耶律察割的谋反改变了很多人的命运,耶律屋质遣人送来书信时,奴兮与耶律述律在大帐里炙鹿肉,她还记得那天是梨古的生辰,耶律述律应允梨古也来吃鹿肉,她抱着他的脸连亲了好几口。
鹿肉还没有吃完,耶律屋质的书信就送来,来者哭着对耶律述律说,察割弑君,还杀死了萧皇后和甄皇后。
耶律述律没有半分犹豫,奴兮为他换上盔甲,低声问:“你会平安回来对不对?”
“既答应了你,就绝不会食言。”耶律述律抓住她的手,“这次与平叛耶律盆都,没有什么区别。”
奴兮把他送出大帐,看着他沉着地跨上马,她想起那日耶律述律的神情,知晓他这么说不过是安慰她。
怎么可能没有区别呢?战场之上你死我活,何况连大辽皇帝都死于叛乱,她不是不信耶律述律,她只是害怕突如其来的变数。
梨古见她每日都心不在焉,便催促她去神庙祈祷。梨古说,天神如此眷念你,你每日去祈祷,天神会看到你的真心。
她前去神庙的时候,竟然看到了王妃,王妃冲她菀然一笑,两人心照不宣地跪在神像前。
祈祷完后,王妃站起身来,上下打量着她,缓缓摇头:“我还是不明白,大王究竟喜欢你哪里。”
奴兮被王妃注视得有些局促不安,半晌才吐出三个字,“对不起……”
王妃轻声笑了笑,“你有什么对不起我?我与大王之间亦没有多深厚的感情。不过你的身世,确实会让大王蒙羞,也会令我蒙羞。你若是有自知之明,就该安分守己,大王他对人爱之欲生,恨之欲死,若是你让他失去兴致,只怕会比做营妓时下场更凄惨。”
奴兮慢慢抬起头来,王妃的美貌在日光的沐浴之下,仿佛神女临世一般,她几乎是茫然地看着王妃,平日里对耶律述律的牙尖嘴利都不见了,在王妃面前,她觉得自己仿佛一个跳梁小丑。
“我……”她觉得有必要说些什么,“大王心中……始终敬重王妃,视王妃为妻……珍之重之……我只是个被怜悯的奴隶罢了……”
出乎她的想象,王妃没有给她难堪,那个高贵骄傲的女子闻言笑了笑,“大王告诉我,你是肯为了别人连性命都不要。你受大王如此恩宠,若有一天有人对大王刀兵相向,你肯为他赴死吗?”
“为大王……”奴兮喃喃低叹:“莫说为他去死,便是他叫我丧命,我也不会含糊,只是还有梨古,我欠梨古一条腿,如今绝不能死!”她望着王妃,眼神诚挚,“那根本不是什么优点,大王他不明白,其实死是最容易的事情,一个人死了,就可以永归于沉寂平静,活着反而要承受千倍百倍的痛苦。”
与耶律述律在一起很开心,与梨古在一起也很开心,可是开心就可以抵消痛苦和折磨吗?有时候奴兮会这样认为,但大多时候,她会清晰地感知,这根本是两回事,痛苦与开心无法相对消减,即便是耶律述律,也不是每时每刻都幸福快乐。
“大王是太宗皇帝长子,身份尊贵,却被放逐在这草原之中,如今卷入争端,若不能夺得帝位,那便只有死路一条。”王妃淡淡道:“耶律阮在位至今只有短短五年,亲降臣远宗室,身首异处也不稀奇。一旦大王登基为帝,依他的性子,若封你为妃,宗室定然不服,你又当如何?何况,你与逆贼耶律盆都是什么关系,自不必我多言吧。”
奴兮垂下头去,她当然明白王妃的意思,若耶律述律如当日与她在神庙成婚那般兴师动众,草原不比上京,皇族宗室定会把她的身世查个底朝天,所有人都会知道她是逆贼耶律盆都的女儿,是逆贼与卑贱女子生下的孽种,还是曾做过营妓的女奴。
比起被刺杀的甄皇后,她的身世才叫真见不得人。
“王妃放心,大王登基成为皇帝,是整个大辽最尊贵之人,岂是我一个小小奴隶高攀得起?我不会去上京的,我答应了梨古,会留在草原陪伴她一辈子的。”
王妃有些讶异地看着她,良久才说,“我明日仍会为大王祈祷。”
“我也是。”
那是奴兮与王妃唯一一次达成和解,直到她真正拒绝耶律述律之前,王后还在犹豫此女究竟会如何抉择,她终究选择了信任,她信奴兮会放手。
一个卑贱的女奴成为高高在上的皇妃,任谁都不会抛下这样的诱惑。
可她毕竟是大王会喜欢的姑娘,不该这样不识时务。
“你说,大王会平安回来吗?”
奴兮记不得王妃在哪天问了她这话。
她盯着庄严的神像,回答:“大王他定然会平安。”
那时候,她与王妃两人,所思所念,不过是耶律述律毫发无伤地回来。
王妃的话,像是刺一样扎在奴兮的心中,她恐怕那些猜测成为现实。
传言不知从何处而来,充斥着整个营帐时,王妃与她相视一笑,问她,“你信不信?”
“我不知道。”奴兮摇头,“但这足以证明他平安,那便够了。”
“十之**如此,只是你可知大王在上京登基,意味着什么?”
奴兮不解地望着她。
王妃缓缓道:“早有耶律阮从淳钦太后手中夺得皇位,他即位后,耶律盆都谋反,后有耶律察割弑君,那个位置,契丹各部全都虎视眈眈,上京虽然繁华热闹,却处处暗藏杀机,日后怕是无止境的担惊受怕了。”
奴兮攥紧了衣袖,“他一定会平安的,王妃也一定会平安无事,日后奴兮会每日来神庙,为大王与王妃祈福。”
王妃苦笑着摇了摇头,“还记得我先前对你说过的话吗?如今我又在想,或许你随我们去上京也好,只要如现在这般不求名分,有你陪在他身边,至少他不会很孤单。”
王妃觉得自己忽然有些懂了,或许耶律述律只是在期待这个女子全心全意地把他放在心上,像对梨谷一样奋不顾身,即便她这样瘦弱,他只是想拥有这种情感。
“大王他不会孤单,从前没有奴兮时,大王并未孤单,奴兮在与不在,无甚区别。”她低声叹息,“可他怎么还不回来呢?”
王妃没有再说别的话,直到耶律述律回来,她再也没有提起这些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