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万香节,陆揽月上辈子是没有的,这辈子也只在家中听兄弟们提起过。
从名字和兄长们的讨论来看,这个万香节的重点大约在于“香”。
这个香大概包含了自制的香水之类,如此也能解释为什么前段时间他们干完活后还在院中刷刷地研磨什么花叶,陆清河也没有因为这种噪音就又开始打骂他们。
陆揽月对陆清河接触得实在不多,但她在她这的评价也实在称不上正面。
因为被继父女扮男装这事,她被曲向风看得很紧,不愿意有一丝暴露的可能。
曲向风自觉不算聪明,所以采用了最笨的方法:寸步不离地看着她,避免一切她可能接触别人的行为。其中自然也包括不让陆清河打她,力求大幅减少她们母女俩接触的机会。
这个笨方法确实让陆揽月无计可施,跟陆清河至今陌生得像是两家人。
但即使接触这么少,她也不是没见过陆清河打人,尤其是打几个稍大的男孩。她甚至不用工具,就这么拳打脚踢的,有时候上头了,连两个小的也不放过。
也就是要顾着点颜面,没往脸上招呼,不然少不得鼻青脸肿几天。
总之,男孩子们研磨捣鼓这么些天,一直制造噪音,她却没有就题发挥,显然觉得这件事比较重要,可以忍忍。
这个万香节恐怕确实挺重要的。
*
它确实没辜负了重要二字。
万香节这天,天才蒙蒙亮,全家人就已早早起身,换上了自己最新最好的衣服,打理得整整齐齐,把自己身上熏得喷香,约了辆驴车就往县里去了。
连年幼的陆揽月也没能逃过,被系了个香囊在身上。
陆揽月偷偷闻了闻,就是普通的花香,里面应该是附近采摘的花,没做过特殊处理,味道很淡。
香囊也只是普通的布缝制的,没什么图案,也没什么特别的。
路上的人和车特别多,有像他们一样一家挤在车上往镇里去的,也有从镇的方向空车回来,急急忙忙似乎赶着要回去接人的。
陆揽月瞅了两眼人家的车,发现别人也一样是全家出动,不少跟她一样的稚童也被换洗一新带出门来,身上也有小巧的香囊。
都不用到达镇上,只陆家雇的这辆驴车上,陆揽月就真切体会到什么是“万香”。
几个兄长们各自用不同的配方搭配出不一样的香。虽然现在为了避免串味,都先把香囊深深地藏在怀中,准备到了目的地再挂上,但他们身上多少残留了些。
好几种不同的香味混在一起,熏得陆揽月嗅觉失灵,感觉跟砸在干完活的曲向风背上时没什么区别。
不过对于万香节,陆揽月只是略略了解便罢了,她现在最关心的是另一件事。
——明年的万香节,会是她的忌日吗?
上一次曲向风谋杀她失败,从结果和偶然听到的交谈声来看,是因为有熟人路过了,他不好继续下手。后续如果她还是死在山上,他的嫌疑就太大了。
这一次万香节,多好的机会,虽然不知道镇上具体什么活动,但是看大家路上这架势,基本是全家出动的多,有些头发花白的人甚至也被带上了。
村中空了,本是个下手的好时机,但陆家也是齐齐出门,留下来反而引人注目。
换个方式想一想,镇上不也是个好地方?
人多眼杂的,小孩子乱跑走失,很正常吧?
