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真?”有庆大姐虽然嫁得不远,可婆家不太宽和,除了逢年过节鲜少能回娘家。
“当然是真的,昨儿就叫人捎了话回来,只是太晚了没来告诉你们,我娘就怕你出了门,所以一大早把我从床上薅起来传话,搞得我瞌睡都没睡醒。”他说着露出一副委屈的样子。
从大姐要回家的信儿捎回来那一刻起,家里就弥漫着一种欢喜气氛,他昨晚上激动到好晚才睡着,现在被逼起了个早,搞得他哈欠连天的。
“哈哈哈哈......”巧云把江有庆往灶房里带,一面说道,“来,洗把脸就清醒了,我这儿刚烧了洗脸水。”
昨儿佩莲给她拿的几块芝麻糖还没吃完,她本想留给她爹喝了药甜嘴,偏偏她爹不爱吃甜的,正好拿给有庆吃。总共有四块,她拿了两块给他,剩下的两块留给小壮。
“喏,看这是什么?”她像变魔法样把糖块递到有庆眼前。
有庆见了芝麻糖,睡意惺忪的眼睛一下子变得炯炯有神,连忙塞了块进嘴里。他在心里美滋滋地想着,不晓得他大姐会给他带啥好吃的回来,又有得吃了,真快活。
他洗完脸蹦蹦跳跳跑回去给她娘回话。
江顺听到说话声在屋里问是谁。
巧云给他端洗脸水去,顺便把大堂姐玉梅夫妇要回娘家的事说了。
“这倒难得。”江顺笑叹,“既然你伯娘专门来说了,吃过早饭你便去吧,别让她等。”
巧云把脸盆放在桌上,给她爹拧帕子,“早着呢,有庆说他们要下午才到,我吃过中饭再去帮着张罗晚饭就成。”
孙氏做饭粗糙,灶上功夫远不及巧云,她一大早起来铺排:有庆跑腿儿,江有才去镇上打酒,江昌帮着她杀鸡、砍腊肉骨头。
江昌嘴上不说,其实他心里很疼这出嫁的大姑娘,一个劲儿叫孙氏张罗些好饭食。
就连江老太也到灶前帮着烧火。她年纪大了,早就没有那个精力忙前忙后,不过烧饭的经验却老到,指点着孙氏烧鸭子,又教巧云炸酥肉。
“这粉浆不能调得太干,不然下锅就散了,还容易糊锅,太清了也不行,浆挂不住,调到能用手舀起来慢慢往下流就最好了,炸出来的酥肉才酥。”
“打两个鸡蛋清在里头,里头的酥肉更嫩,炸出来的颜色也好看。”
三个女人在灶房忙活一下午,整个院子都是香的,馋得有庆和家里小黄狗一起扒着灶房门流口水,孙氏悄悄塞了一块酥肉给他,将他打发走,还说:“别再来望嘴了啊,一会儿你姐夫回来瞧着像什么样。”
有庆只能跑外门口跟他爹、他哥一起等人,他只想着人到了好开饭,一个劲儿念叨着,“他们咋还不来啊!”
灶房的里香味一阵香锅一阵,他口水都快包不住了。
江昌忍不住训他,“安生呆着,跑得我眼花。”
又道,“我可跟你说,一会子上了饭桌斯文些,别跟饿死鬼投生似的,要是做出些没出息的模样小心我捶你。”
女儿是亲生的,家里人啥样倒无所谓,可女婿是贵客,要好生待着。
江有庆背地里偷偷扮鬼脸,嘴里却乖顺应承,“知道了。”
等了半天,直到太阳都落下山大半边了,才见着一道孤寂的身影孤零零从前方小道上走来,手上挎着个小包袱,细细一看,正是玉梅。
“啊,是大姐!”有庆高兴得大喊。
江昌站起身左右没见着女婿,问女儿道:“孝全呢?”
