睁开眼,入目是素色的帘帐,外面隐隐约约传来人声。岑祯仿佛还能感受到冰冷的水拍打在脸上,此时听什么声音都好像隔着一层水帘,听不真切。
岑祯努力地抬起手,把帘子掀开一点,试图让外面守着的宫女知道她醒了。不一会儿,伴随着“岑姑娘醒了!”的嘈杂声音,外面传来一阵阵脚步声。
岑祯顺着被彻底掀开的帘子往外看,皇后最先走近,拉起了她的手,心疼地问道:“你可算醒过来了。再不醒过来你娘都得担心死了。”
岑祯挣扎着要起来给皇后谢恩,皇后只是轻轻按住她的手,并唤来了早在外间等候的太医,“你再好好给姑娘瞧瞧,千万不要留下什么病根。”
待太医搭腕诊断完毕,又开了几副药方,皇后娘娘才微微笑着搭起候在一旁的岑母的手,“林娘子,这下你尽可以放心了。李太医是宫中数一数二的太医,由他来诊断,我才能松一口气呢。”
岑母这才假装松了一口气,“小女今日落水,叨扰了娘娘和公主,心中实在过意不去。待祯儿好转之后,臣妇便告辞。”
“林娘子,这里没有外人,你何苦跟我这么客气。岑姑娘当初落水时,禧安的贴身宫女就在一旁,却来不及救起她,此事实在奇怪。祯儿,你不用怕,跟本宫说说,你到底是怎么落水的?”
禧安便是席间那位公主的封号,她作为皇上如今唯一的女儿,备受宠爱,小小年纪便得了封号。
“我.....”岑祯低下头,“咳咳咳......”
“罢了罢了,你先好好休息。金枝,去把公主找来。”
话音刚落,皇后身边那位一直贴身伺候的丫鬟便低着头退了出去。
没过一会儿,那位公主来了。不同于来时,她换掉了那身藕色下裙,而是穿上了另一件绿色半裙,踢踢踏踏地向着皇后请了安,便一言不发走到了旁边。
“你来说,当时岑姑娘是怎么落水的?”
皇后看向当时在场的公主的婢女,厉色问道。
“奴婢、奴婢不知。”那位宫女一下子跪在地上,瑟瑟发抖,“当时奴婢只听见有落水的声音,便大声呼救......”
“禧安,是这样吗?你当时也在院子里,没注意到岑姑娘落水?”
岑祯偷偷抬眼看向那位禧安,她低着头,手里还在绞着帕子,一双眸子不安地乱瞟。
岑祯见状,抢先对皇后说道:“娘娘,咳咳......其实刚刚是我不小心自己跌落到水里的,当时公主和她的婢女站得太远了,所以一时没来得及救我,也是正常的。”
说罢,岑祯努力挤出一个笑容,看向站在身前的皇后。
“是吗?”皇后担忧的神情仿佛更加重了,“冬日河水刺骨,你从小身体不好,更要好好保重身子,以后可千万不能再出这种事了。”
岑祯余光注意到那位禧安公主手里的帕子一下子被松开,
“菊青办事不利,罚俸一月,林娘子,你和祯儿就暂留宫中,待到祯儿身体好转再离开吧。”
那位跪在地上的婢女随即应是,而岑祯越过面前的几人,和林与莲对上视线,只见林与莲轻轻跟她摇了摇头,岑祯便闭上嘴不言了。
待到众人离开,房间里只剩下岑祯和林与莲,岑祯问道,“母亲,刚刚是怎么回事?”
“当时前厅里听见呼救声,大家都赶过来......看见这副景象,娘娘赶快叫几个会水的下人去把你救了上来。而公主远远站在庭院里,那位婢女倒是还在岸边,抖若筛糠,明眼人一看便知发生了什么。”
“的确是那位公主的婢女把我推了下去,也许......还是因为当年的事?”
岑祯眼中闪过几分疑惑,又接着说道,“不过皇后娘娘留我们宿在宫内,未尝不是一件好事,我们倒可以看看,这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
*
第二日,岑祯在床上醒来,侍奉的宫女立刻捧上一应用具放在一旁,亲自为她更衣梳洗,梳洗完毕,岑祯打算先去寻找母亲,再向皇后辞别。
岑祯提起裙摆走出房间,踏上小径,转过几道弯,却有些找不到厢房的方向了。听见外面隐隐有声音,于是岑祯循着声音走去,穿过一扇门,来到了外面。
迎面而来的男子一身墨黑,穿着官服,面色严厉,仿佛正从刀山火海里踏过来。
岑祯看着那张脸,只觉得越看越眼熟,仿佛在哪里见过。
岑祯睁着眼睛盯着那张脸,使劲回忆,直到那人快要走近了,岑祯才反应过来,跟着路过的宫女一起行礼。
更奇怪的是,那人直接停在岑祯面前,开口道:“你是谁?”
岑祯心中诧异,难道真是认识的人?
