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林君暖又把尸体从头到脚仔细检查了一遍,态度可以说是相当端正认真了,在旁边远远看着的吕鹏志都不由得肃然起敬:“小兄弟,你就不觉得那尸体很可怕吗?”
林君暖端正神色,正气凛然道:“尸体并不可怕,逍遥在外的凶手才可怕。”
天知道其实她蜷起来的手心已经快被自己的指甲给扎得血肉模糊了。
遗憾的是,之后再也没有其他新发现,林君暖看得越来越认真,甚至想要脱下死者的衣裳来再看一遍,却被程江云出手阻止了。
“今天就到这里,别忘了,你也是嫌犯之一,不能与尸体接触过久。”
林君暖忽然就觉得有点委屈,她硬扛着与尸体接触的不适,累死累活忙了老半天,还不是想多找点线索,早日锁定凶手,这位冷脸少卿竟然还在怀疑她,真是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
但是精神力高度集中了一个多时辰,她此时确实有些撑不住了,也懒得再多说废话,甩了甩袖子,抿着嘴就往外走,没想到又被拦下了。
“不知程少卿还有何事?!”饶是林君暖一向性子大咧,此刻也有点心头上火,语气相当不耐烦,程江云却仿佛毫无察觉一般,接过门外小厮端来的水盆,神色淡淡道:“洗洗再出去,别熏到人。”
“……”唯有白眼才能体现出林君暖此时的心情,她没好气地靠过去,赌气般地将双手砸入水中,溅了端盆的程江云一脸水,谁知他连眉头都没皱一下,倒让林君暖感觉无趣了。
意外的是,盆中的水竟然还带着温热,丝丝暖意渗入快被她自己抠破皮的手心,稍微驱赶走了方才与尸体长时间接触后的阴寒,准备水的人倒是细心,比这位冷脸少卿可机灵多了,林君暖又下意识地斜了程江云一眼。
“洗完了,可以走了吧?”
她也不等对方回应,胡乱甩了甩手上的水就往外走,这次再没人阻拦,将将走到门边,程江云低哑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一起去吃饭吧,我请客,茴香馅饺子怎么样?”
“呕!”
“呕!”
异口同声地,在一旁悠闲看戏的吕鹏志也差点呕了出来。
林君暖忽地有种不祥的预感,若是再与这位程少卿多相处几天,她很可能会犯下暴走杀人的罪孽。
***
然而程少卿的理由过于光明正大,神情过于理所当然,林吕二人虽然背地里千万般不愿,也只能跟着他去寻找街头的饺子馆。
“死者生前吃过饺子,若是能找到那家饺子馆,说不定能够找到新的线索,有利于洗清你们的嫌疑。”
三人一齐行至花娘家中,以此为起点,开始寻找街头巷尾的饺子馆。
花娘住在一条略显偏僻的暗巷,周边房屋大都低矮简陋,居住的都是些贫苦人家,偶尔还能遇到面黄肌瘦的小孩子穿着破破烂烂的衣衫眼巴巴地望着路人,但也只是望着,并不敢靠近“贵人”来乞讨。
吕鹏志心善,实在于心不忍了,掏出几块碎银子准备分给路边的孩子们,林君暖赶紧拦住他。
“你现在给他们银子,只会造成两种结果,相信我,无论哪一种都不会是你想要看到的。”
吕鹏志神色茫然:“哪两种结果?”
“第一种,”林君暖用眼神示意吕鹏志看向小路两旁的屋子,“看到没,屋子里还有许多人在等着,一旦你给了孩子们银子,他们就会蜂拥过来,围着你哀求祈祷,十几几十个人,到时候你是给还是不给?”
“第二种嘛,”林君暖轻轻掸了掸吕鹏志的衣襟,“看你穿着华丽,想必是身份尊贵之人,所以,他们也可能不会直接惹你,可是那些拿到你银子的孩子们就不同了,你认为他们能够保住银子吗?”
更有可能,这些孩子其实只是大人们放在外边的“诱饵”,林君暖神色晦暗地看了路边玩耍着泥巴的小男孩一眼,他裸|露在外的纤瘦胳膊上还留有深浅不一的淤痕,显然不止一次遭受过毒打。
可是她又能做什么呢,她只是一个偶然路过的行人,对旁人的命运从来就无能为力,与其施舍半吊子的所谓“善意”,给他的人生带来更多的未知危机,还不如干脆不闻不问来得好。
吕鹏志被林君暖的话说愣了,攥着手里的银子不知该如何是好,下意识地看向程江云求助,程江云抿着嘴点点头:“听他的,我们走。”
这片街巷虽然破旧,居住的百姓却并不少,大大小小的面食店也有四五家,其中卖茴香馅儿饺子的只有一家,巷尾的老李饺子馆。
饺子馆不大,将将够摆八张四人方桌,此时还未到饭点,饺子馆里的人不多,只稀稀拉拉地坐了两三个食客。
三人刚踏入饺子馆,老板就诚惶诚恐地迎了过来,程江云没等他开口招呼,展开从大理寺带出来的花娘画像:“不知老板可曾见过这位女子?”
