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君暖才刚刚经过偏厅,便看到春桃夏荷几个婢女守在门外,里边传来安氏冷冰冰的声音,“舍得回来了?”
她十分自觉地垂下头,慢步挪进偏厅,对安氏行了个十分标准的礼:“母亲晚上安好,女儿回来了。”
安氏漫不经心地把玩着手上的鸡毛掸子,轻飘飘地瞥了她一眼:“去哪儿了?”
林君暖摸摸鼻子:“那什么,湖边不是死人了嘛,女儿错将死者当成熟人,就多待了会儿……后来才知道认错了人。”
“发现认错人,为何不来找我们?还好人家徐公子及时赶到,不然你是想急死娘不成?!”安氏手上的鸡毛掸子简直蠢蠢欲动。
“怎么没找,我找了好久!”林君暖赶紧凑上去卖乖,“许是人太多错开了,一直没看到你们,女儿就……自己去吃了点东西,这才赶回来。”
安氏拿着鸡毛掸子朝她身上比划,最后还是没舍得揍下去,冷哼道:“吃过晚饭了?那正好,今天没给你留饭,春桃夏荷你们也听好了,小姐已经吃过晚饭,可别让她偷吃东西撑到了!”
这是要饿她一顿的意思?林君暖垂着头咕嚷了几句,只好装作心甘情愿地接受了:“是,女儿知道了。”
早知如此,她就该在阿华家吃过晚饭再回来,她的红烧蹄髈呀!
这天晚上,林君暖空着肚子倚在软榻上看书,弟弟林君恒突然抱着胸缩头缩脑地走进来:“姐,饿坏了吧,弟弟给你送吃的来了!”
哟嚯,不愧是她的好弟弟,就是会疼人,林君暖把书往旁边随便一收,压低声音凑近林君恒:“带了什么?”
林君恒挑挑眉往怀里一掏,掏出一个大油纸包,里头包了两个白面馒头,还有一个油滋滋的大鸡腿,“都还热乎着呢!”
林君暖正要拿起馒头来吃,林君恒却把油纸包往怀里拢了拢,抿着嘴一脸无辜地摇头:“馒头五两一个,鸡腿十两,先付钱。”
“行了,我还差你这点银子!”
林君暖没好气地拍开他的手,一把夺过油纸包,一口馒头一口鸡腿,边吃边含糊不清道:“要不然我分两间店给你管吧,赚多少都是你的。”
林君恒连忙摆手拒绝:“还是别了,小爷我只想当个游手好闲的纨绔,赚钱的事就交给姐了,能者多劳嘛。”
看林君暖吃得欢快他也有点嘴馋,噎了几下口水,朝四周看了看,才压低声音神秘兮兮地问林君暖:“我听外面的人说,咱们家这几年一直入不敷出,坐吃山空,只怕撑不了几年了,姐,你老实告诉弟弟,这话是不是真的?”
“你说呢?”林君暖拿抓鸡腿后油滋滋的手捏了一把他的脸,没好气地翻了个白眼:“放心,养活你是没问题,以后养你的媳妇儿子也没问题!”
“那就好,”林君恒仿佛大松一口气地拍拍胸脯,“我就说嘛,祖父都说你比他还能赚钱,怎么会没钱呢,嘿嘿。”
林君暖咽下馒头,又灌了两大口茶,忽然问道:“要是咱家真的穷了,你打算怎么办?”
“姐,你别做这么可怕的假设!”
“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嘛。”
林君恒抓着脑袋想了想:“那我顶多……以后喝茶只喝三两银子以下的,吃饭都让别人付钱?”
这叫哪门子的穷,他家弟弟完全就是何不食肉糜呀,林君暖摇头叹息一声,十三四岁的半大孩子,又能指望他想得多远呢。
林君暖突然想起来到这个世界一年多时,才刚刚“学会”说话走路,开始融入这个世界的她,第一眼看到被产婆抱在怀里的林君恒的心情。
那个小小的孩子就是与她血脉相连的亲弟弟呢。
“阿恒,你有没有想过,以后想做什么?”林君暖突然放柔了声音问道。
林君恒扭了两下腰,不自在地抬头望天:“不是说了嘛,我要当一个无所事事的纨绔。”
林君暖微微一笑,如你所愿,我就好好守护你,做一个无忧无虑的纨绔。
***
第二天一早,林君暖换上男装,在路边的小摊上吃了一大碗热馄饨,才慢悠悠走向大理寺。
守门的人已经记住她的脸,打了个招呼便放她入内了,林君暖来到程江云所在的厅堂时,今天却不像往常那么安静,有五六个人正垂头站在程少卿面前听他训话。她胡乱听了两耳朵,似乎是调查死者身份时遇到了问题,也不知道这属于什么级别的机密,她进也不是退也不是,只好站在门口左右徘徊。
程江云瞥见她的身影,又交代了手下几句,便让他们分开去调查,朝门外招了招手,“进来吧。”
林君暖一进门就直入主题:“调查遇到麻烦了?还不知道死者身份?”
