暖岛 第12章 第 12 章

要遇见几个人，才能忘记你。

——叶暮骞说说。

☆、第 12 章

三月末，春天到来之前，叶暮骞又收到了梁悦颐的约见简讯。

狄美城过了一个冬天，万物复苏，欣欣向荣。

得知梁悦颐即将抵达的消息，他一大早便起床洗漱，整理着装。

动静闹得不小，很快就把睡在上铺的赵砚书给吵醒了。

“……天都还没亮呢，你这是要去哪儿？”赵砚书迷迷瞪瞪地睁开眼，望着窗外泛起鱼肚白，感到不解：“难不成你同意跟陈思瑶约会了？”

即便是开他玩笑，叶暮骞也没有恼怒，而是面色平静地解释：“我得去见个朋友，如果下午还没回来，麻烦你帮我和教授请个假，谢谢。”

说完，抄起扔在床沿的外套，一阵风似的又走了。

赵砚书望着他的背影，搓了搓脸颊纳闷：“见鬼了……还真跟陈思瑶有一腿！”

飞机落地在狄美城的国际机场是上午十点一刻，叶暮骞在候机室里等了个把钟头。

他耐心很足，坐在靠窗的公共座椅上，有别于其他人，或是不舍或是难过。

在一众游客当中，只有他低眉垂目，面容平静，抱着书本专心致志地研读着。

正因如此，当梁悦颐下飞机推着行李箱走出来时，看到的就是眼前这副场景。

少年坐在落地窗旁，温煦的阳光洒在他的身上，他微微含着胸，浓密细长的眼睫落下一圈淡淡的阴影。

梁悦颐没有走近，隔着几步远的距离，朝他吹了声口哨。

须臾，坐在日光下的人听到声音，抬起头循着声源投来关注。

两人的视线在空气中交汇，均是一怔。

梁悦颐没想到他这么早就来了，而叶暮骞却讶然于她此行并不只有一人，站在她身后的是三五张陌生的面孔。

“这位是？”其中有人看到叶暮骞，迟疑地扭头问梁悦颐，“你朋友？”

少年收好书本，不疾不徐地背上书包走近，来到她面前。

梁悦颐静静地凝视着他，对其他人解释：“我弟弟，过来接机了。”

众人这才恍然大悟，叶暮骞默不作声地和她对视着，倏又转移视线，去看那群不速之客。

有人伸出手和他问好，主动做起自我介绍。

他心不在焉地一一应下，对于他们的意外出现，有种被冒犯的感觉。

“好了，别站在这里寒暄了。”终于，梁悦颐开口，打断了对方的自说自话，又问叶暮骞：“是开车来的吗？”

叶暮骞摇摇头，下意识地瞟她一眼。

“没车就跟我一块儿走吧。”梁悦颐道，转头吩咐身后的随行助理，“联系租车公司了吗？你去拿钥匙吧。”

说完，一行人浩浩荡荡地出了候机室，径直往停车场的方向缓步而行。

等到助理送来了钥匙，众人坐上车，向着市中心的方向行驶，叶暮骞也在大伙儿的攀谈中了解了梁悦颐此行的目的。

他捏紧衣兜里的布袋子，里面装着梁悦颐的吊坠——本以为她这趟飞来狄美城，为的是来取她的私人物件，不过按照眼前的情形看来，是他自作多情了。

“叶暮骞——你去哪儿？”

车子行驶在平稳的路面，街道两旁高大的树荫洒下数道光影，坐在前排的人忽而开口问。

“我、我回学校吧。”叶暮骞木着脸孔看不出情绪，“下午还有课，麻烦了。”

梁悦颐透过后视镜，看到他的表情，从善如流地应答：“也好……我们都累了，先回酒店睡一觉。你晚上有空吗？一起吃顿饭？”

他本应该认清现实拒绝才是的，可是在后视镜看到梁悦颐的眼神，那一瞬又失了防备，心领神会地回：“行。”

话毕，梁悦颐笑了起来，问说：“直接把你放在校门口没问题吧？晚点我把地址发你手机上，晚上六点，不见不散。”

