诺归 第3章 楚必上线

夏日暖阳，绿荫犹香。

修竹终于拆了绷带那日，顾夫人亲自下厨，煲了一大锅骨汤。

修竹把信整理好收进箱子里，站起身来。

“谁的信啊？”夫人走过来，看修竹在院里活动手臂。

“顾醉阳的，混在奏折和家书里，刚挑出来。”

夫人摇头，“我看不像。”

院里武器多，修竹顺手抄了把刀，回问：“哪里不像？”

“数量不像。”夫人笑答：“我看是奏折和家书，混在写给你的信里了。”

修竹哈哈大笑，手中刀霍霍地就舞了起来，刀锋划过她回复那几个字，肆意极了。

“是的，他话好多。”

经久不执刀，从地上带起几根草叶，修竹注意到这番失误，压了上身，伸臂冲那草叶挥去，顺势翻身，刀身穿透草叶，又在草叶落下之时，担住了它。

便放空了力气，手上虚虚握刀，全身呈一个大字砸进草里。阳光正好，她满意地眯着眼，两条长腿划拉着嫩草，十分惬意。

“哎呀快起来。”听夫人小跑而来，修竹在笑，半坐。

“还笑！这伤才好。”边说边扶起修竹，拍着她身后的碎草。见她笑，又佯装生气，轻拍她的脑门。修竹咧着嘴，把眼睛笑没了缝。

“她皮实着呢，让她闹。”

顾大将军迈着阔步，拉出一侧的凳子，“夫人快来入座。”

夫人拖着修竹的右臂，迈入凉亭，“她年纪轻轻的皮实，你这个岁数了也皮实吗？跟我说只守在帐中，你那一身箭伤怎么回事？”

顾大将军被连坐，眼神投向修竹，示意是因为救她才受的伤。

修竹立马推着夫人的肩落了座，“夫人别生气啦，修竹给你盛汤？”

顾大将军会意，“那为夫给夫人捶肩！”

“好了你们俩。”夫人放下假面，终于忍不住笑，要水净手，让仆人都下去吃饭。

三人其乐融融，反倒比原来的一家更像一家。

而原来那个孩子，现在正在考院奋笔疾书。

思及此处，修竹不免紧张，“夫人，顾醉阳才学这么几年，能考上吗？”

夫人咽下饭轻轻道：“尽人事，听天命。”

修竹咬着筷子头跟顾大将军说：“我看悬，考不上还是拽进长锋军里去，他那个身手比我差点，但还是……”

顾大将军点点头，刚要说什么，就被夫人打断。

“你们爷俩出生入死也就罢了，家里好歹给我留个人吧。”

顾大将军咽下嘴里的话，又点点头。

修竹感叹：“啧啧，老妻奴了。”

下场历来是夕阳时分，这一天却是夕阳高挂，晃得人瞎。将军府一行紧赶慢赶，还是被挤到后排，修竹掂着脚遥望，人影绰绰，全是圆圆的后脑勺，连大门都瞅不着。顾大将军则是伸长脖子掐着腰，看远方人人车车混在一处，侧着脸向自家夫人汇报。

“平日怎不见这许多车，到底是接人的还是堵人的？”

“这就烦了？万一铭儿高中，揭榜那天的人比这还多。”顾夫人端坐车内，撩开车帘，远远就看见修竹穿着那件新做的广袖，像只大蝴蝶似地飞来。

“夫人，前面挤，我去把顾醉阳带过来。”

夫人知道她存了坏心，便嘱咐了句“当心衣服”，大蝴蝶当即就飞没了影。

顾大将军靠着车轴，“这皮猴今日怎的这么积极？”

考院内，顾醉阳听得一句“可以走了”，随众人向考官施礼，这场文试就算结束了。他心下还念着家人，脚步极快，没多时就到了院门。一抬首，却不见家中任何一位，找了许久也没见到，正疑惑，走到树边，一人落下地来。

“嘿嘿，吓你一跳！”

顾醉阳张嘴往后退了几步，方定下神看见那人，“诺离将军可是一点没有官样。”

修竹整理裙摆，“你有官样，你考上了吗？”

顾醉阳摇头，知道他这三个月过分冷落了她，她这是在报复，脸上笑容重回。

“修竹儿不是来接为兄的？为兄拿不了了。”他把手中稍轻的箱子递过去。

“呸，谁是为兄？”虽这样说着，她还是顺手接过木箱，撵着他快走，“裴大娘催了好多回，你要是喜欢那考院，干脆搬来住，省的我们接不上干着急。”顾醉阳跟在她后面看她生气，十分有趣。

