努力躺平的二娘子 第24章 身正影直何惧烈火烧

东方泛白，晨露熹微。林知繁睁开迷蒙的双眼，伸了伸懒腰，昨晚的疲惫一扫而光。

梅韵拿了盆水进屋，推开门就见散落在地的纸张，她将盆放在面架上，蹲下身子把地上的纸一一拾起来，只见纸上画满歪歪扭扭的王八，实在是不堪入目。

“陆山长来了。”梅韵道。

林知繁漫不经心地“嗯”了一声，并不在意，拧紧脸巾，敷在脸上，热气扑来。

等等……

“你说谁来了？”她不可置信地又问了一遍。

“陆山长啊。”

她迅速梳洗打扮好，整理衣襟，便往前院走去。

林知繁透过屏风，看见一位年逾四旬身着圆领袍服的中年男子，面白微须，举手投足间稳重与威严自现。

林知繁小声问身旁的小厮：“怎么只有陆山长一人，我爹呢？”

小厮答：“老爷同宋郎君在书房聊。”

书房里。

林老爷负手而立，看着眼前身姿挺拔的年轻人，道：“你既然想要娶二娘，那我便要同你坦白，叫你日后不因欺瞒而迁怒于她，其中祸福，你自行掂量。”

林老爷将静王之事详细地告诉了他，静王日后若是有个不测，他林家或许会被有心之人拿出来加以利用，可能会遭受无妄之灾。宋槐安既然要与林知繁定亲，便要知道其中祸害，或现在就反悔，或做好准备，遏难于未发。

宋槐安思量了会儿，斟字酌句地说：“身正影直便不惧烈火焚烧，我不畏惧。”

林老爷拍了拍他的肩，眼神中流露出欣赏的意味。

宋槐安又道：“我亦要坦白我的顾虑，我父亲如今不知是否还在辽国，是生是死，是降是禁，无人得知，但却非议不止。我担心我入仕之后，此事必将重提，若是迁怒官家，亦有可能连累林府。”

这是他笃定埕县县令会取消议亲的缘由，也是他昨天不敢直接答应林知繁的原因之一，有些联姻不仅仅只是个人利益，你情我愿，而是关系到家族命运。

林老爷蹙紧眉头，面色变得凝重。

半响，林老爷眉头舒展，道：“你不惧未知灾祸，我们又有何惧！”

更何况他还亲自将陆山长请来为他保媒，这份诚意足以。

林老爷捋了捋胡须，“不过，这门亲事光我同意还不行，我家老爷子也得过问过问，你等我消息便是。”

李家那门亲事他与妻子商量之后觉得可行，林知繁也没什么意见，便做主定下来了。谁知等李家来下聘礼的时候，他家老爷子抡着棍子狠狠地抽了他一顿。

妧妧什么性子什么身体状况，那是能做宗妇的吗？李家小郎的心眼子怕是比马蜂窝还密集，凭妧妧那比海还宽的心眼子，让她嫁去李家做宗妇不是等于狼入虎口，有去无回么？

林老爷费尽口舌、极力说明李郎君纵然心有城府，但他绝对是品行端正、内敛稳重、坦坦荡荡之人，不作恶亦不虚伪，值得托付。

事已成定局，他家老爷子再不满意也无法改变，只能自个生闷气，连续好些日子都不肯搭理他。

如今与李家姻缘已断，林知繁和宋槐安的婚事无论如何都得过问一下他家老爷子，否则又要挨棍子吃了，他都多大人儿了，可丢不起这脸！

林老爷和宋槐安走出书房，就见林知繁站在长廊拐角处候着。林老爷想起昨日大郎派人问他，林知繁最近是不是心绪不佳，他当时还以为她是因为烦恼婚事，才跑到山麓书院找大郎诉苦。现下看到两人这般，他心中隐隐明白了些什么。

林老爷咳了咳，对宋槐安道：“我与陆山长单独聊聊，你晚些过来吧。”说完，看了眼林知繁就走了。

宋槐安一步步向她走近，白色衣袍随之轻轻晃荡，面若美玉，目似春水映桃花，清冷中又泛着涟漪。

她心神陡然一滞。

“我还以为你不答应。”

