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
姚衾从小没见过自己的爹,不知道他长什么样子,只是听她妈说她爸是个不负责任的杂种,除此之外没别的。
她妈是个很花哨的漂亮女人,是个职业情妇,男朋友很多,都是走肾不走心那种。常常她还在写着作业,她妈就把男人带回家来办事了,因此她在别的小女孩儿都在跳皮筋的时候就过早地明白了什么叫接吻,什么叫安全套,什么叫性生活。
小时候不明是非,并不知道她妈跟那些男人的关系不正当,总看她妈一副理直气壮的样子,还以为大人的世界就是这样,直到后来有一次她妈撩到不该撩的人,被正房带人找到家里来,当着她的面被脱光了衣服按在地上打得鼻青脸肿哀嚎连天,她这才知道她妈一直以来做的都是坏事。
劝也是劝过的,不过她妈的理由非常充分:“我不做情妇怎么供你上学呢?我一个女人,大字都不认识几个,什么都不会,我能怎么办呢?”
她妈的三观至今为止她都觉得无人可以超越。
后来她发现她管不住她妈,也就不愿意想这些了,平时能不回家就不回家,能在外面混就在外面混,夏天经常睡公园角落里宁愿被虫咬得满身疙瘩也不愿意回去听她妈跟不认识的男人厮混,当然她妈也是懒得管她死活,钱给够了就不理会了。也是她运气好,在外面睡了那么久竟然没被人贩子给拐卖了。
初中之后她申请住了校,就再也没有这种烦恼,每天在学校玩得飞起,偏偏脑子好使,学习成绩一直名列前茅。
中考的时候虽然差了一分,但她还是不知怎么上了全市最好的高中,她妈的解释是为她交了一万块补了分,她也就信了。
高中继续住校,但成绩就是学校垫底了,人也到了青春期,脸张开了,得了校花封号,学校里外不少暗恋她的人。
本来按道理应该是校园偶像剧开端了,却没想到在这个学校里碰上了那个曾经被她妈撬了墙角,当着她面打过她妈的“正宫娘娘”。更没想到的是,这个正宫娘娘正是她的班主任。
平心而论,班主任没有针对过她。
或者说,班主任就从没有看过她。
无论是她成绩垫底也好,还是她翘课导致班里扣分也罢,跟坏学生学着混社会也好,被抓住抽烟喝酒也罢,一律当做没她这个人。不骂她也不理她,就这样放任着她,放到很多同学都怀疑她是不是班主任亲戚。
就这样混了两年多,混成了学校著名的校花混混,一直到高二下的时候,班主任突然传出重病。
她跟着全班一起去看望班主任的时候,从未正眼看过她的班主任跟她说了一句话。
她说:【我希望你好好学习,成人成才,以后能有个好家庭。】
不久,班主任就病死了,之后换了别人。
这件事在她心里并没有留下多大的波澜,那时候的她是这么以为的。
高三时学校转来一个男学生,据说是从首都过来的,长得很俊,性格也很酷,不怎么爱说话但声音很好听,身材很棒腿很长,学习就更别说了,开学摸底直接碾过曾经的全校第一成了第一。
一夜之间,他的名字就传遍了全校上下。
张潮。
其实现在想起来,她也不知道当初的她为什么要追张潮,可能就是随大众看上了他那张脸,所以一头栽了进去,借着“混混”的名号理直气壮地没脸没皮舔了他一年。
这一年里,张潮应该拒绝了她一百次。
他骂她没自尊心,她笑嘻嘻地回我就是没自尊心;他说她不自爱,她恬不知耻地编说那是因为她所有的爱都拿去爱他了;他言辞拒绝她的表白,她说没关系,你拒绝你的我表白我的……诸如此类的无耻之事她那时候做了很多,有的光是想一想就觉得无厘头。
听到这些话不是说不会气,只是尚在年少还很叛逆的她觉得,你越讨厌我,我就越不放弃,恶心到你也是好的。
就这样,执拗的她坚持了下来。
他不喜欢她的态度是那么明显,说话难听,脸色难看,行为难懂,整个人难搞到了一定程度,以至于后来张潮偶尔对她语气和善点她都能受宠若惊,所以当她习惯性进行每周一次的表白活动准备恶心人时,她根本就没想到张潮会点头。
【行,那就在一起吧。】
她傻了。
【在……一起?】
【你不是想跟我好吗?】
就这样,他们乌龙地在一起了。
跟打卡一样做着情侣该做的事:拉手,拥抱,接吻,一起学习,一起去小卖部,一起在食堂吃饭,放假了一起出去玩,逛公园,逛河边,聊天,说话,还有……拍傻不拉几的大头贴。
仿佛一对真正的情侣。
但她知道不是,她总觉得哪里奇怪,可是具体奇怪在哪里她也说不清楚,毕竟张潮跟别人不一样,他对她的态度一直都比较恶劣,对周围人也相当冷淡,让她分不清这到底是针对她的还是这就是他的性格。
直到后来有一天,她妈兴奋地跟她说,她可能会有一个新爸爸和新兄弟了。
然后,她给她看了新爸爸和他儿子的照片。
后来她才知道,班主任是张潮的妈妈,已知班主任是她妈插足过过的某一家的正宫,张潮的爸爸是班主任的前夫,也是他们学校的校长。
一切就都说得通了。原来是她妈搞散了她男朋友涨潮的家。
为什么她分数不够还能进得了学校;为什么张潮明明一直很讨厌她却在最后快高考时接受了她;为什么张潮跟她拉手的时候总会把她的手攥得生疼;为什么张潮跟她在一起时从来都不笑,就算接吻也是一副冷冰冰的样子;为什么张潮出去玩时总是会看着她发呆;为什么拍大头贴的时候张潮非要她把电子档全部删掉,不让她存下来留作回忆;为什么聊天时张潮从不提及他的父母……
很多很多的为什么,终于得到了答案。
这些往事成了他们多年后重新见面时恨不得装作陌生人的理由,也成了姚衾总是绕着张潮走,却对文蕾格外好的原因。
对张潮的恨,对张潮母亲的歉疚,对曾经的无知的弥补……
所有这一切交织在一起,让她装聋作哑地跟这对夫妻来往了近十年。
有真有假,有假有真。
“文蕾怎么样?”