叶暮骞下了车，朝车内的一行人挥挥手，片刻后车厢重启，扬尘而去。

等待的过程永远是煎熬的，好不容易熬到傍晚的铃声响起，站在台前的教授还在收拾书本，叶暮骞匆匆背起书包飞奔似的踏上自行车往校门口疾驰。

梁悦颐这次订的餐厅距离学校不远，不知道是不是为了考虑他来回方便些，餐厅门口的人行道旁便设立着公交站牌。

叶暮骞锁好车，推开餐厅的木门，发现里头的一桌人俨然已经喝上了头，带着几分薄醉。

“你来了？”梁悦颐坐在一行人当中，微低着头，指尖夹着一支细烟。

她今天穿了件纯黑色的抹胸打底衫，外搭一件藕色的西装外套，水蓝色细口牛仔裤，八公分的高跟鞋。

叶暮骞靠近的同时，梁悦颐将手里的烟掐灭，目光中带着笑意看了过来，“坐吧。”

他微微皱眉，问：“你也喝酒了？”

梁悦颐低声笑了笑，“就一点点。”

“别喝醉。”他叮嘱，顿了顿又说：“醉了我没办法带你回去。”

她没出声，眼底的笑意更甚。

桌上其他人见叶暮骞来了，拉住他的手说什么也要他喝一杯。

叶暮骞眼底流露几丝厌烦的情绪，正欲开口拒绝，便听梁悦颐劝道：“喝一点吧，不会耽误事的。”

他掀起眼皮子去瞧她，梁悦颐握着酒杯轻轻地碰了碰他面前的杯子。

清脆的玻璃声响起，她反问：“我敬你？”

叶暮骞扯扯嘴角，接过酒杯仰头喝了起来。

众人见他这样干脆，气氛不自觉地又热络了起来。

酒过三巡，大伙们正在兴头上，梁悦颐忽又开口道：“各位……我弟弟也见过了，你们都是设计圈里数一数二的人物，以后能帮得上忙的地方，多多提携。”

有人随声附和：“你放心……梁小姐的弟弟，以后就是我们的弟弟，一句话的事！”

“就是就是，等他毕了业回国，只要不嫌弃咱们庙小，随时欢迎。”

有人抢着和叶暮骞敬酒，有人还喝醉了，拉着叶暮骞的手问他要名片。

梁悦颐见此又是一笑，轻轻地朝叶暮骞抬了抬下巴，指点他：“还不多敬几杯？”

气氛在接下来的推杯换盏中达到高.潮，渐渐地，叶暮骞也觉出了几分醉意。

他时刻警醒自己要保持清醒，无论如何也要把梁悦颐安全送回酒店才是。

偏偏有人喝上了头，对叶暮骞表现出了极大的兴趣。

“我跟你说……我也有个弟弟，算起来……和你年岁差不多。”那人大着舌头吐字不清，说着说着面露痛苦神情。

梁悦颐见此，放下杯盏立时道：“快！扶他去卫生间吐！”

话音刚落，那人已经忍不住“哇——”地一声尽数吐了出来。

叶暮骞闻见那令人反胃的秽物，忍着恶寒起身去洗手间，擦拭被呕吐物沾染到的衣衫。

白炽灯下，少年眉宇轻蹙，脸上是不耐的神情。

他望着镜子里的自己，倏然感到可笑。

这是怎么了，一而再、再而三地出糗。

而他为什么，居然会害怕在她面前丑态毕露。

叶暮骞知道这很不对劲，事态早就脱离了他的掌控——他已经无法控制自己的内心。

洗漱干净再从卫生间出来时，餐厅里只剩下三三两两的几个人。

穿着制服的服务生正在打理战场，叶暮骞小跑着走到桌前，言语中透出几分慌乱，问他这桌客人去哪儿了。

服务生微瞪大眼睛，置之度外地回说：“客人付完钱开车走了，对了……你还要继续用餐吗？”

