耶律述律正想说些什么,寝宫外有侍从低声喊道:“启禀陛下,赵王求见。”
“他来干什么?”耶律述律有些不耐烦。
“陛下,臣有军情禀报。”
奴兮抹抹脸上的泪痕,环顾散落满地的画像,有些迟疑,“我去阁楼等你。”
耶律述律却不放她,显然他并不认为耶律喜隐傍晚进宫有什么重要事。
耶律喜隐恭恭敬敬地走进来,手里捧着奏折。
奴兮起身整理起那些画卷和书信,耶律喜隐似乎是在向耶律述律禀报前线与周国的战事,她垂着头认真把卷轴卷上,很快把东西安置到箱中。
等她装完最后一幅卷轴时,转身一看,耶律述律低头写诏书,耶律喜隐却从袖中抽出一把匕首。
耶律述律完全没有察觉,他行云流水地写完最后一个字时,就看到奴兮向他扑过来,他手里的笔被打落在地。
接着匕首划过丝绸的嘶啦声在安静的寝宫乍响,格外刺耳。耶律述律反应过来,当即把她挡在身后,耶律喜隐的刀直直掉在地上。
耶律述律警惕地抽出身上的匕首,走上前去,沉声对峙:“你要弑君?”
帝王威严压迫之下,那声质问如同耳中响起焦雷一般,耶律喜隐一下子失去了狠厉之气,手足无措,呆愣在原地。
“没用的东西,你不是想要朕的命吗?”耶律述律滔天怒意,“拿起你的刀,像个男人,与朕光明正大地搏斗!”
喜隐晃过神来,颤颤抖抖地拿起刀来,未曾动手却先失了斗志,犹犹豫豫,哪里有决斗的气势,更仿佛是耶律述律逼迫他拿刀一般。
不多时,外头的卫兵听到动静,已然冲进来将他团团围住。
局势全然被耶律述律掌控,喜隐再没有机会了。
喜隐自知事已败露,当即弃下匕首跪地求饶。
耶律述律脸上的表情有些残酷,像是一头猎豹,已经捕获了一头羚羊,并且咬住了它的脖颈,却并不急于咬死它。
他回过身去把奴兮拉起来,急于检查她的伤势,皱紧了眉头大喊,“去传医官!”
“我没事,只是衣服划破了。”奴兮疑惑地盯着耶律喜隐,他方才那一刀下去,她不死也是重伤,他只要抽出来用最快的速度刺向耶律述律,指不定就会成功。
“陛下放心,耶律喜隐顶天立地,绝不会对女人动手!”耶律喜隐惶惑又不甘,“不像陛下,残暴无道!”
耶律述律听闻这话,顿时震怒,不过记挂着奴兮是否受伤,无暇与喜隐计较,命人把他抓起来,并派人往王府捉拿喜隐的父亲耶律李胡。
耶律述律把奴兮带进内殿,见她里衣毫无破损之痕,方才松了口气。
“是朕向天神发誓护你周全,不是你要保护朕。”耶律述律仍有些气恼,“你是要朕违背誓言,遭受天罚吗?”
她把侍女拿来的衣服穿好,坐在他身旁浅笑:“我知道从前你对皇后说过什么。”
耶律述律疑惑地望着她。
“皇后说你喜欢我,是因为我肯为梨古连性命都不要。她问我倘若有一天别人对你刀剑相向,我可会像待梨古一样待你。”
“朕不需要。”
“你看你,连好意都拒之千里。”奴兮轻声说,“我保护你,就是在保护自己,耶律述律,我只有你了,你安然无虞,我才能安心活下去。”
耶律述律听了这话,见她神情里的温柔蜜意,低叹:“朕只要你自由自在,不要你变得如南人女子一般卑微,你明白吗?”
“子非鱼,安知鱼之乐?”
“愚蠢!”耶律述律听她学汉人的话就有些生气,跟着那个梨古学了什么好,不过是越发小心翼翼,“自我感动而已。一味对别人好,只会让自己卑微。”
奴兮摇头,“若今日是我有危险,你肯为我冒险吗?”
“自然。”
“我不是自我感动,也不是卑微,而是在以心换心。耶律述律,你不是问过我吗?我的心七年里片刻未变,当初……”
耶律述律闭上眼摆了摆手,不愿听她提七年前的分别。
奴兮对皇后说得没错,没有她的日子,耶律述律也不会有什么差别,只是午夜梦回某个片刻会引发他的恼恨与寂寞,最初他总盼望梨古能早点寄信,后来便当真狠心将她抛在脑后,再不踏足承安殿。
他对她多思量周全,临行前特命宫中人收拾出当年甄皇后存放汉书典籍的承安殿,为的就是怕她舍不得梨古。
可她却冷漠地拒绝了他的一片真心,后来他深陷上京皇宫尔虞我诈的争斗中,虽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却还要提防自己不会重蹈先皇覆辙,他觉得让她远离上京也是好的,至少不用担惊受怕。
耶律述律行事果断利落,这些年没少遭受谋反刺杀,事情发生后,他自有一套做法来敲打所有人。所以,他首要吩咐的,即是抓住耶律李胡,喜隐想要弑君,他就赐死喜隐的父亲,却并不杀死喜隐。
李胡苦苦哀求,言自己并未参与,皆是喜隐受了奸人蒙骗。
耶律述律冷笑,奸人是谁?