玉梅支支吾吾道:“他有事儿,就不来了,叫我跟你们说声对不住。”
说这话时她羞惭得脸都红了,连回娘家男人都不一道来撑面子,不用问就知道她在婆家过得有多不如意。
这是正好孙氏听到动静从屋里出来,一打眼就看出女儿的为难,江昌还想再问,孙氏忙碰了碰他胳膊使了个眼色,他硬生生把话咽了回去。
不管咋说,姑娘回娘家就是喜事,几人把她迎进了门。玉梅进屋放下包袱,梳洗过后,孙氏就预备开饭,玉梅道:“我还是先去瞧瞧顺叔吧。”
她这次回来本就是专为探望他的。
前段时日她就听说巧云爹伤了腿,一直想回娘家来看看,可她婆婆左躲右闪 ,一下说秧田里的草该扯了,扯完了再回,一下说玉米苗出齐了,等不得要栽种下地,话里话外的意思是没必要跑这一趟。
她念了好几次,婆婆才松嘴,结果临到了今儿早上,婆婆还使借口把她男人留下了,让她一个人回来。她也管不了那么多,一个人回就一个人回吧。
孙氏把巧云从灶房喊出来,让她陪着玉梅走一趟,自己进灶房去照管锅里。
到了那边,江顺看时候不早了,也没留玉梅多说话,叫她先回来吃晚饭,改日空了再过去玩。她们回来时江有才兄弟收拾桌椅了。
接着开始上菜。看着桌上满满当当一桌子好菜,还有一壶酒,玉梅心里很不是滋味,她在婆家说不上话,又攥不动男人,几时有过这样好的待遇。
饭菜上齐,巧云解了围裙要回去伺候她爹吃饭,大伙儿都留她,孙氏道,“你坐下来安心吃吧,我早就把菜拣了一碗出来,一会儿有才端过去去伺候他吃。”
她忙活这一下午,哪能空着肚子回去呢。
江老太也道:“你玉梅姐好不容易回家来,你就伴着吃顿饭吧,人多热闹。”
巧云却情不过,没多扭捏就坐下了。
江老太给玉梅夹了一箸菜,“玉梅啊,吃这个粉皮子,你往前最爱吃,你娘特意放了肉做的。”
玉梅端碗伸手接了,眼圈红红的低头扒饭。
巧云觉得堂姐脸上带着苦涩,眉头总是不自觉皱着,往昔她未嫁人时温善大方的模样如今全然不见了,一副瑟缩受气小媳妇样。
一顿饭不冷不热地吃完,玉梅身子不太舒服,孙氏陪她去了里屋,巧云帮着收拾碗筷。
江昌脸色不好看,背着手一瘸一拐出门也不知去了哪里。
江老太叹了口气,跟巧云一道收拾碗筷,她语重心长地对巧云说,“你往后找婆家眼睛可得擦亮些,女人啊,一步踏错终生受磋磨。”
巧云嗯了声。
晚上,孙氏和女儿相伴而眠,江昌去隔壁屋跟江有才兄弟俩一道睡。
孙氏侧躺枕着胳膊问女儿,“到底是咋回事,明明捎信儿说两人一块儿回的,今儿咋就你回来了呢?”
玉梅道,“本是说好一道回来,早上临出门,婆婆把他拉着进屋去说了几句话,他就说不来了。”
她婆婆一向不很喜欢她,拉着儿子蛐蛐是常事,她又不是张扬硬气的性子,只能受着。
“你有身子的事儿你婆婆晓得不,她还是同往常那样待你?”一个月前,玉梅悄悄托人给娘家捎来口信,说有两个月的身子了,孙氏很是高兴了一场。
玉梅缠着胸前的头发,撇嘴道:“咋不晓得。还不是那样呗。”
孙氏听了忍不住在心里骂:这天杀的老虔婆!
“都怪你爹,年轻时在外勾勾搭搭不着调,反带累了你。”
江昌年轻时模样不差,人又风趣,性格有些风流,名声一向有些桃色。当初经媒人一说,孙氏一眼瞧上了,很快成了亲。她后来过了门才知有那些个事儿,江昌成了亲也没见收敛,依然爱跟大姑娘、小媳妇儿调笑,孙氏每次想要发作都被他哄得晕头转向的,最后都不了了之。
玉梅出了嫁,婆家和妯娌老是拿这事呲哒她,说她有个那样的爹,她也难说是个安分的,玉梅男人又是个只会听爹妈话的孝子,从不为她说话,日子可想而知又多憋屈。她回娘家哭了几回,后来江昌又摔了腿,这才安分许多。
为着这样不光彩的缘由,明知玉梅婆家待她刻薄江家也不好闹开来,只能闷在心里不上不下,孙氏想到这里忍不住在女儿面前掉眼泪,“早知道你爹是这样一个人,我宁愿去苦尼庵做姑子也不嫁他。”
玉梅不想再说这些不高兴的事,转而说道:“娘,二弟也到了年纪,家里是不是该给他说亲了?”
江有才比巧云大半岁,去年冬满了十八。
孙氏收了眼泪道:“说是这样说,可一时又哪里去寻那么合适的人家?少不得慢慢留意。”
玉梅记得她娘以前说过,想给她弟找个近处的人家,“二弟不是打小跟素花玩得好吗?我看她就不错。”
“谁都可以,她不成!”孙氏脱口反对。
这话怎么说?玉梅追问了几句,孙氏起先不肯说,问得久了才道:“你爹年轻时就想勾搭何寡妇,为着这个我们闹了多少?这次你顺叔腿伤成那样,也是因着她,咱们两家简直是宿世的冤家,又怎会结亲?”
