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驸马极可能中了这次连环案凶手使用的同一种毒药!这个发现不可谓不让人震惊。
四周光线越来越黯淡,林君暖多点了两根蜡烛,将室内照得亮堂些,才转头看向程江云:“当初你们为何会断定这几桩案子是毒杀?”
“四位死者都在半夜被抛尸荒野,身上衣衫却很整齐,没有挣扎或痛苦的迹象,不可能是患病去世;死者身上没有任何伤口或淤痕,心脏肝肺也未有损伤,没有失血迹象,不可能是被刺死或殴打致死;同理,脖颈上没有勒痕,口鼻没有遮挡物,面容没有扭曲,不可能是窒息而死……逐一排除所有可能性,最后的结论只有一个,死者是中毒而亡。”
哟嚯,这一套套的还颇有点福尔摩斯的排场,林君暖赞赏地朝他打了个响指,对上程江云略显嫌弃的目光,默默收回双手,背在身后抬头望天。
林君暖忽然又想到另一出:“那么,这次凶手之所以特地抛尸荒野,会不会就是为了让人断定案子是谋杀,避免联想到当年柳驸马的暴毙?”
“很有可能。”
“现在每条线索都指向长公主府,指向嘉怡郡主,可是,我们仍然没有关键证据。”
如果凶手只是个无权无势的普通人,他们大可以直接冲上去追问,各种细枝末节的线索抛出来,压也得把他压服,可偏偏现在最大的嫌疑人是高高在上的郡主,轻易动不得。
“不止如此,”程江云重重呼了一口气,“这一连串案子还牵扯到七年前柳驸马的死亡,牵扯到皇上。明日我会进宫面圣,究竟该如何处理,还得看皇上指示。”
“也是,七年前的案子是皇上压了下来,说不定他知道那毒药是怎么回事。”
林君暖若有所思地点头,忽地扭过身子,压低声音问道:“如果皇上说这桩案子到此为止,你是不是就不会再查了?”
程江云神色微顿,抬起头凝神看向她:“事情不至于如此,你要对皇上有信心一点,对我有信心一点。”
谁知道呢,权势之下一切皆有可能,林君暖心底微冷,却仍朝他盈盈一笑,“知道了,我信你。”可惜那笑意并未到达眼底。
程江云怎么会察觉不到她情绪的微妙转变,轻叹一声,沉默了许久,忽然问道:“今天的羊肉汤味道如何?”
“还不错,下雨天喝一盅很舒服,怎么了?”
“下次我们再去喝吧,”程江云抿唇挤出一个微笑:“等案子彻底解决之后。”
***
御书房内,皇帝听着程江云的上奏,脸上渐渐阴云笼罩,随行伺候的王总管拼命朝程江云使眼色,试图阻止他继续说下去,可惜程少卿一心报告案子,丝毫没有意识到他的好意。
当程江云说到四位死者的死死状与七年前柳驸马的死状相似时,御案上传来咔嚓一声闷响,竟是皇帝失手摁断了笔杆。
王公公赶忙躬身上前收拾,皇帝沉着脸让他退下:“去门外守着,别让任何人进来。”
等到御书房内只剩君臣二人,皇帝放下手上的笔,凝神看了程江云半晌:“明微,你以为朕该如何?”明微是程江云的字。
程江云恭敬地弯腰行礼:“恕微臣……不敢妄揣圣意。”
皇帝抿了一口热茶,语气十分随和:“你就随便谈谈对这件案子的看法。”
“微臣身为大理寺少卿,唯一的职责便是找出真相,惩处真凶,还死者一个公道。”
“你啊,果然是个耿直孩子,朕没看错人,不过……”皇帝点点头,又叹了口气:“你这是在为难朕呀。”
程江云赶紧伏身跪下:“微臣不敢,请陛下责罚。”
“起来吧,你何错之有,”皇帝朝他摆摆手,脸上显露出一丝疲倦的神色:“朕一早就说了,你只管用心当差,朕是你最大的后盾,现在你只不过是尽自己的本分罢了。”
“认真追究起来,这段时间的一连串惨案,朕也难辞其咎。”
程江云垂下眼睑,低声问道:“陛下可否告知微臣,七年前柳驸马之死,背后真相究竟如何?”
皇帝看着眼前奏折上的朱批,恍惚出了神,良久才幽幽道:“是朕……疏忽,偏听了皇姐一面之词,才下令停止调查,将真相藏了起来。”
“长公主……承认是她杀害了驸马?”
“不,皇姐说,驸马系染上恶疾致死,偏偏染病的原因……难以启齿,一旦暴露出去,整个长公主府都会成为天下人的笑话,皇姐跪在朕面前哭得悲痛欲绝,朕便信以为真了。”
“难以启齿的原因……是什么?”