李胡欲言又止,犹犹豫豫,竟甘愿赴死。
耶律述律大发雷霆,处死李胡,严加拷打喜隐,定要他招出幕后之人。
后来,耶律述律把耶律喜隐囚禁起来,宗室人人自危,愈发循规蹈矩小心行事,生怕谋反的火烧到自己身上。
不知耶律述律用了怎样的手段,喜隐终于开口,他的同谋还有耶律只没,那个先皇与汉人女子生的孩子,还供出宁王与陛下身边宫人私通,淫-乱宫闱,还曾扬言彼可取而代之。
耶律述律大怒,彻查宫中所有奴婢,奴兮毫不知情,正忙着与御厨学炙鹿肉,直到乌茱哭着来求她,被宫中侍卫破门而入。
她才知道耶律述律早就沉着布局,他料想那女子必然沉不住气求奴兮救命。
乌茱泣不成声,像只惊弓之雀,被耶律述律一脚踢翻在地,“下|贱东西!”
“陛下!”奴兮也被他的姿态吓到。
耶律述律握住她的手示意她安心,吩咐人去缉拿耶律只没,并请所有宗室前来禁宫。
耶律只没起初并不承认,一口声称是有人诬陷,可他看到乌茱颤抖的身体时,终究承认了,却说乌茱何等下-贱狐媚,如何勾引他犯下这罪过。
耶律贤也为他求情,把所有过错全部推到乌茱头上。几个宗室也如此言语,令奴兮没想到的是,就连长公主也如此斡旋。
奴兮仔细听着,耶律只没竟然与乌茱在万和宫的偏殿里日夜苟且,万和宫是萧皇后生前寝宫,除洒扫侍女外,平日里鲜少有人进出,耶律只没此举,当真是辱没皇室。
耶律述律终究对宗室心怀仁慈,本欲了结此事,却被众人心照不宣的话术激怒,他走到耶律只没的身旁,轻蔑地看着他,“和鲁堇,朕如何待你?却不想你如此软弱,竟把过错全推到手无缚鸡之力的女人身上!你以为那个贱婢,能够承担一切吗?”
乌茱早就吓得说不出半句话,但她眼里流露出的怨恨被奴兮看到。
耶律只没回头望了望乌茱,用连他自己都无法相信的颤抖的声音,呜咽地哀求:“陛下……臣……臣与乌茱是真心相爱……还请陛下成全……臣对陛下忠心耿耿,臣……”
耶律只没这话彻底惹怒了耶律述律,他冷笑一声,“好一个真心!”
耶律只没从这句话里听出了冷漠,他自知处境全然被动,恐无任何生还之机,突然发了疯似的扑向耶律述律。
众人只听到一声凄惨尖锐的叫声,奴兮慌忙站起身来,只见耶律述律嫌恶地推开耶律只没,他的半张脸上满是血迹,插|进左眼的匕首被耶律述律拔出来,血喷在他的脸上。
论起近搏,鲜少有人会快过耶律述律的刀。
耶律只没这是自不量力。
殿中众人屏息凝气,耶律述律接过宫人递来的帕子,擦了擦脸上的血扔在地上。
一目已毁,血染透了半个面颊,耶律只没崩溃不已,大声嚎叫,撕心裂肺,咒骂耶律述律篡夺他父皇的皇位,当今皇上才是最大的乱臣贼子,是个享乐荒淫暴戾的昏君,大辽迟早有天亡国!
他又骂奴兮比起乌茱不知卑贱多少倍,当年做营妓奴隶时不知被多少男人置于身下玩弄,若有一天她有孕产子,大辽未来的皇帝就是个肮脏的杂种!
在场之人听闻此话,无不瑟瑟发抖,惶恐地等待着耶律述律的恼怒。
“耶律只没,你失心疯了吗?”太平王连忙严声斥责,吩咐侍卫把他的嘴堵上。
耶律述律半晌不曾言语,他冷眼看着耶律只没在地上痛苦扭曲的脸,以及宗室们屏息的瑟缩。
他冷笑一声,“耶律只没□□宫闱,庭前榜掠百杖,褫夺封号,废为庶民,执宫刑弃市!”
“陛下!”耶律贤闻言,慌忙跪地求情,“只没他神思癫狂,才会欺君犯上,还请陛下看在先皇情面,饶过只没一次。”
“你是说朕错了?”耶律述律斜睨了耶律贤一眼,他再不敢说话。
侍卫们很快把耶律只没带到殿外,奴兮听到耶律只没凄惨的叫喊,她又看到乌茱狼狈地趴在地上,她想起乌茱告诉她的话,她说只没应允过向陛下讨她为王妃,她与只没大王真心相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