老板许是眼睛不太好使,差不多整张脸都要贴上画像,认认真真打量了一会儿,才恍然拍手道:“哎哟,这不是花娘嘛,哎,也是个可怜人哟。”
老板显然知道花娘遇害之事,连连叹息不已,得知三人的来意后,慌忙地用挂在肩上的抹布擦了擦椅子才招呼他们坐下。
“那天晚上花娘确实来过小店,对,吃了一大碗茴香馅儿饺子,这不是刚开春嘛,就吃个鲜味。”
“是的,花娘特别爱吃饺子,是咱们店的熟客,差不多天天都来。”
“赊账?没有没有,以前手头紧的时候也记账,前几天花娘赚了点钱,把以前的账都消了,付钱爽快着呢。”
“哪里来的钱?那就不清楚了,咱也没敢问,花娘这人脾气大着呢。”
“不过,那天晚上花娘来得很晚,小店都快要打烊了才过来,看起来很高兴的哟,饺子煮糊了也没发脾气,还点了酒呢,对,一个人,说是要庆祝庆祝,多年来的心愿终于达成了。”
“什么心愿?这个小的也不知道呀,她还说隔天要带来给大家伙看看,哪知道第二天就……哎,是个可怜人哟!”
虽说花娘是老李饺子馆的常客,老板老李对她的了解似乎也不是太多,关于花娘身世经历的说法大都与街坊邻居口中的说法一致,这些信息之前京兆尹与大理寺已经了解过了。
不过,老李却也提供了两个新的疑点,花娘几天前突然有钱了,钱从何处而来?花娘临死前一晚说心愿达成,究竟是什么心愿?林君暖默默在心底思忖着,不经意看了看身旁的程江云,对方也是一副若有所思的神情。
“老板,你可曾听过花娘提起哪家的公子老爷,或者是书生之类的人?”程江云忽地开口发问。
老李苦着脸想了一会儿,最后还是摇摇头:“没有听说过。”
花娘手上墨香味的来历仍然未知,看到老李也想不出其他的线索,饺子馆里也慢慢开始有食客光顾,程江云没有继续追问,便让他去招待客人了,转头看向林吕二人:“问得差不多了,还吃饺子吗?”
“不了不了。”吕鹏志连连摇头拒绝,林君暖索性懒得搭理他,直接起身朝外走,反应过来的吕鹏志也赶紧跟上。
程江云抿着嘴笑了笑,取了一小块碎银搁在桌上,也跟着离开了。
因为之前在停尸房的不太舒适的经历,三人没有去酒楼吃鱼肉佳肴,直接找了一家干净的小面馆,点了馒头和素面来吃。
“你怎么看?”
林君暖漫不经心地撕着手上的白面馒头,程江云忽地看着她问道,她险些下意识地怼上一句“我又不是元芳,你管我怎么看”,为了避免接下来的一连串发问,还是忍了下来。
“花娘的银子到底从何而来,这个问题很关键,多问问那些常和她厮混的街头混混,说不定会有线索。”
程江云吞下一小口面,赞同地点点头。
林君暖好奇道:“不是说这是连环杀人案吗,其他的死者呢?”
程江云意味深长地看着她:“怎么,一具尸体还没看够,想多看几具?”
“噗!”
坐在旁边啃馒头的吕鹏志一口气全喷了出来,右手抖啊抖的指着两人,几乎说不出话来。
林君暖按捺住喉头的恶心感,一把按住程江云的筷子:“谁要看尸体了,我是问死者的身世背景,姓甚名谁,何方人士。”
程江云放下竹筷,拿手帕擦了擦嘴,唇角露出一丝若有似无的笑意:“尸体都已经入土为安,就算你想看也看不了了。”
“案子卷宗都在大理寺,让你看看倒是无妨,不过,林公子总得先报上自己的来历吧,年方几何,家住何处,有无字号?”
“呃,”林君暖目光不自在地闪了闪,谄笑道:“大家都这么熟了,问这些也太生分了点,不过程少卿既然开口问了,在下当然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在下林俊,年方十八,尚无字号,老家本在扬州府,奉父命独自上京游学,目前居于东市芝兰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