“事到如今也没什么好隐瞒的了,”皇帝深吸一口气:靠在椅背上缓缓道来:“据皇姐所说,那段时间柳驸马狎|妓成瘾,带着相好游山玩水时误入瘴气弥漫之地,双双染上恶疾,他那相好还早他两日暴毙。当时朕也没多想,驸马突然去世,皇姐本就痛不欲生,要是驸马的污名传出去,对皇姐对嘉怡都是巨大打击,朕便替她们将调查压了下来,但如果你说的都是真的……”
皇帝轻轻揉着眉间,声音冷了下来:“长公主府背下的人命只怕比我们知道的还要多。”
这话皇帝可以随便说,他却不能随便接,程江云识趣地垂下头,眼观鼻,鼻观心。
“朕就只有这一个皇姐,”皇帝仰面闭上双眼,“先皇驾崩前特地交代过,让朕定要善待她,朕于心有愧呀。”
“陛下英明神武,所有决断都是为了天下百姓,先皇定会谅解您。”程江云不太熟悉拍马屁这套,说得磕磕碰碰的,表情也有些古怪。
皇帝却轻笑起来:“明微呀,你也无需如此安慰朕,该怎么查就怎么查吧。”
“七年之前,朕便是想着要善待皇姐,替她遮掩了罪行,如今事情才越发不可收拾,也是时候解决这一切了。”
“当初皇姐便是拿了冯太医下的诊书,才让朕相信驸马是染病暴毙,他应该知道得更多。”
冯太医?程江云眼皮跳了跳,几日之前他们调查毒药时,还特地去拜访过冯太医,当时他并未透露任何消息。
“冯太医这些年兢兢业业,行事从未有过任何差错,当初之所以为皇姐作伪证,只怕也有他的苦衷,你带上朕的口谕,只要他彻底坦白,朕不会追究他的欺君之罪。”
程江云赶紧跪下领命。
“出去吧,让朕一个人待会儿。”
程江云出了御书房,守在门外的王公公赶紧拉住他:“哎哟我的程少卿,您今天也太冲动了,要是惹怒了陛下,老奴可救不了您。”
程江云面上微微露出笑意:“陛下仁心仁德,就算发怒于我,也是我罪有应得,到时候打板子时,王公公让人下手轻点就行了。”
王公公盯着他看了半晌,忽地压低声音笑问道:“一段时间未见,程少卿竟然也会与老奴开玩笑,真是无奇不有,碰上什么好事了?”
好事?程江云微微一愣,虽然不见得是好事,可认真回想起来,这段时间他的心情似乎确实松快了不少,因为某个人的出现,查案时的压力骤减,思路阻塞时有人商量,有了猜想时也可以与人分享。
脸上笑意不自觉加深,又被他很好地掩了下去:“追查很久的案子终于有了头绪,高兴也是难免。”
不,绝对不可能如此简单,王公公心中升起一阵狐疑,他虽然没有直接经验,但在后宫伺候这么多年,间接经验却是不少的,程少卿此时脸上的表情,和那些个御前侍卫们谈起心仪女子时的表情如出一辙。
目送着程江云离开,回到御书房伺候时,王公公仍然一脸若有所思,皇帝都察觉到了:“发生什么事了?”
王公公连忙摇头:“没什么,只是……程少卿去年就及冠了吧。”
“没错,他长晗章一岁。”晗章是皇帝的嫡长子,四年前已被册封为太子。
“老奴只是想着,程少卿这个年纪,也是时候娶妻生子了。”
皇帝原本脸色还有些阴郁,听到这话却轻声笑起来:“你倒是疼他。”
王公公忙道不敢,皇帝沉吟片刻又道:“明微是朕看着长大的,他的妻子可不能随便糊弄,朕得亲自掌掌眼,你也替朕留意些。”
“是。”王公公笑着领命。
***
程江云出了皇宫,正要直奔冯太医的府邸,没想到在宫门外看到了四处张望的林君暖。
“你怎么在这儿?”
“我等你呀!”
见到程江云后,林君暖脸上兴奋难掩,赶紧拉着他走到一个无人的角落:“我刚刚得到一个劲爆的消息!”
“什么消息?”
“我派人去丁三的村子,从村里人口中打听到他女儿们现在的住址,终于找到了人,你猜她们怎么说?”
“怎么说?”
“她们说,当初丁三救的并不只有柳驸马一人,还有另一名女子,也是那个女子劝柳驸马给了丁三一百两银子。”
“那女子外貌如何?”
“这就是关键所在了,听那两姐妹转述丁三的话,那女子打扮得花枝招展,说话也媚气十足,就像是……花楼里的姑娘一样,没想到堂堂柳驸马竟然光天化日之下狎|妓!”
程江云若有所思地点点头,看来长公主的对皇上说的话并不完全是捏造。
见程江云神色平静,似乎没有丝毫意外,林君暖嘟囔着嘴,“你呢,有什么发现,皇上怎么说?别告诉我这案子不查了。”
程江云右手握拳在她头顶轻敲一下:“瞎说什么呢,皇上给我指明了一个关键证人,让我放心调查到底。”
咦,这个皇帝的反应和她想象的不太一样嘛,“关键证人?谁?”
“太医院,冯老太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