文斐,”谢骞挥了挥眼前的烟坐起了身子,“你还没回去?来,进来坐!”他热情招呼着。
这个时候的研究生本就是没课的,而他的课题组今年顺利结题了两个省基,所以一向放羊的Dr.xie把假放得更早了。
宋文斐从容应了:“准备了,但是最近大论文定题的思路改了,想叫老师您帮我掌掌眼。”
“哦……你那大纲我还没来得及看。”谢骞点开邮箱,猛得想起这已经是一周前的事情,嘴上不忘找补着:“不过李博士跟我说了,问题不大。数据收集这一块可以纳入课题组里面来,到时候找下一届的帮你,做个小样本的数据库就行了。”
“好的,多谢老师挂心。”宋文斐点头,顺手拿出个牛皮小纸包和其他的小盒子放在茶几上,“我来也是跟您辞个年——我们家乡有这么个说法来着。”说完又掏出几页A4纸。
“哦,哪儿都一样,不过组里没这么个规矩,也不兴这么干的!”谢骞扫了他一眼,叼着烟含含糊糊地说——这样的话倒是客气过了头。但自古以来都是如此,嘴上客气着不用不用,但实际如何,全看关键时刻的效果。“把论文作好了,比什么都强!”他笑眯眯打着官腔。
去年这时候他去封闭培训了几个月,年虽没拜成,但人家心意表达到位了。今年到底还是登了门。
到底是宋公子,客气,实在是太客气了——谢骞想着,又把那小包瞥了一眼,轻笑道:“说起来我跟你见得不多,平时太忙,顾不过来。你呢,自己也不吱个声,为师找你,还怕push你太狠!”
“那是我做的不到位了,少来您办公室。”宋文斐声音很轻,这种话说来倒显得不算油滑,居然是种诚恳。“我今天来,还有个事情想麻烦老师您。” 他说着,把那A4纸往身前递了递。
谢骞眉头一动。他就晓得嘛,总有这么一天,公子毕业的事情还是要落实到自己身上,可等看到那张《更换/调整导师申请表》的时候,他的笑容敛住了——“哦,二导……你跟李老师商量过吗?”
“还没,照规矩我应该先问您的意见。”
谢骞嗯了一声,示意他继续。
“其实李老师一辩的时候说得话我印象挺深刻,她说社科类的交叉是一种无可避免的趋势,而我的选题既契合劳动经济,又和人力资源有关……我觉得很有启发。所以我也希望同时得到李老师的一些直接的指导。”小宋的话条理清晰,动机也很正当。
李斯佳当然会是个好老师,这点老谢从不怀疑,何况自己也的确没怎么管过这金贵学生,人家只是加个二导,这种好事他万分乐见其成。
谢骞拔了一大口烟,“我没意见,你的论文呢,李老师也给你提过不少建议,你加她很正当。”他将烟屁股摁在了缸里,又转头看他一眼,“不过她手上学生很多,不一定乐意哦。”
他知道李斯佳同志最近很爆炸,年底绩效核算算得她快脱层皮,这不,前几天还有人说她分钱分的不公平,气得李大博导内伤到极点。
最头疼的是还有最近学院准备酝酿人事调整,领导找她谈了几次话,希望她在院长助理和系主任之间至少接一个。“年轻有为”这四个字份量可不轻,她且得心烦着呢。
“那就,麻烦老师帮我说说好话行吗?我想我应该不会拖二位后腿的吧。”宋文斐对上谢骞的眼神,嘴角的纹路牵得得体又漫不经心,“当然主要还是我自己说。”
谢骞若有所思地瞧着眼前白皙正经的面容,那上面绝无什么低眉顺眼和畏首畏尾,进退得宜的模样甚至像个甲方。可干净的气质又让人觉得他心思单纯。总之,是一种说不出来的奇特。
他忽地想起前些日子不少人来打听这位学生的来路,院内也有他和李斯佳是亲戚的传闻,当然那一切都是乌龙。
只是没想到这小子还真想和人家再续师生缘分。要是旁人来这么一下,他怕是问都懒得多问,只要不是仇家截胡,他怎么都乐得少个拖油瓶。但要是是他……那就只能说句“人生何处不江湖了”。
也不晓得到时候院内其他人又要怎么看。
当然,腹诽归腹诽,谢侃侃同志面上还是一贯爽快,签了字就翘起二郎腿给李博士发信息,嘴上也不闲着:“那就这么定吧,她今天一天监考呢,一会儿看她怎么说。”
又一指他放在一旁的牛皮袋子,大约一掌宽,包得很严实。“那是什么?”