“提亲这样的事应当由我来做。”他的语气里有着与年纪不符的沉稳。

一霎间，仿佛有一股清风拂过她的心田。

她昨天确实太过着急，若是那一番话叫旁人听见了，难免将她看轻。他叫她别急，想来心中已有主意，有些事有些话他身为男子主动揽过去做，比她更合适。

“谢谢。”

林老爷将宋槐安上门提亲之事告诉林老太爷。

林老太爷怀里抱着喵喵，有一下没一下地抚着它的毛发，难得没有直接抡棍子。

看样子，他对宋槐安还算满意，林老爷舒了一口气。

林老太爷缓缓道：“他父亲也是个人物，料想虎父无犬子，他也差不到哪去。宋家若是没有没落，凭他的家世与才华，亲事万万落不到我们身上。如果他是我门下弟子，我自是欣然接受。”

他话锋一转，“可他若是我孙婿，我难免要替妧妧多想一些。他家中祖父母不在，母亲亦早逝，也没个兄弟帮持，父亲不仅下落不明，还谤言缠身，妧妧嫁过去怕是操持艰难……”

林老爷心想，我们林家也艰难，一不小心就脚踩夺嫡的船，战战兢兢地，生怕翻船，哪里有功夫挑剔旁人。但他不敢说，老太太老太爷一把年纪的人还要操心这些糟心事，他这做儿子的就是大为不孝。

他偷偷叫下人去把林知繁叫来。

林老爷道：“我知你素来有主意，你怎么想的？”

林老太爷瞥了他一眼，“你不也是有主意？”

一声不吭地定下李家的婚事。

林老爷沉默，不敢反驳。

林知繁思忖了会儿，道：“有一位樵夫从山里捡了三只受伤的狼，他为了将三只狼的伤养好，日日上山打猎给它们喂食，但有一天自己却病了。随着他的病情不断恶化，狼身上的病还没好，饥饿难耐之下，一只狼忍着病痛离开了，另一只狼饥渴地目光终于还是投向了樵夫。它正准备扑上去撕咬樵夫，却被最后一只狼给吓退，那只狼冒着寒光看它，它打不过就跑了。最后那只狼咬掉身上的血肉给樵夫吃，等樵夫醒来，狼死了。”

林老太爷摸胡须，作思考状，“东郭与狼？”

又不太像。他摇摇头。

“乌鸦反哺？羊羔跪乳？”

林知繁笑了笑，故作悬念：“都有。”

林老太爷纳闷了，问她怎么看待自己的亲事，她反倒给他讲寓言故事。

他哼了哼，小孩子才猜。

“别拐弯抹角，直说。”

林知繁道：“宋郎君便是那懂得反哺、跪乳之人。”

而静王就是那个恩将仇报的狼。她心里切齿道。

林老太爷斜眼看她，这还没嫁过去呢，就已经学会委婉曲折地夸人了？

他冷脸道：“你们父女二人已经商量好了，还来问我做甚？”

喵喵被他突然冷冽的语气吓到了，从他怀里跳下来，林知繁立马上前将它抱在怀里，一边轻轻地安抚，一边笑脸盈盈道：“我家祖父有独到的慧眼，能辨是非曲直，能识善恶忠奸，任它是魑魅魍魉还是牛鬼蛇神，都休想逃过您的火眼金睛！”

林老爷偷瞄了眼他家老爷子，果然脸色缓和了很多，嘴角还隐隐地上扬，可见夸得他心里舒坦了。他总算知道老爷子为何这般喜欢林知繁了，这小嘴跟抹了蜜似的，搁谁身上谁不开心。

林老太爷依旧嘴硬道：“哼，尽说好话糊弄我！改日叫那宋小郎君来，我考验考验他酒量和功课。”

林知繁抿嘴一笑，知是答应了，忙应和道：“好好好，都听祖父的！”