她头上的步摇跟着脚步晃来晃去，怒气随抱怨溜走，顾醉阳暗暗加快脚步，与她并肩。

“夫人，我们回来啦。”

夫人早就下车等候，一手揽过修竹，拍拍她的头。

顾醉阳规规矩矩向父母拜礼，心道：这到底是谁的娘？

顾大将军见他羡慕，忙上来拍了拍他的肩：“好小子，爹抱你。”顾醉阳笑着拒绝：“儿子不小了。”

夫人见惯这些，笑道：“好了，回家。”

正准备拿车梯的大将军被轻轻推了推，向后转头，看见自家儿子背着手，向对面的人笑，轻轻低着头，温柔要触到这边的车里。

“哎你别动，我给你看看……你这腰太肥，得改改了。”

顾醉阳终于伸出手揉了揉她的发，“你呀，净操些没用的心。”

“哪里没用？我新认识了个绣娘，你最喜欢哪本书，给你绣在衣服上。”修竹一掌拍在顾醉阳胳膊上，笑声爽朗。

“哪有把书绣身上的？”

“没有嘛？哈哈。”

顾醉阳笑着摇头，看那步摇上的坠子前后摇晃，阳光黏腻的眷恋在它身边，不肯离去。“修竹儿，回家吧。”

那人一直弯弯的嘴角动了动：“好。”

车旁的夫人赶紧把正傻笑的大将军推上车，夫妇俩四目相对，不由得笑了起来。

清晨的将军府历来热闹，书生温书，武将练功，各不耽误。府里多是些待了十几年的老人，做起事来慢慢悠悠，却也稳稳当当，仅有的几个青壮，也是自小长在将军府，当传话、套车、驾车、搬重件、撑门面，已是尽够。两年前买来的小丫头，做事麻利，现在也是亲如一家。

院子不大，屋舍场地齐全，住满了人，其乐融融。时常过年过节，大门一关，在院中就摆起长宴，主仆同席，好不欢乐。时常有街上茶楼闲谈，谈起这家，一水的赞叹。

后来很长时间的黄沙腥风里，修竹不止一遍的想：还好，入世后虽兜兜转转，她还是进了将军府。

其实到底是怎么住进的将军府，她自己也犯迷糊。就记得接过圣旨，一个身穿朝服的人冲上台来就要看她的剑，一点没夸张，是涕泗横流地把她带回了家。直到后来耍出一套只有师父才会的剑招给她看，她才知道，这就是师父说的那个，会把她带回去当亲女儿养的人，事实也是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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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顾醉阳试后的第一个清晨，他理着两年来昼夜相伴的书，心中想着两年前修竹进府后的事，嘴角一直扬着。

从文，是一时不平，也是自谋出路。

顾醉阳一直知道自己不适合从军，只是自家老爹战功赫赫，祖辈更是在战场上留过威名，除了习武，他也不知自己以后能干什么。武学上的最后一课，他遇上了修竹，才懂得什么叫天赋。

少年心里不服，没想通之前还不服输，见修竹搬进府里来，日日找她切磋，现在想来，很是好笑。后来仔细考虑，转而从文，潜心攻读，又有长公主自小为他打下的功底，到底拼到了最后。

虽未知归途，却胸有成竹。

“嘿。”

沉思被打乱，顾醉阳抬头，见花蝴蝶换上劲装，拢起头发，手上提了两把剑，踏着飞檐，越来越近。

一道黑影毫无预兆飞天而来，正对着脸。

顾醉阳见状，随手拿了块镇尺压住没来得及收的宣纸，伸手接住了剑。

飞身出窗，落于庭中。

来人迎面出剑，鞘落于身后。顾醉阳深吸一口气，出剑未半，一丝银光晃眼，对方的剑尖轻巧用力，推着剑柄把剑送回剑鞘。银光搭着脖颈虚虚一晃，就听到袭击者带着愉悦的声音：“再来。”

顾醉阳回身后退三步，抬臂抵住那道破风而来的剑气，错劲轻挥，此算是挡下一招。松口气的同时，小臂发麻。剑气随风，须臾就追上来，许久没动兵器，顾醉阳暗暗叫苦。只有挡的份，却没回的机会，看那人眉眼含笑的样子，便乖乖认了怂。