“新来的瑰夏。”宋文斐随口道,“我看您喜欢喝,叫朋友弄了些来,也不多。”每次路过他的办公室时他都能闻见一股咖啡香。
“瑰夏?”谢骞啧了一声,“浪费钱。一块试试吧!我正好困了。”说着伸了个懒腰起身去开他的咖啡机。
说来师生之缘已结一年半载,这种共叙茶话居然是头一回。这个导师当得真不像话,于是谢博士开始有一搭没一搭关切起他以后的安排来。
“你本科毕业了工作过吗?”谢骞说,“怎么都二十四了才想起来要读书?”
宋文斐:“没有,我去北京呆了一年,又去欧洲玩了一年。”
“玩什么?”
“瞎玩呗,乐队什么的,社工什么的。”
谢骞暗暗吃惊,把他上下一打量:“哟,斜杠青年啊!”
“也不能这么说,算是了解社会嘛。”宋文斐笑得露出一口白牙,想了想又说,“所以我做survey还算有经验,尤其是社区或者社群一手的那种,老师们要去调研的话,我也许能帮上些忙。”
谢骞哼了一声:“你看,那时候怎么不混个硕士回来,现在倒好,受罪了不是?”
这话却又不动声色提到了他的开题答辩。其实谁都晓得,若是他想,毕业论文都可以不用写,这年头多少研究所排着队的帮人攒论文呢?不差他这一篇,可他偏偏要较这个真。[1]
“家里就给一份钱啊,要么读书要么玩。”这宋文斐无所谓地说,“想想那我还是先玩吧,再往后玩不动了,签证也不好办了。”
瞧,说他家风严谨吧,他跑去玩乐队,说他纨绔吧,他一五一十弄得像是真来搞研究似的。谢骞大呼看不懂,嘴上仍然不动声色:
“现在年轻人啊,日子就是爽。想当年为师在伦敦饿得啃绿化带的时候……那可真是咬碎了牙。”说着施施然点上一支烟,开始忆往昔峥嵘岁月。
“可见欧洲的硕士得多花钱,连老师您都扛不住。”宋文斐不以为然地说,“我更舍不得了!”
“哎呀兼职嘛,中国人,要用自己勤劳的双手致富啊。”谢博士语重心长地拍了拍他的肩,“给教授当RA,帮人做模型,做什么不行?我们同学还有卖饼子馒头卖泡菜腊肠的呢!那你玩乐队的,你可以去卖艺不是?办法总比困难多嘛!”
宋文斐:……
两人唠了好一阵,直到李博士下了监考才离了办公室。
“走吧,你送了咖啡,那为师带你吃饭去。”谢骞拎上包关了电脑,“顺便去看看你未来的二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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未来的二导当然是没办法见面的,他宋同学有导师要看望,李同学也一样。
依着惯例,李斯佳都会在年前早些时候去看望导师,今年也不例外。之所以掐了这么个点,原因还是在于徐老师定了周末的机票去福建度假。无法,忙得脚打后脑勺的李博导也只得见缝插针了。
徐英家在旧城区的一座山上,房子还是老一派的装修作风,一进门就是一副巨幅工笔画,再往里就是一水的深紫木制家具配灰白的石材和地砖,整套房子看起来素雅沉静,颇有苏式风格,这和徐英本人却并不相称——裹得是浅蓝羊绒大披肩,穿得是修身夹袄,喝得是咖啡,喷得是木兰沉香的香水,坐在那单人软沙发上端得一副海派洋气。
“……现在学校的事情和情况,你比我看得清楚,不接,就还得再等至少一届。我说的是显而易见的事情,现在机会送上门,你不要?”