小时候她以男装示人,结交不少朋友,但现在突然以女装示人,就算是曾经认识的人,看到她也应该只会觉得是兄妹相像吧。
岑祯在心里祈祷着,一边回答道,“民女是岑铮将军的妹妹,岑祯。”
“你是岑铮的妹妹?抬起头来。”
岑祯慢慢地抬起头,小心地抬起眼睛,看向面前这位严峻冷厉的男子。
“从前只听说你的传闻,今日一见,与岑将军还真是相像啊。”
那男子突然露出一个笑,岑祯莫名觉得那个笑有些不怀好意。
传闻?总不过是那些说她得罪公主、娇蛮任性的传闻,岑祯也是没想到,这么多年前做的事了,还有人记这些。
那男子静静地端详她片刻,半晌,留下一句“差之毫厘”又很快离开了。
岑祯活动了动腿,从地上站起来。岑祯抚了抚身上的裙子,向身旁的宫女打听:
“刚刚那位贵人是谁?”
“你不知道?”岑祯搭话的是位格外可爱的小宫女,她似乎也意识到自己失言,又补救道,“您是昨日留宿的岑姑娘吧?刚刚那位过去的是夔王呢。”
“夔王?”
“岑姑娘或许久在别处,有所不知,这位夔王是皇上的胞弟之子,很是受器重呢!朝中许多事务,这位夔王都经手呢。就连最近......”
“最近什么?”
那位宫女好似觉得自己失言,又连忙扯开话题,“岑姑娘是迷路了吗?我带您回去吧。这边是梅园的后门了。”
*
闵岚坐在马车上,静静地想着刚刚那张脸。
真像啊。和他少年时几乎一模一样。
兄妹之间,竟有如此相像的容貌?
想到此处,他不禁想起属下报来的消息,悬崖处方圆五公里都没有任何踪迹,那夜雪下得那么大,就算有什么也全被掩盖了。
岑铮和他的队伍都去哪儿了?
朝中人尽皆知,岑铮有个非常信任的部下,叫金诚,那夜风雪中过山,金诚和岑铮一开始一定是在一起的,但为什么后来岑铮落单,和人缠斗,下落不明?
而金诚,带着剩下的车马,去了哪里?没有消息,没有踪迹,没有尸体。
找寻岑铮变成一件很难的事。若是能找到金诚,一切都还好说。可若是金诚从此消失,那——
闵岚盘着手中的玉,心中思绪翻飞,又不禁想起从前在学堂的时光。
他一直敬重岑铮,可以说,如果没有他,就没有今天的闵岚。他视岑铮为知己,却没想到会有一天,在对方得胜还朝时负责调查对方的下落。
昨晚,安插在岑府门口的探子便来报,岑家母女进宫参加赏梅宴,但晚上并未归家。
于是今日下朝,闵岚特意挑了会经过梅园的路出宫,没想到还真的碰见了岑铮那位传说中的妹妹。
长相倒有几分姿色,但也不过如此。
闵岚放下了手中玉佩,马车内重新恢复寂静。
*
“娘娘,昨夜实在叨扰,今日我和祯儿就先告辞了。”
林与莲携着岑祯去了皇后宫殿,向她拜别。
皇后远远坐在主位上,慢慢地劝道:
“林娘子,不急,再多住些时候,我也很久没见过祯儿这孩子了,想念得紧。”
“娘娘盛情,本该留下,奈何家中无人操持,还需臣妇打点一二,才好迎接她大哥回府。”
林与莲恭敬伏身,对着皇后说道。
宫殿里一时很安静,只闻见熏香的味道在殿里扩散开来,宫女们都低着头,仿佛面前是什么绝对不可以看到的机密。
半晌,皇后却没有接着林与莲之前的话说,而是反问道:“祯儿今年也有十五了吧?”
岑祯低着头回答道,“回娘娘,民女今年十七了。”
“十七啊,”皇后微笑着看向岑祯,“十七正是读书的年纪。禧安最近正好缺个伴读,不如你进宫来,和禧安一起学习,如何?正好,我也喜欢你得紧,进宫来多陪陪我,也是不错。”
岑祯在心中默默想着,皇后此举是何意?强硬要她留在宫中?做人质?可当下的确没有可以拒绝的法子......
林与莲一时也不知道该怎么回绝,趁此机会,皇后吩咐金枝去把公主叫来,又亲自扶起林与莲,对她说道:
“近几年与你走动的少,也是时候让孩子们多交交朋友,也有利于祯儿以后的生活。刚回京城,水土不服,年轻人也正是交朋友的时候呢。”
皇后轻轻掩住嘴笑起来,林与莲只好附和。
事已至此,木已成舟,岑祯再说什么也没用,反而得罪皇后。于是只好低眉顺眼地等着公主来把她这个伴读领走。
没过一会儿,公主来了,问安过后,皇后向她解释道,“祯儿以后就是你的伴读了,你要和她好好相处,共同学习,共同进步,知道吗?”
“什么?伴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