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氏和嫂子,也就是林君暖的舅母约在千鸟湖畔,京城西门外不远处的一处风景秀丽之地。
晚春的风扫过湖畔两侧的垂柳,也扬起来往路人的衣摆。因着这日天朗气清,千鸟湖畔来了不少游玩赏景之人,还有年纪尚小的公子小姐们,带着纸鸢在湖畔草地奔跑嬉闹,场面一片和乐融融。
林君暖母女俩到达时,安夫人苏氏一行人已经到了一会儿,正坐在湖畔凉亭里歇脚。
安氏远远见到嫂子在凉亭里和一位年轻男子说着话,便打趣地看了自家女儿一眼,却见林君暖正抬头望天,心思也不知道飘去了哪里。
“你呀,今天给我专心点!”
安氏轻轻在她手上拍了拍,示意林君暖看向苏氏那边:“就是那位公子,模样不差吧?”
林君暖懒洋洋地望过去,那位……还不知道姓什么的公子确实长得挺俊,尤其气质十分温润,暖黄色阳光此时正好洒在他脸上,这样远远地看一眼,仪态也是温文儒雅的。
“如何,娘没诳你吧?”
“唔……嗯……”林君暖揉揉鼻子,黑溜溜的眼珠子来回转了一圈:“一看就是读书人,娘你也知道的,女儿我最怕读书人了。”
“胸无点墨你还有理了!”安氏恨铁不成钢地敲了她两下,“读书人怎么了,读书人最有出息!要是咱家能多两个读书人,我做梦也得笑醒,偏偏你们都不争气!”
“行行行,娘说的有道理,读书人最有出息!”林君暖拿手帕捂住嘴,趁机打了个哈欠,“人咱们也见了,可以回家了吧?”
“来都来了,总得打个招呼。”
安氏用力挽住她的胳膊,嘴角浮起柔和的微笑,一步步朝凉亭的方向走去。
大楚朝在男女大防上远不如前朝严苛,虽然私相授受之类逾礼的举止仍会让人不齿,一般情况下,未婚男女们在亲友陪同下相见游玩也并非罕事,此时千鸟湖畔就有不少这样的公子小姐们。
应该早就听苏氏提起过这场会面,见到林君暖母女靠近,那位不知名的公子面色微微泛起红晕,手足无措地站起身来,弯下腰躬身朝二人行了一个大礼,起身时还险些磕到前方的石桌,那股和他温文的外表不相符的笨拙劲儿让两位长辈忍俊不禁,林君暖却微微眯起双眼。
这位公子看起来哄人的套路不少呀。
苏氏打趣了外甥两句,才开始介绍起他来。这位年轻公子姓徐名宜年,是苏氏嫡姐的幼子,出身于江北第一书香世家徐家,自幼时起文采学识一直十分出众,今年年方十八,其才学见识放在整个徐家也是数一数二的,下半年还打算下场参加这次的秋闱,许多人都看好他拿个解元回来。
苏氏的嫡姐嫁入了江北徐家当宗妇,这个安氏一直是知晓的,见徐宜年这少年才学出众,待人又谦和有礼,心下也多了几分好感,又想到他是幼子不用承担家业,林君暖若是嫁过去也是无事一身轻,更是满意地点了好几下头。
苏氏见她满意,脸上也笑意连连,二人交换了一个心领神会的眼神,便找了借口离开,“把地方让给他们年轻人”。
长辈一走,凉亭内顿时静了下来,林君暖悠闲地一口口浅啜着茶水,徐宜年则略带局促地捧着茶杯,时不时抬头飞快地看她一眼,又快速垂下头。
待杯中的茶水喝干了,林君暖一边招呼的身后的夏荷添茶,一边漫不经心问道:“秋闱只剩不到半年时间,徐公子不在家乡备考,为何会突然上京?”
终于不用尴尬着沉默了,徐宜年似乎也松了口气,温和答道:“下个月月中是姨母寿诞,我奉母亲之命,特来为姨母贺寿。”
“既然是为贺寿而来,为何会答应这……”劳什子的相亲?林君暖本想直接开口问,又担心把自己的形象破坏得太彻底,回家会被母上大人揍,还是稍微委婉了点:“为何今日会来游湖?”
徐宜年却不是个会闻弦音知雅意的,回答得十分正经:“久闻千鸟湖美景盛名,今日一见,果然不虚此行。”
林君暖暗地里翻了个白眼,所以说她不喜欢和读书人打交道嘛,对话都不在一个频道上。
“我的意思是,许公子的亲事家里应该会安排吧,为何会让舅母来张罗?”
徐宜年脸上温和的笑容僵了一瞬,修眉微微皱起:“林小姐不记得在下了?”
林君暖一脸茫然:“我应该记得你吗?”
“在下曾经……”
他的话还未能说完,不远处的河岸边突然传来一阵阵惊慌失措的尖叫。
“快来人啊,杀人了!”