徐英今年已经六十三,虽然头发全白,但皮肤保养得不错,单看脸瞧着不过四五十。她放下咖啡杯,拿起一旁的橙子慢慢削起了皮,声音平和却隐隐暗藏着威严。
“这是机会,但也是烫手山芋。”李斯佳叹息着。
她虽坐的端正笔直,但多少还是有些怵她这个严师,因而多了些低眉顺眼或者是撒娇的意味。无论何时,在导师跟前的博导永远都不会有在学生跟前的人五人六。
“你不接的话,崔述之可就给别人咯?”徐英不理会她的顾虑,挑起一条修饰得过分整齐锋利的眉毛,一双细长的眼盯着年轻的弟子,绕有深意地说:“你不要是一回事,谁得了又是一回事。”
深谙圈子文化的徐师奶秉持着“资源争夺效率优先”的学术生态圈传统,一语点破了关口——你想不想要无可厚非,但如果落入对手手中,以后反过来掣肘你,你该怎么办?
不等她会话,徐师奶幽幽接着道:“如果说‘我得不到的别人也别想得到’是一种无知的自毁,那么‘我不想要的别人也别想得到’则是一种优越的妄想。这并不多么高明,不是吗?”她看向她早慧又机敏的小弟子——她想她当然是一点就通的。
李斯佳一双秀气的眉毛拧了拧,导师这话虽然不好听,但却是真话。“你不干有的是人想干”就像是一个亘古不变的定律,奴役着所有人熊熊燃烧的**,或生存或成就,或高级或低级,无一幸免。
这也是她犹疑不定的所在。
虽然是真话,但她依然觉得无所适从。她必须承认理性人假设在此刻自己身上没有奏效。说到底,人和人之间极少能出现真正意义上的体谅与理解。
自自己毕业后,徐英就辞去博导资格,如今退休已经许多年。远离学术圈子数年,即使近年来很多著作上都有她的名字,很多论坛都有她的致辞,那懂得都懂,不过是背背书,捞点外快罢了。
如今的圈子,和当初简单的排队熬资历官大一级压死人又大有些不同了,兴于西方的学术文化兼容了全球统一的模式,金融资本和制度权力恰当地实现了在所谓的净土上的双重操纵。
换句话说,徐师奶如今声望犹在,但转化的影响力却成边际递减趋势。如今,眼看着新院长新校长各个粉墨登场,这个边际效用已经为了0了。
李斯佳说:“院长助理本来就不是什么好干的活,还是我们院的,那更难干了。您知道的,葛校长一走,学院后面怎么样还不好说呢。”
没错,C大前不久履新了一位新校长。出身工科类的背景会影响资源倾斜,更重要的是崔院长也是依靠前任校长的一力支持的,简而言之,改朝换代不说,自己这个文类学科也即将走向吃力不讨好的境地。那么她为什么要在这个时候送上人头呢?
“嗯,这几年学院能够顺风顺水的过下去完全靠崔述之一个人,”徐英点了点头,“他这个人手段是狠了些,习得是经世学问,操得却是学阀之风。不过对你也还过得去不是吗?”
“但他的作风老师也有所耳闻吧!以前葛校长在,他跋扈的时候怕是得罪了不少人的。现在换了领导……”说到这,李斯佳笑了笑,又不往下说了。
学院里别说那群被崔述之排斥的人了,就连成天佛系闭眼闷头干活的自己也并不大适应老崔头这种舰队式的作风。
团队所到之处就跟龙卷风似的,卷的其他人几乎没饭吃,而她,因为有徐英这个老师,又有唐宁的关系,自保是没什么问题。但很多行政事务,她夹在崔述之和其他人之间并不好做。
现在倒好,校长换了人,老崔偏要拉她上船了?
徐英锐利的眼光扫了小弟子一眼,“一看他能给你什么吧,二看机会成本。远的先不想,现在这个时候,对你来说也算个关口。”
李斯佳:“可退一万步讲,就算答应了他,得到的也未必多,老崔手太黑了。再者,要是新校长再派几个人来搅事情,他压不住,那我不就被推到前面去了?”
