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什么好讨论的,要我说就早就该杀了他了!”
夹着雪的风从窗户飞进了礼堂,却又被男子带着指责意味的怒吼给轰了出来。
礼堂内,村民或站或蹲地,将礼堂填得满满当当,只要还能动的都来了。
“嘿,马后炮!”一位妇人起身反驳:“当初说把他们留下来当苦力的时候,就你喊得最起劲!”
男子据理力争:“那又怎么了。你们又不用干活,这么多田,就让我们几个男的收,像什么话。”
“什么叫我们不用干活”,妇人被气笑了,怒视着破口大骂道:“当初明明是你们嫌我们女的脏!真是狗娘养的,连种在哪里都不——”
这话一出,礼堂里的人多少都变了脸色,视线隐晦地瞥向主座。
“红惠!别讲了!”坐在妇人旁边的好友焦急地扯了扯她的袖子,压低声音提醒:“村长还在呢......”
村长?
红惠恍然回神,下意识看向坐在右前侧主座上的村长。
头上只有几根稀疏白发的老人靠着红木椅闭目养神,两只手交叠撑着拐杖,爬满深深皱纹的脸上看不出任何情感倾向。
红惠看那拐杖一眼,将浮在嘴边的话语硬咽了下去。
然而,刚脱口而出的语句似乎还在空中回荡,她一边回想,脸色愈发难堪,最后浑身僵硬地坐下了。
她一退让,男子便得意了,趾高气扬地刚想开口——
“可以了。”村长却突然出声了。
“礼堂,不是用来给你们吵架的。”
松垮的眼皮抬起时堆出了层层褶皱,浑浊的眼珠在里面转动。
男子讪笑着避开村长的视线。
村长盯了好一会才垂下眼皮:“其他人的想法呢?”
因为刚刚这一遭,众人面面相觑,迟迟没敢开口。
呼呼的风声侵入屋内,突然,有人举手:“我...我同意杀了他。”
视线无声地聚向角落,梳着小辫的年轻人鲜少经历这种场面,对上一众长辈的目光,脸顿时便红透了,他打量着众人的神色,嘴巴无声的张合,似乎就要低下头去。
“刘刚,你接着说。”村长发话了。
刘刚顿了顿:“不管怎样,他都烧毁了整片的水云草。”
声音不大,但话语很流畅。
......
村长沉默半晌,突然问道:“今天这片田是刘刚你负责的吗?”
“是的。”
刘刚低声应着,方硬的国字脸上透出几分愤怒和哀怨。
村里能种植水云草的田地分散,为了方便管理,便让收割队里的人各自领了一块,专门负责这块田的播种和养殖。
等快要成熟时,由负责人上报领队,排班收割。
村子里现有的物资很少,为了鼓励种植,每一块田在收割完毕后都能根据公斤数去村长那里领一到两瓶营养液。
刘刚家里只剩下他和年迈的母亲。一年到头也饱腹不了几次,一家人全盼着收割后领来的营养液度日。
可现在......
回想起烧得只剩下一片灰烬的田地,刘刚握紧拳头,满是红血丝的眼珠里染着狰狞的怨毒。
如果不是他...
如果不是他的话,母亲何至于哭成那样...
此前救他一命的恩情被选择性遗忘,刘刚抬起头,通红的眼睛看着村长,咬牙道:“我,我想杀了他。”
-
风是顽皮的家伙,顽皮地在窗户缝隙中钻来钻去,卷着话语其中的些许字眼在房屋间来回奔走。
隔壁房间里,一扇四方的小窗纵容着光线洒进屋内,爬上男子的裤腿。
顺着光线,两条长腿悠然自若地相互交叠,胯骨稳稳地坐在往下倾斜的椅面上。
座椅的靠背上由粗壮的麻绳绑着两只手腕,欣长的手指懒懒地垂着。宽松的衣物被扯得紧绷,若隐若现地勾勒出里面肌肉的形状。
肩胛因姿势原因刚好抵住椅背上凸出来的两节,尖锐的木头和骨头相碰,男子神态自若地吹着落到脸前的黑色卷发玩儿,悠闲得仿佛感受不到背上的异物。
“哼。”屋内忽然传来哼笑,背着光的角落里,寸头嘴角挂着讥讽:“恭喜你,终于可以摆脱拖油瓶了。”
盛清风恍若未闻,甚至将交叠的两条腿换了一下顺序。
寸头的语气中透着点不怀好意:“不过,你和村长相处时间太短,可能不清楚...”
他意味深长地拉长尾音,但依旧没得到盛清风半分的注意。
寸头两眼微眯,忍下怒意继续说:“村长向来信奉因果律。那个村外人是你带进来的,现在他毁掉了村里珍贵的神草即将被判死刑。”
“你猜,带他进来的你,下场又是如何。”
话及此处,盛清风才施施然地抬头看他,微长的卷发遮住了眼中的神色:“我猜...看在我没有功劳,也有苦劳的份上,村长爷爷一定会对我网开一面。”
“如果你和他不进入村子,我们又怎么会平白消失这么多的神草”,寸头冷笑,“你的苦劳还不够看。”
“神草神草神草...张口闭口都是神草,寸头我问你,所谓神草,所谓神明,真的存在吗。”盛清风的尾音含着笑,多了几分神秘莫测的味道。
寸头眉眼间的情绪顿时骤变,“那当然,如果没有神,临门山村早就消亡了。”
“是吗”,盛清风身子往后仰,上下扫视着他,嘴角勾起,
“听说选拔神使只看重身体素质,现在村子里,不管身材、体质还是力量,最好的人应该都是你吧。那你怎么,还没当上神使呢。”
“是害怕,还是压根不相信有神啊。”
不大的房间里陷入了片刻的安静,寸头逆着光站在窗前,藏在阴影里的表情阴郁,漆黑的眼底里涌动着深不见底的杀意。
微微缩小的瞳孔,让他看起来像一只凶狠的饿狼,即将大开杀戒。
灰色的眼睛丝毫不惧地同他对视,甚至露出一抹灿烂的笑,但眼底的冷意却是让周身的温度都下降了几分。
半晌,寸头才道:“是我还不够格,还需要继续努力。”
饿狼收起了爪子。
盛清风眉梢微挑,还真是耐得住。
不过,往往有耐心的狼最凶。
“我劝你好好想一下之前说的事,如果那个村外人被判了死刑,那你也难逃一死。”
几分钟的时间,寸头脸上的戾气便全部收了回去,看得盛清风叹为观止,跟看魔术似的
他一边观赏,一边演戏,佯装埋怨道:“这和我有什么关系,他挟着之前救下我的恩情,让我一定要带他过来,我不好拒绝的呀。”
寸头眉梢一跳,显然没想到这人竟然脸皮这么厚。话语还在喉咙里碰撞,这时,屋外传来一道缓慢的脚步声。
声音逐渐靠近。
盛清风垂着视线,朝斜后方看去。
布鞋和拐杖从缝隙中露了出来。
寸头:“村长。”
“嗯。”村长点头,随后侧目看向绑在椅子上的盛清风,拐杖轻轻敲地,面上慈眉善目的,可出口的内容却让人寒毛直竖,
“既然这样,那他的去留便由不得我们来决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