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江云向林君暖细细讲述了从皇帝口中听到的那些往事。
虽然皇上并未交代他要保守秘密,但不用想也知道,这些皇家秘辛之事是绝对不可轻易外传的,可面对林君暖时,他却不想有丝毫隐瞒。
被她那双清澈的眼睛凝望时,他所有的疑惑和猜忌都会瞬间消失无踪。
“原来如此。”
听完程江云的讲述,林君暖长吁一声,“这安华长公主母女俩性子还真是一模一样。”
“何出此言?”
“没什么,”林君暖轻轻摇头,整个人显得有些无精打采:“那你赶紧去找冯太医吧,有了皇上的口谕,他应该会坦白交代。”
程江云倒是意外了:“你不去?”这不符合她一贯的性格呀,以前有什么线索都会冲在最前面,比他这个大理寺少卿还要积极。
“我还有事,你自己去吧。”
林君暖的心神不知道飘去了哪里,朝程江云随便挥挥手,便低着头若有所思地离开了,程江云张了张嘴,仍是没有开口阻拦,目送她许久才收回视线,往冯太医的住处走去。
走了十几步还是没忍住,程江云暗地里打了个手势,唤出一直跟在身边的侍卫:“跟上去,看看她到底有何事。”
侍卫领命离开,程江云看着前方人来人往的大道,心中无由来地泛起失落的情绪。认真计较起来,他和她之间其实与路边的陌生行人无异,不过是擦肩而过的缘分,解决了案子,走过了这一程,似乎就再也没有理由同行。
究竟应该顺其自然地各走各的路,还是编造出一个可以顺理成章与她同行的理由?程江云眼眸低垂,心下有了计较。
***
“公子,您怎么来了?”
林君暖找到阿华时,他正带着弟兄们在车马行卸货,刚巧有一支十来人的车队带货进京,大家伙儿累上一会儿,赚点银钱还能一起喝杯小酒。
见到林君暖来,阿华赶紧让她往人少的地方走,“这边灰多,公子您站远点。”
林君暖好奇地拍拍他们抬着的大木箱子,果然扬起了一层灰,呛得她连打了几个喷嚏。
“这箱子里装的是什么?”
“不知道,”阿华摸出手帕想给林君暖擦擦脸,犹豫了一瞬,还是将帕子收了回去,偏过头一边忙活一边继续解释:“领队说是他家主子们的藏书,主子一家打算下个月入京,先把书给运过来了。”
林君暖下意识靠近箱子边上闻了闻,确实有一股经年沉淀的书香气息,其中似乎还夹杂着某种奇怪的味道,一时间分辨不出来,她也没有多想,揉揉鼻子便走开了,免得妨碍人卸货。
阿华帮人卸下一个大木箱,拍拍身上的灰才来到林君暖身前:“少爷今日来,可有事吩咐?”
“没有没有,”林君暖连连摆手,“这段时间大家帮了很多忙,你去支二十两银子,点两桌酒菜,给大伙加加餐。”
“我代大伙谢过公子,”阿华拱手作了个揖,“案子彻底解决了?”
“还没有,但也快了,”林君暖叹息一声,“接下来就要看程少卿的,没我们什么事了。”
阿华点点头,暗地里松了口气,早就该如此了,他们一群市井小混混整天围着杀人案转也不叫个事儿。
“对了,问你个问题,”林君暖忽地拧紧眉头,“你知不知道,这京城的人要是想跳崖自杀,一般会去哪里?”
“公子何出此问?”
“没什么,就是……有点不好的预感。”
阿华思索了片刻才道:“京郊的大小山脉,许多都是达官贵人的封地庄园,闲杂人等轻易进出不得,不过要说起跳崖自杀,东郊的灵雾山上有个无归崖,崖壁高耸陡峭,常听说有轻生之人上无归崖跳崖寻死。”
“无归崖?”
“对,据说登上那座山崖的人大都没有回来,所以就有了无归崖这个名字,山崖下方常年烟雾笼罩,也有人说,那是死者的冤魂在流连徘徊。”
都是自寻短见的人,哪有什么冤魂,林君暖撇撇嘴,“关于无归崖,是不是有什么痴男怨女的传说?”
“的确有,公子您也听过?”
“据说在很久以前,有一个富家小姐爱上了穷困书生,书生虽有满腹经纶,可惜没有运道,参加科举屡考屡不中,被小姐的家人嫌弃侮辱,悲愤之下跳下无归崖,小姐得知书生已死,也无意独活,绝食三日后,趁着家人没防备偷偷来到无归崖,跟随书生赴死,二人生前被迫分离,死后却可以长相厮守,也是一件美谈。”
林君暖听得有些忍俊不禁,这样的“自杀圣地”,当然得有一两个缠绵悲情的爱情故事来点缀,都是常规操作,不用当真。
“从明天起,你带两个机灵点的人跟着我,这两天咱们把无归崖给守紧了。”
阿华虽然有满肚子疑问,但见林君暖并没有要解释的意思,便也没有追问,只听命行事。
林君暖又看他们卸了会儿货,想凑上去帮把手也有心无力,这一个个大木箱子重得很,末了,忽地神秘兮兮地对阿华说道:“刚才那个故事其实还有另一个版本,你想听吗?”
