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怜身上衣正单,心忧炭贱愿天寒。”⑴不期然的赵棠想起了这首诗。
大昭建朝后有朝臣提出石炭作价几何,太祖皇帝认为石炭“为民日用”,税金由十抽七改为十抽三,减轻了石炭场还有百姓大压力,如今碳价突然上涨,定然是有一环出了问题。
如今已经九月,石炭价格事关百姓是否能过个好年,能否度过寒冬,赵棠做不到视而不见听而不闻,但若是仅凭石炭价格细微的变化,根本不能引起其他人的重视,甚至也会会无端的引起喧哗恐慌,招致朝臣攻讦。
这边的赵棠陷入了进退两难的境地,另一边寄往安庆府舒州郡的信也在半个月后送到了苏珏的手中。
自从苏珏接手苏家的生意之后,身边的女使便换了个人,之前的女使比她只大了两岁不过只是个孩子,平日里看不出来,可遇上事情便显得有些不足了,是以苏明珠将自己身边的荷月调给了苏珏,现在苏珏的身边有两名贴身的女使,平日里荷月跟着苏珏出门谈生意,原来的贴身女使青莲依旧是她身边大丫鬟,只不过主要是替她打理府中的事,生意上的事主要由荷月负责。
“去通知各个铺子的掌柜,抽十分之二的营收购入石炭。”苏珏阅后即焚,出了书房吩咐荷月。
荷月也不多问什么,这几个月下来,大家对小姐的能力有目共睹,小姐的吩咐照办就是,没必要多问,倒是另一边的苏明珠有些好奇,没等她问出口苏珏就已经自己开口了。
“玉京来信,恐煤价上涨,需早做准备。”
这里的早做准备并非单纯的指替自家准备足够过冬的煤炭,也是指在力所能及的范围内购入多余的煤炭,若是有必要便兜售给需要的人。
苏珏有时候觉得殿下并非是一个十足的政客,反倒像是一个士子,颇有“达则兼善天下”的仁心。⑵
“可咱家并不做煤炭生意,无官府批文也擅自卖煤炭可是要受牢狱之灾的。”苏明珠以为玉京传信使想要苏家以此发一笔横财。
苏珏摇摇头,解释道:“并非做生意,殿下心善不忍百姓吃苦罢了。”说着,又想到了另一茬“不过,虽然无官府的批文不能做煤炭生意,但以物易物想来是可以的,若是价格确实一直上涨,我们便多购入些,不与百姓做生意,但高门大户想来过冬是缺不了煤炭的。”
殿下有兼济天下的心苏珏没有任何意见,只不过她是个不折不扣的商人,有利可图的事她也不会错过,先抽两成营收买入煤炭,若是此时属实,那便再购入些红罗炭还有无烟炭,专门与那些高门富户以物易物。
发百姓的难财想来殿下十分的不忍心,但是那些高门富户的银钱却是实打实从百姓身上搜刮来的,不赚白不赚。
赵棠想了许久最后从书房中走了出来,并非是她想到了万全的法子,而是她该去武成阁点卯当值了。
今日起的虽早,但那两封信废了她不少时间,是以匆匆用过早膳赵棠便朝着武成阁赶去。
连着告假两日再回武成阁赵棠有一瞬间的恍惚陌生,不过重新融入到忙碌中后陌生感便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熟悉的繁忙勤苦。
“殿下这两日好歇。”
武成阁这么大点地方,赵棠告假的事情谁都瞒不过去,更何况她乘着带有羲和公主府标志的马车出城一事也并未躲着人,几乎所有人都知道她出城去城外游玩的事。
武成阁共事这么久大家也都大致摸清了这位公主的性子,平日里没什么架子,有问有答,并不像传言的那般嚣张跋扈,武断专横,平日里也敢闲聊几句。
“不过是城外歇了歇,过几日休沐,季大人也可以出城散散心,松柏苍翠,枫叶烈如火,晴空鹤成排,倒是不错的去处。”赵棠并不摆架子,虽说并非有问必答,但是平日里闲谈她也不会刻意的不接话。
眼前的这位季大人乃是隆庆二十九年的二甲进士,运气好进了翰林院,做了庶吉士,又有幸被选进武成阁参与本朝史书编纂,平日里尽心尽力,只有一点,这个人的话实在是有些多,平时事忙也就算了,若是闲下来,最闲不住的便是他的嘴,但他也不说什么别的,多是聊些家长里短的,不接话便罢了,一旦有人接话季明的话匣子便关不上了。
赵棠原本不想开口,这个想法在心中转了个弯后还是接了话。
“殿下可有推荐的去处?”季明也不多客套,更不知谨言两个字如何写,今日不忙,他便有闲心多说两句,“过几日休沐,下官打算带着拙荆出城赏景,不过殿下也知,下官并非玉京人,对玉京实在不熟。”
这些话如果换了别人定然是提都不敢提,偏就季明不觉得有什么。
赵棠闻言深深地看了季明一眼,也不藏私,说了几个地方,最后又添了一句“季大人与夫人若是想要玩的尽兴,最好同薛老告假几日,玉京城外有意思的地方不少。”
季明其人,年轻又心热,平日里话虽多,但并不是一个信口开河的人,这样的人实在是一个好用的人才。
赵棠在季明找上她的那一瞬间心中便生出了一个想法。若是由她开口提出炭价上涨一事难免有些小题大做哗众取宠,但是如季明这样的年轻人,有热血有抱负,头脑又灵光,实在是一个很好的传声筒。
一些她不便开口的事情可以借季明的嘴在武成阁内传开,最后一定会在官员之间传播开来。
“多谢殿下,”要不说季明这个人善谈,寻常人聊到这里就该提出告辞,偏就他不一样,他想接着聊天,今日薛成方不在,众人手中的事也不多,他便放心大胆的开始同赵棠闲聊,“殿下觉得城外哪几处的景色最美?”