张潮是消化科副主任,对心脏上的事就无能为力了。他从病房里出来时,脸色相当差,看了她一眼没说话。
文蕾本来就有严重的先天性心脏病伴重度肺动脉高压,怀孕这件事对于她来说就是鬼门关上走一遭的大坎儿,张潮一直都不让她怀孕也是因为这个,真要怀了,先不说孩子能不能保住,大人能不能熬过这一关都是问题。
但跟张潮不同,文蕾一直都非常想要孩子,为此一直小心翼翼地保养着身体。
“现在还可以,真是惊险,差点就要剖腹了。”另一个出来的医生说。
张潮坐到姚衾身旁的座位上,揭下口罩捂住脸。
姚衾想再问什么,但鉴于另一个医生在她也不好说。
医生看到眼色,连忙说:“你们先坐坐,我去联系一下院长……”
等医生走了,姚衾才问:“孩子几个月了?”
“六个月。”
“六个月?”姚衾不敢相信,“她怎么瞒了这么久?四个月前我不是才陪她做了体检……”
“院长是她舅舅,你说呢?”
“就是因为是舅舅,难道不知道心脏病怀孕是多么危险的事吗?”
“当然知道。”
“那……”
张潮叹了口大气:“她家那边并不反对她怀孕……很多事你不了解也太复杂,说不清,不说了,今天这事跟你没关系,算是我对不住你,误会了。”
他站起身,跟姚衾鞠了个躬。
“实在抱歉。”
姚衾心里的怒火早在文蕾看到她后泪眼朦胧地晕过去的时散去了大半,也着实不愿意受他这一下,便躲了。
“没必要。”
“……”
张潮也没因为这个再发什么火,他也不是年轻的时候,发不起来了。
“文蕾跟你……到底怎么了?”姚衾还是没太明白,“你们不是一直好好的吗?怎么……”
张潮没解释,扯了扯嘴角,说了一句姚衾听不懂的话:“好?我们从来就没好过。”
怕文蕾见到她再次情绪激动,一直熬到深夜,得知文蕾醒后,姚衾没有进去病房看望,而是选择离开。
走的时候透过门缝看见张潮一直在房间里守在文蕾身边,低下头耐心地倾听她在说什么,即使注意到姚衾在门外,也只是一扫过之后就垂下眼去跟妻子细语说话。
姚衾在门外看着,恍然间想起了她十几年前刚跟张潮好的时候。
那时候他也是这样,会在图书馆做作业时低下头来听她小声讲话,然后给她耐心讲解那些对他来说都是弱智的题目。
她拿起手机,看了看那张已经发出去的照片,又看看照片下的回话。
【哦。】
一个毫无意义的语气词,充满了随便你怎么样反正我不在乎的意味。
搞得她这个好不容易下定决心的行为就像是……自导自演的一出无人在意的配角戏码。
“哦。”
啧。
开车回到家的时候已经很晚,大概半夜两点多的样子。
她开车进小区时远远看到自家的别墅一片漆黑,心里还不受控制地冒出了一丝不得不承认的落寞,她第一万零一次想,这辈子大概就是要这样注孤生了吧。
一个人吃饭,一个上班,一个人回家,一个人睡觉,一个人住大房,一个人……
想着想着,忽然有个人影闯入了她的脑海,让她这一串平时绝对不会表现出来的难得的消沉情绪卡了一下。
她这才想起来,她家里还有个人。
那个农民工。
她连忙把车开进车库,停车开门。
门一开,灯一亮,她瞪大了眼。
“你……你在干什么啊?”
她看到那个农民工已经脱下了所有她给他新买的衣服,穿上了他的旧衬衣旧裤子,从地上一卷东北大红花的破旧棉被里探出头,在看到她以后,连忙爬了起来。
“回,回……来了啊。”他摆出惯性憨笑。
土得令人发指。
姚衾难以置信地看她打扮了一天的人几个小时没见又恢复了原状,如果不是看到他的头发胡子是白天时修整过的样子,还以为他跟没了魔法的灰姑娘一样被一键还原了。
“你怎么回事?”
“啊?”
“衣服呢?怎么穿……怎么又换回来了?还有这被子,床是摆设吗?你不上床上睡在这儿打什么地铺?”
农民工磕磕巴巴地,你你我我说不出什么话来,窘迫地一直在咧嘴尬笑。
姚衾心情本来就不怎么好,原还想着回来能看见个收拾打扮过的“帅帅宠物”也还行,谁知是这幅光景。
“说吧,怎么想的?我给你买的衣服穿不惯?还是楼上的床你躺着不舒服?”
农民工犯错般地垂着头。
“卢山国!抬头!”她命令道。
卢山国抿嘴,抬头。
“说话,怎么回事?”
卢山国支吾着,还是磕巴得厉害。
“我,我,我,我洗,洗掉裤,裤,裤,裤……”他说着,有些羞赧地提了提裤子。
姚衾没耐心,把他那条没了皮带就松垮垮的不怎么合身的牛仔裤一扒,看到了他身上那条比头天见过的被她称为“破烂”的那条更烂的裤头。
光屁股上就两个洞可还行。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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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宠物情人(十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