“和我打有什么意思？你若诚心比试，就该去找顾大将军。”

谁知修竹说：“方才败了，心中不平。”

顾醉阳笑称：“修竹儿，若有一天你能打败大将军，那我请你吃一辈子全宴。”

“可是你说的，等我赢来，不要哭穷！”

修竹将剑搭在顾醉阳肩上，十分骄傲的咧开嘴笑。顾醉阳笑着摊手，利刃朝里，右手执剑左手抱拳，向着修竹微微一辑——标准江湖落败姿势。

“将军果然好武艺，在下再一次甘拜下风。”顾醉阳强调的“再一次”三个字让修竹很受用，只手将他扶起。

“不知将军现下可有空闲，可否同在下整理书目，再许一个机会出去逛逛呢？”

“出去？好啊，去哪？”

“今日须得拜访恩师，默写答卷，剩下的，你来安排。”

修竹一边数着上阳城好玩的地方，一边进了书房，放了剑，净手，帮顾醉阳整理书目。一缕茶香若隐若现，修竹循着味，寻到顾醉阳身上。

“又是茶香？顾醉阳，你要腌入味了。”

顾醉阳提起宽袖闻了闻，又将袖子伸向修竹一侧，“挺好闻的。”修竹皱着眉头深吸一口气，对上他笑意盈盈的脸，星眸剑眉。

“不是吗？”笑意划开氤氲的茶香，交织在一起，本应在身后水蓝色的发带偷跑到胸前来，拐了缕细细的发，一并轻轻晃动着。修竹凑近看着他的脸，越看越起劲。

顾醉阳刚想自夸一番这惊世奇貌，修竹突然伸手抚上了他的眉间。

一时气息不通，笑意不稳。

“你这眉……是不是画过？”

……

“没有。”

“没有？”

“没有！”

小番外

顾铭终于认输的那一天，为了请罪，给修竹带了很多酒。

两个人坐在房檐上冰释前嫌，顾铭终于承认，他比不上她。

“不然。”修竹挑了块肉干丢进嘴里，“你只是遇上了我，榜眼也不错。”

顾铭心道：讲真的你是怎么长到这么大的？

修竹喝了点酒发懵，进府快一个月，终于熟络起来，“其实你写字就比我好，你要是感兴趣，就去文试。”

“你喝多了？”

“胡说，本将军从不喝多！”

当晚，全府上下都知道修竹喝多掉下房檐，是顾铭救下她还把她扛回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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修竹到北疆第一个月：

【单修竹亲启：边疆多风，夫人为你亲手所制狐裘披风一匹，望君珍重，盼早日归来。】

【收到了，谢谢夫人。】

修竹到北疆第六个月：

【单修竹亲启：夫人挂心二位，日夜思念，今日偶感风寒，太医来瞧，说是无碍。我已获取文试资格，自今日起，勤勉好学，愿与将军一起，保家卫国，造福苍生。】

【我还是副将，不是将军。】

修竹到北疆第七个月：

【修竹亲启：从文实难，与君推心置腹，以表宽慰……（巴拉巴拉）望君能与我说说北疆趣事。顾醉阳谨奉】

【你真的好闲啊，北疆没什么好玩的，夫人给我带的肉干没了……倒是有件趣事，我听说这里有个姑娘爱慕顾大将军，终生未婚，前几天（此处被涂抹）。

顾铭我是你爹，你怎么不给我写？你娘身体还好吗？】

…… …… ……

修竹即将回上阳城前：

【文试时间已定，昨天写的论述没过，修竹儿你说我会不会这几年白干了？夫人又学了一道新菜，说是等你回来做给你吃，还有，夫人让你听大将军指挥，不要擅动，不要冲动，不要拼命。反正就是告诉你一定要注意安全，要完完整整的回来！！！

其实我也挺怕你跟覃军杠上，你可千万注意安全啊！

（此处省略一万字家长里短）】

【知道了。】

顾大将军替修竹写完回信，看了眼北疆大营的门，扬鞭回家。

注：’顾醉阳’出自《鹧鸪天·西都作》 朱敦儒 宋

我是清都山水郎。天教分付与疏狂。曾批给雨支风券，累上留云借月章。

诗万首，酒千觞。几曾著眼看侯王。玉楼金阙慵归去，且插梅花醉洛阳。

当我瞎改，主要太喜欢这首诗了。

顾大将军，名顾别，字长风。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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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花蝴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