“当真?”玉梅听了好不惊诧,她爹竟还勾搭过何氏?她喃喃道,“咋会呢,何二婶瞧着很安分哪。”
老实,又不爱打扮,他爹哪能去勾搭她?
孙氏恨铁不成钢道:“她再安分,挡不住你爹臭苍蝇似地往上巴。”
“再说了,她面上瞧着安分,背后谁晓得啊。”
玉梅张口欲说话,突然胃里一阵翻腾,她忙支起身子趴在床边呕了几声,最后啥也没呕出来。
孙氏丢开话头爬起来给她拍背,心疼道:“这变了女人啊,就是遭罪,要不要吃点酸枣糕压压?早上特意叫你二弟买的。”
玉梅有气无力地摇了摇头,“酸枣糕吃着不够酸,我现在嘴里只想吃些酸的。”
这深更半夜的,哪里去找酸的,孙氏瞧着女儿脸都瘦尖了,着急又无奈,她绞尽脑汁想了想道:“这时节太早了,屋后头那颗杏树上的杏儿才冒头呢,淡瘪瘪没味儿。只有枇杷是去冬开的花,现在有果子了,那个酸,我明儿叫你小弟出去给你寻些来。”
家里没栽枇杷树,只能在村儿里去寻了。
听她娘这样一说,玉梅感觉心里有了盼头,顿时好受了许多,母女二人复又躺下。
玉梅接着先前的话问道:“那我爹现在跟何氏还有瓜葛不?”
“多少年前的事了,自打何氏成了亲,两人就没往来。”孙氏道。
玉梅这才松了口气,心道还好还好,不然以后二弟都没法做人了。
其实何氏成亲前也没搭理过江昌,出阁前本本分分当姑娘,嫁了人一颗心拴在自己男人身上,从不在外胡来,偏偏她越是这样,孙氏对她越是有种有股说不清道不明的嫉妒,过了这些年,心里依旧不平。
说来说去,只有玉梅怀孕算得上是件喜事。
孙氏道:“酸儿辣女,你这胎多半是男娃,到时候你婆婆也就没那么瞧不起人了。”
玉梅心想,她两个妯娌都生的女娃,她要能生个男胎,还真不好说。
江有庆本以为能睡个懒觉,结果大一早就被他娘喊醒,说她大姐口里没味儿,要吃些个酸的,叫他出来寻些酸枇杷。他满村儿转了一遭,枇杷树倒有,就是没见着结果。
他不知不觉转到了江顺屋跟前,就想着进去打个花胡哨,推开院门就往屋里跑,嘴里一面喊道:“巧云姐,巧云姐。”
恰巧今天是姜郎中上门来给江顺看伤的日子,巧云没有下地干活,在家里等着,有庆来时她正坐在灶屋守着小炉子熬药。听见有庆叫她,她起身到灶房门口搭话道:“咋这么早就来了?”
“我娘打发我出来给大姐寻果子。”有庆跑过来道。
巧云就问他,“寻什么果子?”
江有庆愁眉苦脸道:“酸枇杷,我在村里跑了个遍也没找着,回去只怕要被我娘骂,我干脆过来耍耍。”
巧云啊了一声,随即道:“费那心去别处去寻做啥,明明近处就有。”
江有庆连忙问她:“哪里有?”
巧云故意逗他不说。
江有庆上前抱着她的胳膊撒娇,央道:“巧云姐,你就跟我说了吧,我好寻些回去给我娘交差,不然少不了一顿骂。”
他娘瞧着心情不很好,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可凶了。
巧云这才道:“隔壁何二婶家不就有?前几日我去她家串门子,见果子结得好着呢。”
这一提醒,江有庆恍然啊了声,道:“我想起来了!那次我去找小壮玩见过,只没上心记着。”他说着就要去隔壁找小壮讨。
巧云叫住他道:“小壮对那树枇杷宝贝着呢,天天巴望着,只等黄透了好吃,你去讨他指定不给你。”
“那咋办?”
巧云道:“你等着,我给你拿两块芝麻糖,你给小壮吃,就说是我叫你去讨的。”
有庆揣着糖朝隔壁小壮家去了。
没过多久,只听隔壁院子里传来小壮急切的声音,他大声呼道:“巧云姐,巧云姐,你快来啊,有庆哥摔着了!”
巧云听了连蒲扇都忘了丢,赶忙跑过去。
她跑到何二婶家院子,只见江有庆哭兮兮跌坐在地上,身旁还洒落了一把青葛葛的枇杷,她几步上前将人拉起来,问道:“好好的咋摔了?”
今天是肥章,快快来杀!
最近的天气真怪,时冷时热......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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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苕粉皮炒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