***
渐渐西斜的阳光倾洒在水波粼粼的湖面,几十上百只白鸟在湖心小岛上飞翔栖息,画面悠闲而静美。
然而不远处的千鸟湖边此时却是一片慌乱的景象。
听到尖叫声后,林君暖顾不上招呼徐宜年,下意识便挽起衣袖,快步朝着声音传来的地方跑去,立在后方伺候的春桃叹了口气,交待夏荷好好招待徐公子,也追着林君暖走了。
徐宜年刚要脱口而出的话就这么压了回去。到底是教养良好的世家公子,他当然不可能眼睁睁看着林君暖独自冒险,回过神后阻止了夏荷继续给他添茶,也起身走向湖边。
此时千鸟湖边上已经围了不少人,林君暖手脚伶俐地挤进人群中,立即看到了被众人围在中央的一艘小船。
船是千鸟湖上常见的游湖小船,大小约可以承载三四个人,花上几百文钱便能租一艘使用一整天,没有什么特别之处。然而现在船上却是一幅十分骇人的画面。
一名女子仰面躺在船舱内,胸口被一把长刃匕首彻底贯穿,鲜红的血液汨汨涌出,染红了大半个船舱。更骇人听闻的是,女子整张脸都被刀刃划花,不论生前是美是丑,此时只剩一片血肉模糊。
看不清脸,也就分辨不出被害人究竟是谁,暂时没找到自家女眷的人都焦急地大呼小叫找人,生怕会迎来噩耗。几个胆小的夫人小姐们看了这场景一眼,尖叫几声就吓得几乎要昏倒,身后的丫鬟婆子赶紧冲上前照顾,使得场面更加混乱。
相比之下,神色从容地蹲在船边查看死者遗体的林君暖简直就是异类,好在场面足够混乱,没有人关注到她。
除了跟着她来的春桃,以及徐宜年。
死者身躯还带着温热,鲜血也还未彻底凝固,明显并未死亡太久,根据当前时节的气温来推算,应该还未超过半个时辰。
“现在什么时辰?”林君暖下意识朝身后的春桃问了一句。
回答她的却是一个温润的男声:“未正左右。”
那么死者应该是在未初(下午一点)到未正(下午两点)之间死亡,林君暖点点头,忽然意识到不对劲,扭头看向徐宜年:“你怎么在这?”
“在下担心林小姐……”
林君暖拍下手站起身,蹙眉看向徐宜年:“尸体多吓人呀,徐公子还是早些回去的好,别担心,我会在这里看着,等官府派人来。”
徐宜年:“……”这话怎么好像有哪里不对。
“林小姐……不害怕?”
林君暖撇撇嘴,这有什么,她连放了几天的尸体都摸过,何况现在还热乎着呢……不过这话却不能对人说,她垂着眼皮思量了片刻,终于想了个不那么蹩脚的借口。
“实不相瞒,这位女子……我很可能认识。”
林君暖揉了揉双眼,声音也哽咽起来:“看她的身形,很可能是我的一位知交好友,现在我绝对不能抛下她独自离开……徐公子就先走吧,顺便告知母亲和舅母,让她们别担心。”
说完也不等徐宜年拒绝,立即对春桃吩咐:“你帮我送送徐公子。”
徐宜年也不知究竟信没信,见林君暖一脸认真又悲伤的神色,也不好再说什么,只好跟着春桃去寻安氏二人。
林君暖便又蹲下来查看尸体。这次她也学乖了,为了不让人发现她的异样,一边翻看尸体,还一边装模作样地抹着眼泪,嘴里不断念叨着“你怎么突然就没了”“你起来看看我呀”“你和我说说话呀”之类的话语,就算被人看见了,应该也会把她当做死者的亲友来看吧。
死者除了胸口被贯穿、脸被划花之外,手腕脚腕处也有或深或浅的勒痕,应该是被捆绑过的痕迹;匕首贯穿死者胸口后,在她身后的船板上也留下了一道不浅的刻痕,由此推测,刺杀的地点应该就在这艘船上;杀死死者的匕首除了沾血的部位,通体都是银白,制造十分精细讲究,匕身略呈弧形,匕柄部位刻了一个小巧的赤红色火焰状图案,一看就不是凡品。
林君暖来回看了一遍,总觉得这尸体有点不太对劲,还想多找点线索,便偏着身子趴上船,靠近匕首手柄处闻了闻,有一股油脂的味道,其中略带着腥膻味,应该是牛羊之类的动物油脂。
“你认识这位女子?”
身后忽地传来熟悉的低沉男声,林君暖被吓了一跳,身子打了个滑,半趴在尸体身上某个不和谐部位。
花了好一会儿工夫,林君暖才僵直着身子站起来,满脸一言难尽地看向身后的程江云。
“不,应该是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