若是放在平时赵棠这个时候已经准备闭嘴让季明知难而退了,但此时她心里有了别的打算,自然不会像从前那样随意地聊几句便转身忙手中的事,她自然而然的接话,甚至有意将话题扯远。
赵棠说了几个地方之后状似不经意问道,“城外的景色各有各的不同,季大人为何想着分个高低?”
“拙荆年少,总喜欢看些不一样的,与旁人不同的,可我也不清楚究竟有什么不同。”
赵棠看了一眼季明,眼前的人如今不过二十出头,想来夫人更是年少,贪爱与众不同实属人之常情,赵棠又说了几个地方,“这几个地方虽也在城郊,只不过与其他地方有些不同,远了些少有人知道,尊夫人应当会喜欢。”
前头赵棠提的地方确实是城郊赏景秋游的好去处,后头这几个却带了私心,玉京地处偏北,九月已是末秋,为过冬准备早的人家此时家中已经预备着买煤炭过冬,更容易发现问题,如果没能如愿,赵棠看了一眼季明,也还有其他的办法。
“殿下实在是热心肠。”季明谢道,年轻的面孔上带着喜色。
赵棠心中感慨,这样自在肆意的笑果然在年轻人的脸上更为赏心悦目,旋即便想到,在西南时似乎从没在谢敏诏的脸上见过这样张扬肆意的笑,无论是成功亦或是失败,谢敏诏脸上的表情都不会有多大的改变。
想起谢敏诏赵棠不免的便想起了阙菱和桂三娘,还有木兰军。若是炭价上涨一发不可收拾,恐怕木兰军军中过冬也不好过,西南凛冬虽说与玉京不能相比,但若是炭价上涨,这个冬天恐怕也不好过。
看来还是需要再给苏珏书信一封,赵棠心中如是想着,心中有了事再看眼前想要继续闲聊的季明便有些不顺眼。
“季大人今日手中的差事忙完了?”赵棠冷不丁的问了一句。
脸上的笑一瞬间凝滞,季明高谈阔论的打算在这一刻破灭,“殿下实在有些没情趣了。”说着略带遗憾的回了自己的位置上。
这句话根本不能叫赵棠放在心上,与自己的同僚为何要讲究情趣,就算是要讲也该是与他她的驸马讲。
武成阁事少时便能早些下值,平日里都是酉时下值,今日申时末赵棠便出了武成阁朝着自己的凤栖宫去,她心中挂念着木兰军,急着再往安庆府送一封信。
这封信写的简单,只不过信中唯一要强调的是,苏珏不能与木兰军有过多的牵扯,起码在明面上,安庆府苏氏商铺与西南黔中府木兰军不能也不该有任何关系。
如往常一样这封信辗转几手之后被寄往安庆府送到苏珏的手中。将信送出去后赵棠再一次的收到了林筱雅的信。
这次的信中并没有说什么事,只是写了一篇文章,文章并不是出自哪位大家之手,而是出自林筱雅。
赵棠将信在桌子上摆好,在书架的最下面拿出了三百千。三百千是她年幼时的启蒙书籍,年龄渐长后便被摆在了最下面最不起眼的地方,寻常出了打扫无人注意。
这是赵棠与林筱雅两个人才知道的密文。两个人曾约定若是信中涉及朝政或者不便公之于众的事那便以密文代替,而这不起眼的三百千便是解密的关键。
⑴“可怜身上衣正单,心忧炭贱愿天寒。”:出自《卖炭翁》by白居易
⑵“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善天下”:出自《孟子》的《尽心章句上》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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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9章 NO.5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