家人惊慌失措,四处寻找,但是一时半会的找不到。一个普通的农家小子,年纪又不大,家里也不宠爱,不值得为此惊动官府,来回几遍找不到,事情也就到此为止了。
陆揽月轻轻捏了捏柔软的香囊,隔着布感觉到里面的干花像是她一样,任人揉扁搓圆。
她能提前走失吗?自己跑还有一丝生路,等到曲向风出手,她也不知道要遭什么罪。
提前走失——那当然是不可能的。
曲向风为了这一天已经谋划了太久,若说先前试图掐死陆揽月时心里还有些害怕,如今的他已经变得无所畏惧,甚至跃跃欲试。
只要按照他的计划,这孩子即使能找回来也是具尸体了。从此他在陆家才算是真正安定下来,再也没有弱点了。
如此,他看陆揽月看得更紧了。家人们对于他“独宠”幼子陆末已经见惯不怪,连他两个亲子都从一开始的妒忌变成了习惯。
只有陆揽月,表面上看起来还活着,实际上她已经死了。
万万想不到,在女尊世界还会因为自己是个女孩被安排早夭大礼包。
这行为真是,辜负了这个世界啊!陆揽月痛心疾首,心里骂骂咧咧,面上仍痴痴呆呆。
刺激得多了,又逃跑无望,她心情忽然就平静了。
随便吧,要死就死了,左右在镇上,人多眼杂,他至少不会帮她选择窒息之类折磨人的死法。
看开了之后,她忽然就能欣赏周围节日的欢乐了。
还别说,镇上是真的热闹。
即使陆家到达的时候已经是中午,太阳还热烈着,但街上已经有很浓厚的节日气氛了。
这个时间在街上来往的人大多是男子。普普通通的布被他们巧手一缝,成了他们身上各式各样的背包、腰带、饰品,配合着布本身的花色,配合着各自的风格气质,显得五花八门,看得人目不暇接。
这个少年清纯可爱,那个少年成熟稳重,每个人都是自己的主角。
最重要的是,随着他们的擦肩而过,陆揽月闻到了各式各样的香气,草木的果实的花朵的,还有一些无法确定原料但确实很香的。
陆揽月看到一个年轻的小娘子在跟一个少年擦肩而过之后忽然回头,猛然明白了这万香节到底是个什么性质了。
原来是借着香气寻觅佳人的节日啊。
陆揽月大开眼界,饶有兴致地东瞧西看,注意到周围这样的戏码并不少,区别在于每个人的性格不一样,搭讪的方式多少有些不同。
街上也有为没能准备好自己的香囊或香饰的少年郎们推销香囊的摊档。
能在这个时候摆摊出来卖香囊的,手上多少有两分功夫在,摊档上的香囊纹路或精美或大气或简约活泼,讲究一个花式繁多。
具体的香味就不太清楚了,不过看路过的买家闻过之后毫不犹豫地下单,想来也不太差。
不过这正午的太阳确实热烈了点,加上又到了饭点,人群在街上游荡了一下之后就分散着往阴凉处或食肆处去了。
陆家也不例外。
陆清河难得大方一回,带着一家子去了家饭馆一楼搓了一顿,饭菜茶水间还叮嘱孩子们“眼睛放亮点,多看多听,即使找不到心仪的人也不要紧,别冒犯贵人。”
难得看到母亲和颜悦色的,男孩子们各个都受宠若惊,连连点头,猛猛扒饭。
这家店饭菜确实不错,陆清河下单得大方,桌上有鱼有肉,就连陆吾和陆揽月都各自有一小碗蒸蛋,各个吃得异常满足。
吃过饭,一家子就往湖边去了。
近水处凉快,又栽了许多树木,草地绿化做得也很不错,如果不选择去住店,这里确实是一个避暑的好地方。
陆家选了处荫凉的草地先坐下休息了。
陆家人长得都还不错,打扮过后虽说不上绝美,但各个都很养眼。有风吹过,还能吹散他们身上的香气。
即使是他们的母亲,见到孩子们打扮得干干净净,偶尔闻到宜人的香气,心情也是不错的,尤其今天还有节日氛围的加成,陆清河难得谈兴大发,跟曲向风聊起了她在县中的见闻。
男孩子们也兴高采烈。
大人讲话不便插嘴,但也不影响他们满脸笑意地听陆清河讲话,讲那他们还没接触、也暂时接触不到的世界。
即使是四岁的陆吾也没有做什么搞怪,只是安静地玩自己的香囊,偶尔揪一根身边的草,自己忽然就乐呵起来。不过他在家中也被陆清河打过几次,早早就学会了给自己静音,这时候也没笑出声。
陆揽月学着老五的样子,在曲向风身前玩香囊,或者拔草玩,耳朵却竖得高高的在听陆清河分享。
这一遭,死了也就算了,如果没死,陆清河讲的这些都是生存的经验,她很需要。
“……要说优秀,还得是县里那孙秀才的女儿。孙秀才以男儿之身积极进取,考进了官署,虽然因为妻主病重不得不退下来照顾家里,但对女儿的教育半点没落下。
他女儿孙望舟今年不过十二,诗书方面已经非常出色,又继承了她母亲控水的本领,以后前途差不了……”
“听说他们今晚也会去拂柳楼看唱戏,到时候我领你们去见一面。若是能做成亲家,嫁过去的儿郎就有福了。”
说着,陆清河目光在各个孩子们脸上走了一圈,连陆揽月也没放过。
陆揽月都感觉到曲向风在后面装作扶她的手已经开始拧她的衣服了,再深一点就能连着肉一起拧上。
幸好陆清河只是简单看了一圈,陆揽月年纪还是太小了,能不能站住都说不好,她很快略过了,目光停留在老大陆仪脸上。
“咱们家孩子各个都好的,样样都做得,但要说容貌还得是老大。晚上见面的时候……”
几句话说得听得懂的孩子各个都心情澎湃,甚至陆揽月也在心中激动。
跟别人家见面啊,会不会是逃跑的好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