奴兮在宫宴上见到皇子贤,他比前些时日还要病怏怏,看起来更加孱弱单薄。耶律述律看上去很关心他,似乎更属意他为储君,特命耶律贤坐在离他最近的位置。
太平王也带着王妃前来,她见到后族姑娘,像是被触到痛处,太平王妃举手投足高贵端庄,总叫她想起耶律述律的皇后。
宴会上,耶律述律看上去心情不错,她其实与这些宗室都不熟识,加之与公主嘲瑰早有旧怨,终归兴致寥寥,却也不愿扫耶律述律的兴,独坐在一旁饮酒自乐,瞧着他们对耶律述律又畏且惧的模样,即便是公主嘲瑰,也一改幼年泼辣形状,言行举止规规矩矩,分毫不敢逾越。
宴会即将结束之时,耶律述律似乎想起了什么,歌舞停罢,他牵起她的手站起来,对着底下的宗室说,“待来年春天,朕要册立奴兮为后。”
奴兮讶异地望向他,不解他缘何突然如此。他总是会独自决定,就如当初心血来潮定要与她在神庙成婚。
他拍了拍她的手背,示意她安心。
众人瞬间缄默不语,就连最放松最应该说话的太平王都沉默了。
耶律述律环顾每个人,却无一人的目光敢与帝王接触,他悠悠道:“怎么,你们不说些话恭喜朕与未来的皇后?”
他话说得越轻松,他们就越畏惧。
半晌,竟是长公主起身劝阻:“陛下难道忘了皇后遗言?接草原的女人入宫,可以恩宠,却不可给她名分令皇室蒙羞。何况能成为大辽皇后的女人,只能姓萧!”
“朕要做的事情,几时询问过别人同意?还要看死人的脸色吗?”耶律述律冷哼一声。
“皇兄就算不在意皇嫂遗言,也该顾虑这丫头的身份,她当年在草原的风光事迹,上京虽少有人知晓,可年长的宗室们,大多略知一二……”嘲瑰大着胆子接过话来。
“你说什么?”耶律述律听了这话,瞬间大怒,一脚把案桌踢翻,“嘲瑰,你是觉得自己足够尊贵吗?比朕还要尊贵吗?”
嘲瑰公主听闻此言,连忙跪地,“臣妹绝无此意。”
“你没有这个意思就好。”耶律述律冷冷道,“既然皇后要姓萧,朕就赐她萧姓!你们且记住,她是与朕在神庙成婚的爱妻,朕的女人,比起你们都要尊贵!”
“陛下如此行事,难道忘了先皇是如何纳汉人女子为后,一再提拔晋国降臣,引发各部不满?”耶律屋质见嘲瑰被训斥,长叹一声,沉声说,“过去暂且不提,此女公然杀死肖古,做出此等有违律法之事,何德何能可为大辽皇后,还请陛下三思。”
殿内众人纷纷跪地附和。
耶律述律环视着众人,“你们是在威胁朕吗?以为人多了,法不责众,朕就拿你们没办法?”
众人连忙伏身再拜,以退为进,何其恭敬。
奴兮沉默地观察着这一切,她听到耶律屋质的话时,忽然有些想笑。
就连长公主和嘲瑰的讽刺都让她无所谓,耶律屋质的话却提醒了她,原来这些人就是这样看她的。
他们不都是日思夜想地希望肖古死吗?他们不是苦于耶律述律被妖人蒙蔽吗?
她完成了他们的心愿,如今倒成了攻讦她的理由。
“原来大王认为我杀肖古杀错了?我还以为,你们都嫉妒肖古颇得圣宠,早就除之后快呢。”她实在无法容忍他们满口道义伪善之语。
耶律屋质倒没想到她胆敢质问他,于是冷哼一声,“大辽自有法度,岂能当众杀人?”
奴兮憎恨他满口法度规矩,正要说话回击,耶律述律拉住她的胳膊,“肖古之事,是朕的意思,可还有异议?”
耶律屋质与耶律述律目光相对,他颤巍巍地跪地,“臣失言。”
奴兮轻笑一声,鼓起勇气挣开耶律述律的手,认真地看着他,“我不想做你的皇后。”
喜隐行刺犹历历在目,她不愿因自己,让耶律述律多一丝一毫危险。
“朕已然决定的事,由不得任何人说不,你也不行!”耶律述律给了她一个警告的眼神,他一旦认定了的事,谁都改变不了。
他大权在握,从不心慈手软,自有能力排众议,奴兮当然知道这一点,在场的所有皇族宗室全都知晓。
耶律述律就算沉迷醉酒不理朝政,可他强于帝王心术,轻易把所有人玩弄于股掌之间。
但她今日拒绝不为其他,只为皇后七年前对她的警告。
祥古山叛乱的阴影仍盘踞在每个人心里,前车之鉴不可不察。他若要立一个过去又是营妓又是女奴的低贱女人为后,就是让宗室和后族全部蒙羞,比先皇立一个清白汉人女子,还要让人憎恨。
她不想他因这种事身处险境。
七年前如是,七年后依旧如是。
耶律述律当然同样明白这个道理,这些年他严防宗室,把各部军权尽收己手,都是害怕重蹈覆辙。
贪图皇帝之位的宗室层出不穷,皇族人人各怀鬼胎。
比起这些,他此刻更乐意随心所欲。
奴兮不愿与他在众人面前争执,她转过身绕过跪地的人群,往大殿外头走去。
耶律述律沉声问她:“你去哪儿?”
“真是好生无趣!我有些话,只想要说给你一个人听。”她笑了笑,觉得自己比这些匍匐跪地之人更体面,“还请陛下随我来。”
耶律述律追了上来,奴兮在外头的花园里停下,上京冬日严寒,她出来匆忙,衣衫单薄,耶律述律把外衣脱下来给她披上。
“你想说什么?”
“你见到他们的态度了。萧皇后从前就警告过我,她说的没错,若你执意如此,迟早会众叛亲离,招来杀身之祸。你心里很明白,对不对?”
奴兮抬起眸子,“在草原的日子,有时我甚至怨你对我的宽容,宁肯你不让我选,所以七年里无时无刻不盼望着你能来找我。可正如你所说,从前再怎么望洋兴叹,如今也味同鸡肋。耶律述律,你我已然成婚七年之久,那些虚名得到了也未必好。”
“可朕这次偏要勉强!”他把她揽在怀里,“你为何要这样,朕宁可你如从前张牙舞爪地逼迫朕立你为后。”
“都不重要了……”她附在他耳边轻声喃昵,“你方才也说,你我在神庙成婚,是名正言顺的夫妻,我只要你平安无恙。耶律述律,只要你从未轻看我,世人皆以为我下贱,那又如何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