叶暮骞苦笑着，摆摆手拒绝了。

夜幕渐沉，天色已晚。

主干道的街区上已经没有多少行人，他掏出手机，给梁悦颐发去问候的短信。

直到这个时候，两人的联系仍建立在虚拟社交的APP，通过私信传达信息。

叶暮骞诧异他至今也没有梁悦颐的号码 ，想到这，不知怎地愈发有种顾影自怜的错觉。

或许是当晚的月色太凉，他不想再骑着自行车孤身一人回去。

坐在位置上犹豫片刻 ，他问服务生点了杯热可可。

发出去的简讯久久没有得到回应，他猜测梁悦颐已经走了。

应该是喝多了，才会连声道别都忘了。

酒精的副作用开始发作，叶暮骞后悔刚才不应该多喝，忍着疼痛逼迫自己饮下热可可。

温暖的液体顺着食道流入胃部，他舒展眉宇，就是在这个时候，餐厅的大门被人从外推开。

“吱呀——”一声过后，梁悦颐嗓音含着几分倦意，带着轻笑问他：“叶暮骞，你还没走？”

少年闻声抬起头，看到了站在门旁的人。

梁悦颐去而复返，本不抱希望他会在原地继续等待。

“嗯。”他点了点头，问：“你？”

“我刚刚把他们所有人送回酒店。”她揉着额角，松口气道：“想着应该来跟你道别的，不知道能不能有这样的好运……”

叶暮骞放下杯子，说：“我以为你不会回来了。”

梁悦颐问：“那怎么能，我的东西还在你这里呢，不是吗？”

她踱步走到桌旁，伸出手问他讨要，“给我吧。”

叶暮骞倒也痛快，在背包里翻找了小一会儿，就找出了那个布袋。

梁悦颐轻轻地抚着那块吊坠，许久才平静下心绪，转而问他：“你怎么还没走？”

少年愣了愣，答非所问地说：“我以为你跟他们走了……就不会回来了。”

她收好东西，满心欢喜地还想继续逗他，故而揶揄道：“你以为我们去哪儿了？”

两人出了餐厅大门，走在空无一人的街道上，这个夜晚注定有些不同。

夜风带着凉意袭来，梁悦颐握着包包的双手暴露在空气中，没一会儿就被吹得手脚冰冷。

沉默中，叶暮骞忽然开口道：“……你其实不必这么做。”

她抬眸，神色中饱含困惑。

少年又道：“那些人……等我以后有能力了，会让他们重新认识我。”

说这话时，他脸上难掩倔强孤高的表情。

梁悦颐在心里腹诽，到底还是个孩子。

但是她从没有因此而看轻他，反而对他这种初出茅庐的踌躇满志感到难得。

“我知道了。”她浅浅笑着，唇角轻勾，“以后不会了。”

两人继续无言，夜是静的，灯也是静的，时间像是凝固住了，月光将他们的身影拉得笔直。

远远望去，像一对依偎的情侣。

叶暮骞察觉到这样的细节，心底暗喜，嘴唇也忍不住扬起轻微的弧度。

梁悦颐没有开车，他们便一直这样走啊走啊，不知道要往哪里走。

身后的街道响起车辆低鸣的喇叭声，她抬起头望着月色，若有所思地：“就到这里吧。”

叶暮骞唇角的笑逐渐淡去，他佯装自然：“我送你回去吧。”

“你不是有门禁吗？”她眼梢轻挑，“赶紧回去，做个乖学生。”

两人话落，有车子从他们身后驶近。

梁悦颐伸手拦车，拉开车门之前不忘朝他挥挥手，“回去吧……再见。”

她嘴角衔着笑，双目微眯成一道缝。

藕色外套被夜风吹得扬起一角，叶暮骞面色微沉，目视着车子在道路尽头驶远，最后只剩下两颗红色的圆点。

如果说第一次相见的意外，第二次相见是偶然。

那么第三、第四次，也该到此为止了吧。

叶暮骞能感觉得到，他和梁悦颐之间的故事，冥冥之中要在今晚划上句号了。

2023.3.6修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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