互换庚帖后，接下来就是下聘礼正式订婚的日子，等到订完婚，她同宋槐安的婚姻便可以得到大安法律的保护。届时，就算静王请旨赐婚也没用，官家断然不会为了一个皇子婚事，而置大安律法于不顾的，当今的官家最是注重自己的脸面。

林知繁悬在心里的石头也算是落地了，她这边是没什么阻碍了，反而宋槐安那边倒是曲折不少。

宋槐安的叔母顾氏知道这件事后，跑去陆山长面前闹了一场，说什么她从小养到大的侄子，论血缘关系自然与她这个叔叔叔母最亲，陆山长不过是个外人而已，凭什么插手宋氏儿郎的婚姻！

陆山长并未动怒，也未费口舌与她计较，只拿出一份书信，上头的“逐出族谱”几个字赫然显眼，顾氏心头一惊，那是她之前逼迫宋槐安的叔叔宋方平写给陆山长的书信。

信上说，宋拱辰心术不正，罔顾宗社存亡而捷径取道，以致宋氏一族被逐出京城，困守一隅。如今宋拱辰下落不明，那么便父债子还，要他宋槐安替父受罪，族里商量决定将宋槐安逐出族谱。如果陆山长执意要收留宋槐安，来日他再作奸犯科、胡作非为的话，他陆山长酿下的苦果便自己承担。

明明只是一张单薄的纸，却犹如一把把寒光闪闪的利剑，直刺人心，叫人虽无累累伤痕却千疮百孔，痛到骨头被打碎磨成尘一般。

好在陆山长理智清醒，亲自派人去问宋氏族长，这才知道族里并未做出这样的决定，是宋方平和顾氏他们夫妇二人擅自做主决定的，与他们无关。也正是如此，才让顾氏今日上门讨伐有了借口。

顾氏忘了书信一事，却忘不了九年前她从身份高贵的诰命夫人沦落成乡野村妇，不仅闺中密友嫌弃疏离，就是她最亲的娘家人也从此与她断绝关系，再无来往。

她不是一开始就这般刻薄市侩，嫁入宋府后，她上侍奉公婆，下抚育儿女，与妯娌和睦相处，知书达礼又勤俭持家，人人夸赞。可换来了什么？换来了一朝跌落阴沟外，雕虫鬼蜮魑魅附，人人可唾，人人可欺。

她一想到这些，脸上的那丝慌乱便烟消云散，眼底凝起压抑的恨意，片刻又绽成笑脸，却像冬日里的寒冰没有温度，“我们从前做错了事，如今我们已痛定思痛，决心改过，断然不会弃三郎于不顾，他的婚事也不会不顾的。”

轻飘飘的几句话便将书信一事掠过，话题转回到宋槐安的婚事上。

陆山长凌厉的目光投过去，却不看顾氏，只盯着宋方平，语气低沉：“你兄长他一生清廉如镜，正直为人，却不防奸人当道，小人作祟，害他至此。你是他至亲的弟弟，却同世人一般侮他辱他，连他唯一的血脉也百般相逼，宋老太爷九泉之下如何瞑目，你如何对得起手足之情？”

顾氏见宋方平脸色逐渐僵硬，双手紧握在一起，知道他这人最是软弱，旁人三言两语便可左右他心志，当下急忙道：“可若不是他，我们又怎会沦落到这般地步！”

陆山长叹气，仍是对宋方平说：“你若还良心未泯，便回去吧。”

顾氏“腾”地一下从椅子上跳了起来，半点形象全无，冷冷喊道：“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三郎婚事未定，回去做甚！”

宋方平闭上双目，苦痛使得他的脸扭曲成了一团，良久，他缓缓地睁开眼睛，道：“我愧对兄长，辜负父亲嘱托，自知无颜面对，三郎往后就交付与山长，我再不过问。”

他朝着陆山长深施一礼，顾氏恼怒还想再说些什么，就被宋方平唤人制止，连拖带拽地弄走了。

陆山长看着他们离开的背影，一言不发，摇摇头便回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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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章 身正影直何惧烈火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