程江云面色略显沉重地点点头,发现尸体已经过了一整夜,他们却连死者是谁都不清楚,早晨大理寺卿都特地来问话,言语之间颇有些怨他为什么要自己揽麻烦上身的意思。
他虽然并不后悔接下这桩案子,可时间拖得越久案子越难查,这也是毋庸置疑的。
“死者的衣物都调查过吧,没有线索?”
“没有。”
“身上没有什么痣或者胎记之类的痕迹?”
程江云轻轻摇头。
“也没有人来认领尸体?”
“没有,现场所有人都称不认识死者,”程江云眉头微蹙,“你还记不记得,发现尸体时是什么情形?”
“我离得比较远,并不是第一批赶到现场的人,”林君暖叹息一声,“他们说那艘船是从湖上飘过来的,千鸟湖挺大,游湖的船一般都会有意隔开些距离,免得唐突了贵人们,所以船上的尸体一直没被发现,直到船靠了岸,才有人好奇地去瞄了几眼,就发现了尸体。”
“不过,我还有一个新的发现。”
林君暖也没有卖关子,细细讲述了自己关于死者胸口和脸部伤口方向不一致的推测,程江云听后一脸若有所思。
“仵作验尸后也发现了伤口的问题。还有一点,凶手穿透死者胸口的那一刀下手十分干脆,一刀毙命,像是想要尽快结束死者的痛苦,可划花死者脸部的伤口却细碎凌乱,下手时似乎对死者心怀着恨意……”
林君暖眼睛亮晶晶地拍了拍桌子:“也就是说,很可能是第三种情况,杀人的和划脸的并不是同一人?”
程江云沉默地点点头。
林君暖眼珠子转了转,又道:“程少卿能否将死者的衣衫暂交予在下,或许我可以从中找到线索。”
“你……又闻到了什么?”
林君暖摇头:“那日血腥味太重,没有……对了,凶器的来历查清楚了吗?”那把匕首的造工可不普通,大楚朝严禁私造兵器,匕首的来历应该不会太难查。
程江云微抿起嘴:“匕首应该出自赤焰之手。”
“赤焰?”
“赤焰的问题我自有分寸,你无须知晓。”赤焰行事亦正亦邪,虽然并不会滥杀无辜,可对上位者来说也是一个不小的威胁,谁也不愿意自己头上悬着一把不知何时会落下的剑,知道太多对林君暖并没有好处。
行吧,不说就不说呗,林君暖的笑容也微微淡下来,原本还想告诉他匕首上的油脂气味,现在也不高兴说了,“程少卿能否将死者衣物交给在下?”
“你要衣服有何用?”
“我自有我的用处,你无须知晓。”
不对呀,这话怎么说得跟耍性子闹别扭一样呢,林君暖暗自吐槽了自己两句,赶忙露出一个诚意十足的笑:“其实是我有一个熟人,她对京城的成衣店很熟悉,或许可以认出死者的衣服是从哪家店里买回来的。”
“熟人?”程江云深深看了她一眼,“你的熟人可真多,方便介绍给我认识吗?”
林君暖低下头对手指:“这个嘛……不太方便……”芸娘的心思太活络,要是她带程江云去,还指不定要被怎么取笑呢。
程江云叹了口气:“死者的衣服沾了血不好脱,验尸时被割破了几处,不碍事吧?”
“不碍事的,”林君暖想了想,也不敢把话说得太满,“我就是试着问问看,京城成衣店太多,她也不一定能认出来。”
“没关系,总好过我们挨家挨户去问。”
林君暖拿到死者那套沾满血污的衣裙,用粗布厚厚包了几层,才拎着包裹离开大理寺,直奔“花想容”找芸娘。
芸娘看到衣服上的血迹险些尖叫出声,好在她也是见过世面的人,好歹稳住了情绪,一脸惊骇地看向程江云:“公子,你这衣服是用血泡过的吗?”
没错,还真是用血泡过的,而且不久之前才尸体身上剥下来,惊不惊喜,意不意外?
林君暖也不想给芸娘太大压力,便胡乱打了个哈哈道:“衣服来历你别多管,本公子也不会害你对吧,你就看看,能不能认出这衣服是哪家制的?”
芸娘捂着鼻子,用两根手指捻起衣裙的一角,凑近看了几眼,“都破成这样了,哪能认得出呀。”
“看看有没有什么标志。”
“这血给染的,就算有标志也看不清,”芸娘嘀咕一句,还是依林君暖的,看得更认真了,半晌后突然惊讶地“咦”了一声。
“如何,发现什么了?”
芸娘拧起眉头:“标志倒没发现,不过这刺绣的图样却有点熟悉,似乎在哪里见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