“少爷请讲。”
“小姐和书生跳崖后其实都没死,于是在悬崖下边相遇了,因为担心家里人阻扰二人结合,他们不敢回家,正好在山里遇到猎人一家,在猎人的帮助下过起砍柴打猎的生活。”
“一开始有情饮水饱,小日子甜蜜得很,没过几天矛盾就出现了。书生发现小姐竟如此娇气,生火做饭通通不会,没有了优越的生活条件,比起猎人家的黄脸婆还不如;小姐发现书生竟是如此装腔作势,所谓的满腹经纶通通都是纸上谈兵,砍几根柴火就大呼有辱斯文,最后还得猎人大哥帮忙……”
“后来呢?”
“后来嘛,他们在山里住了一个月,身上的银钱都花光了,猎人家的媳妇不愿意浪费自家的粮食白养闲人,两人饿了两顿肚子,最后只好灰溜溜地各回各家,以后提起彼此都仿佛是仇人。”
听了林君暖这一通胡编乱造,阿华也不知道是什么感想,垂着眼也没说话。
林君暖晃晃脑袋,总结道:“所以说嘛,天大地大银子最大。就算真的有至死不渝的爱情,也得先挣钱养活自己,才有资格谈情。”
阿华头垂得更低,沉默了半晌才轻声道:“阿华……谨遵公子教诲。”
“哎呀,我就是随便说说而已,你别担心,”林君暖豪爽地拍上他的肩膀,“你要是看上了哪家姑娘,赶早跟我说,公子我一定给你包个大红包,保证你能把媳妇儿养得白白胖胖的,肖大娘还等着抱曾孙呢。”
阿华沉声道谢,脸上浮现一丝苦涩的笑容。
***
程江云从冯老太医家中出来时已经不早,又花了两个时辰整理案件资料,在大理寺熬了一夜,第二天天色微亮,便带领一行差役奔向长公主府。
他进出冯太医府上时并未多做遮掩,想必消息早就传已传入长公主耳中,一整夜时间,也足够她想方设法应对了。可此时长公主府正门大敞,平时的门卫并不在,只有打扮得庄重讲究的福嬷嬷守在门口。
“程少卿来了,主子恭候多时。”
程江云点点头,安排四个人守在门外,自己则带领其余人跟着福嬷嬷进入府内。平日里早起忙活的奴仆们此时一个都没见到,整座长公主府仿佛成了一座空园,虽然园内百花缤纷依旧,无人来赏时也显得有几分凄然。
“下人们昨晚都被主子遣散了,”福嬷嬷轻声解释了一句,“人多嘴杂,怕耽误少卿办事。”
安华长公主此时正端坐在正厅,一身华贵端庄的打扮,比起那日憔悴的模样气势凌人了许多。
“程少卿来了,看座。”
程江云让其他人守在大厅外边,认真行了个礼,才在安华长公主右手侧坐下。
“在下的来意公主应该……”
长公主忽然抬起手,阻止他继续往下说:“无需多言,皇上的意思本宫十分清楚,也没有什么可以辩解。”
她信手拈起花瓶里的一株牡丹,用指甲在花瓣上掸了掸:“就像是这花儿,插在瓶子里多好看呀,可一旦惹了虫子,当然就得一一找出来捏死。”
“本宫一直忙着除虫子,却没有发现,原来这花儿已经从芯子里烂透了,最后只好把整朵臭烘烘的花一齐扔掉,省得浪费了这么精致华丽的花瓶,这样有何不对?”
程江云垂着头没有接她的话,将话题拉回案子:“柳驸马之死暂且不论,在下调查的主要是这次的连环杀人案,不知嘉怡郡主在何处?”
长公主毫不留恋地将花朵扔在地上,眉头微蹙,周身的气势忽地弱了下来:“错在本宫,是本宫疏忽,一切责罚都由本宫来承担。”
“嘉怡年少无知,听信了别人的撺掇才犯下大错,皇上一向疼她,一定不会多加怪罪。”
程江云不为所动:“为了进一步查明真相,还希望能请嘉怡郡主出来相见,这也是皇上的旨意。”
安华长公主半靠在软榻上,深吸了一口气才平静下来,侧身吩咐道:“福嬷嬷,你去叫嘉怡过来吧,让她别担心,一切都有本宫在。”
福嬷嬷领命出去,没过多久,便气喘吁吁地奔跑回来。
“主子,郡主不在房内,也不在府内!”
“你说什么?”安华长公主大惊失色,追问了几句,面色忽地惨白,浑身无力地瘫坐在榻上。
就在此时,被程江云派出去跟踪林君暖的侍卫也急匆匆地找了过来。
“主子,林公子此时人在无归崖,嘉怡郡主也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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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无归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