所谓一朝天子一朝臣,这个节骨眼上成为崔述之的团队核心,当然不一定是好事。虽说人人都想有这么个送上门的机会,但这种明摆着的好事……就眼下这个斗争形势来看,接了,先成为众矢之的后成为弃子不是不可能;不接,直接出局。说来说去都是个折腾。
徐英不接话,驾轻就熟地把削好的橙子递给她:“任何时候,伺候人的活儿都没那么好干。”说着一笑,“你这丫头呀,这么年轻,走一步看三步可就显得拖沓了啊!我像你这个年纪的时候,管他什么人,干就是了。人没死,没进去,都是小事。”
“学术为什么要伺候人呢?”李斯佳心里想,但这话还是不敢跟老师对着说,只得咕哝了一句:“我只想埋头做自己的事情,成也好不成也好,都轻松简单。”
这话一说,师生二人的气氛突然静默了。好像过了许久,徐英才叹了口气:“你如果也这样,那就太可惜了!”这话虽是叹出来的,但怒其不争的失望却是不言而喻。
她的重音放在了“你”字上,听得李斯佳眼眶一涩,只得赶紧低着头摆弄着手中的杯子。
这一年来,她拿到了博导的title,项目也多了许多,可谓是风头无两。但不知怎么的,她却觉得自己像一间封闭的玻璃房子,骤然挤满了许多事,再也没有呼吸和腾挪的空间,也不知从何做起;有时又像是破了口子的热气球,人还在筐子里坐着,在天上挥着手飞着,但气球已经不可避免的在往外泄气了。
那就像一张琴,当弦绷得过紧时,声音就再也发不出来了,更遑论音色。
很多个晚上,她都会想,这些东西是她最开始想的样子吗?她忽然想起方玉城专栏里的一篇黑鸡汤,题目大概是宫斗剧里的一句台词:“得了你想得的吗?”
结论是,得了的未必是真正想要的。她时常怀疑自己只是在做正确的事。
但滚滚红尘中站得住脚的人本就不多,更不用说往上爬。可她一开始就比别人快,所以她想放弃时,她的老师才说她可惜。
心力交瘁之余,她只觉得愧疚。
她就要让她失望了,她的老师一向对她极好。心里越这么想,她越难过。垂着头眨眼的时候,滴滴的水声响起,是老师拿起壶给她续了茶。李斯佳忙收起情绪道了谢。
“斯佳,你可以这样想。”徐英的声音柔和了一些,“既然不能理解不认同这套规则,那么机会送到你的面前,你就要改正它,别低估你的能力,别人不可以,但你可以。第二,既然懒得和人纠缠,这说明你其实不怕任何人,那就更应该做一个无情的机器。给你机会就上,拿到什么是什么,你管谁和谁斗呢?”
她想,她性格中的犹豫和理想主义会终究会成为阻碍她进一步向上发展的绊脚石。徐英叹了口气,这学生还是改不了这个情绪化的毛病,表面上平淡,心里有事还是憋不住。这不,遇到点难题就想跑,总这样怎么行?
“可老师……”
徐英继续说着,“我也好,你父母也好,还有什么其他人,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你。你辛辛苦苦培养自己,要是像其他人一样,到了这个阶段就停滞不前,那不是前功尽弃?稍遇困难便松散懈怠,哪有这样的?”
笑话,她倾力浇灌的学生,怎么能在这个时候当睡在石头下的兔子?
李斯佳怔怔看着她。恩师稍显松弛的眼皮却遮不住锐利的眸光,那张还算和蔼的面容里带着的是莫名的信任与肯定。
徐英轻轻覆上她的手,语重心长地说:“不要嫌我多话。你知道的,所有学生里面,我对你的考虑总是多些。”
这样的语气让她不安。李斯佳再度垂了头,开始言辞闪烁:“……老师您,还是看错我了!”
这话一说,徐英那放在她手背上的指尖就是一动。她又忙找补道:“我不认为我有这个能力去革故鼎新。”
“你扯远了!”徐英再度打断了她,“谁要你革故鼎新了?”
徐英深吸一口气,到底把话说穿了:“我已经退休了,以后的路得你自己走。现在你不需要我托底了,但你明白吗,你这个高度,不进则退!”她飞快喝下一口咖啡,继续道:“最好的办法当然是走仕途,弄个职位在手上,至少建立自己的团队和资源,更好的是直接平调去政府。你现在不往上走,以后还会有这样的机会吗?这么清楚的路你难道看不出来?你是我最看重的,我难道害你不成?”
徐英把她上下一打量,面色凛然:“你不要受现在大环境的影响学什么躺平。”她晓得她一贯佛系,许多事情如果没人逼着她,她根本不上心,“真正激烈的圈子里,哪有真正躺平的人?只有出局的人。”
“但现在这个环境……”
徐英手一挥:“不要给我谈外因!你七七八八说了这么大一堆,这个不在,那个失势,但我从不觉得这对你构成什么威胁,你也就给自己找找托词罢了!”徐师奶到底老辣,看出来她藏在眼睛背后的情绪:“告诉我真正的原因。”
许久,李斯佳终于说:“我累了,老师。”她的眼睛还是红了,“我这几年到了瓶颈了,我可能不适合搞学术。”
“自我怀疑很正常!所以才应该抓住现在行政上来的新机会,不然岂不是什么都没有了?你不要掂量着自己现在小有所成就懈怠了,日子在你28岁过了之后就会越来越快。远的不说,这一轮调整你不上,现在的校长干多久你知道吗?到时候等你想起来要做点什么,都四十了,那时候你有什么精力?难道说你前面这么努力,就是为了跟那帮庸人一样混吃等死?”徐英的话愈发铿锵有力。
李斯佳心里想,混吃等死多好——但她不敢说。她想起唐宁对徐英的评价,一张嘴能把活人说死把死人说活,不去当媒婆和讼棍是她最大的可惜。
而她最大的可惜是什么呢?她不知道。心乱之余她换了个说法:“老师,其实我是误打误撞才入了这个行的。”
在她看来学术界只是一个行当,吃的饭听起来无暇一些,但实际上和一般的工作并无二致。而她也从不觉得自己是什么新星或天才少女,她只是一路走来都恰好没有浪费什么时间罢了。何至于人人都把希望放在自己身上?这太窒息了。“我对学术并不感兴趣。”
徐英瞧着她,冷冷一笑,说了一句:“怎么,你以为我感兴趣吗?”
二人闲扯到了这么个地步,徐英的电话才堪堪响起。她扫了眼屏幕,又看了李斯佳一眼,起身去了内间。
座位上的李斯佳长舒一口气,站起了身子伸了个懒腰。今天说得太多了。想想自己都说了什么呀?怎么到这儿就把心里话都说了呢?她在她面前还是藏不住事。
不知过了多久,通话结束的声音隐约传来,听内容大约是和家里人商量明天厦门接机的事。是了,她刚才提了一嘴去要去厦门观礼。
“没错,不用这么麻烦,我还没那么老。”她出来了门,语调还是那样一意决断,“小迪,你听我的,到时候我自己去,你们在酒店等我就行。”
这句话听得李斯佳头皮一紧。
而那边徐英已经挂断了电话,她习惯性看了眼墙上的钟,才看回了乖乖坐在那儿抱着茶杯的小弟子。扯出个随意的笑:“迪生要订婚了。”
李斯佳抿了抿唇,喉间有些干涩:“……哦,在厦门?”
“不,在泉州。”徐英说,“听说女方是泉州人,出阁宴和订婚一起。说起来,我这个做姨妈的也好久没见到迪生了。”说到这,她的面上泛起一丝柔和,这个柔和包裹着李斯佳:“你们也很久没联系了吧?”
李斯佳忽然觉得头皮有些痒,又不想去挠,只得笑了笑:“是啊。”
“迪生终于长大了啊。”徐英点了点头,用粤语咕哝了一句,对李斯佳一笑,“瞧,人人都要有新的开始。”
李斯佳颊边绯红,就在她实在不晓得如何接这句话的时候,老师露出了真正慈爱的笑:“不早了,你去忙吧!这几天准备出远门,我就不留你吃饭了。”
[1]纯属虚构,没有研究所为了抱大腿帮人写论文的事。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1章 师生情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