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到谭秀才可能是个拈花惹草处处留情的人,青桃整个人都不太好了。
她寻思着找机会探探谭秀才的口风,若他品行有失,得让邱婆子管管,否则哪天闹出事追悔莫及。世人太看重名声了,前两年隔壁村有个年轻媳妇被婆婆怀疑偷吃家里的肉,事情传开她娘家兄弟的亲事差点黄了,还是她为自证清白挥刀剁了自己两根手指头才让事情平息下来的,尽管没了两根手指,娘家兄弟还是恨上她了,觉得她连累家里人之后再不和她往来。无凭无据的怀疑揣测尚且能毁掉人,何况是谭秀才有迹可循的勾三搭四。
她不动声色数了七十六个铜板给妇人后拎着肉走了,没提篮子拎不了太多东西,除了肉她只买了两根山药。
天不好,东边似名未明,灰亮灰亮的,像要下雨似的,离开时遇到耕田村村头的李家媳妇,她来集市卖黄豆,青桃托她给邱婆子捎口信说她们过些天就回去,书塾每个月有四天假,谭秀才总说忙,除了逢年过节以及老两口寿辰他很少回村,青桃一直以为他不回村是想专心读书继续考科举,直到前几天她才发现不是那么回事,谭秀才忙是因为去短学帮何树森给学生教课,谭青槐告诉她四天假谭秀才三天都在短学,与其长年累月的花时间帮朋友,不如回家陪陪爹娘,去年冬天谭老头生了场重病,最惦记的就是谭秀才这个长子,谭秀才若能多抽空回家,谭老头肯定欢喜。
走到半路天儿就飘起了雨,如丝细雨,像晨间霜雾晶莹剔透的湿了头发。
盆里的衣服洗完了,邵氏在竹竿前晾衣服,青桃和邵氏说这事,邵氏说做不了主,等谭秀才回来说。
衣服滴着水,整齐而不乱的搭在竹竿上,邵氏把盆里拧了衣服的水端去倒掉,青桃注意她哭花的脸重新上过妆,很淡很淡的那种,不仔细看根本看不出来,以为是谭青槐在医馆说的话起了用,进屋拿了个筲箕装肉和猪腿,接着找竹夹子夹猪腿的毛。
雨天总有风,青桃坐在屋檐下,风冷飕飕的往脖子里惯,筲箕在她腿上,左手抓着猪腿,右手握着夹子,熟稔的夹毛。
倒水回来的邵氏看愣,“青桃以前夹过猪毛?”
家里婆婆当家,家务活由几个媳妇轮着做,灶房活却是她揽了的,谁都插不了手,青桃从哪儿练出来的?此刻她脸上的惊讶不比看着青桃揉面蒸馒头来得少,
青桃不知道邵氏心里九转千回,老实回,“夹过。”
邱婆子眼神不好,买回来肉都交给她处理的。
邵氏惊得嘴唇微张,“你奶同意?”
村里人把灶台活看得重,煮多少米揉多少面都由婆婆说了算,碗柜钥匙也是婆婆拿着的,她嫁到谭家生了三个儿子也只有生火的份儿而已,青桃竟能碰到肉?
青桃不明所以的点头。
邵氏不说话了,看青桃的眼神有了天翻地覆的变化,邱婆子爽利能干,再忙再累都不舍得把灶房的活给别人,有年农忙她累得中暑,二弟妹看她太累问谭老头要了灶房的钥匙淘米煮饭,刚把火点燃被出来找水喝的邱婆子逮个正着差点没把她杀了,那次谭老头都被邱婆子揍得在床上躺了好多天,自此无人敢碰灶房的活儿。
拿谭老头的话来说,邱婆子哪天病得起不来全家也只能饿着肚子等,等她开米缸做饭。
把灶房看得比亲儿子重要的人竟分给青桃,邵氏感觉喉咙干,沙着嗓子问,“那你煮饭吗?”
“煮啊。”青桃低着头,看不见邵氏脸上的震惊,悠悠道,“农忙地里活多,我干不了重活,就在家煮煮饭洗洗碗。”
家里有大人的女孩是不用下地干农活的,顶多扯猪草捡菌子做家务活而已,她奶怜她爹娘不在身边,什么都不让她做,煮饭还是她自己提的,她奶怕她把房子烧了,在家盯了两天才答应她煮饭,像她堂妹青杏也嚷着煮饭,她奶说没时间盯她,直接不让她进灶房。
她奶心细谨慎,跟着她倍感踏实。
青桃道,“月底咱回村看看吧,地里的红薯该收了,也不知道收成如何。”
许久没回应。
青桃抬眸,只看邵氏蹙眉站在院子里,整个人像被雨雾织起的薄纱罩住,表情模糊不清,青桃问她怎么了,邵氏道,“你是城里姑娘了,庄稼那点事和你没关系了,咱们在镇上有宅子,你爹有束脩,咱是城里人了。”
青桃刮了下竹夹子沾的毛,漫不经心道,“哪爹天没束脩了呢?”谭秀才不教书了肯定要回村种田的。
雨淅淅沥沥大了起来,邵氏疾步走到屋檐下,不发一言。
青桃想早点把猪脚炖上,夹猪毛也没说话,邵氏放下盆出了门,谭青槐鬼鬼祟祟从房间出来,目光望着门口脆声道,“娘这辈子只想做城里人,没看她每天抹得像个鬼似的出门啊。”
在青桃身边坐下,望着雨叹气,“真不知道城里有什么好,我喜欢乡下。”
青桃仔细盯着白花花猪皮上的毛,问他,“为什么喜欢乡下?”
“大哥不就搬回村里住了吗?”谭青槐面露憧憬,“大哥读的书多,又过了县试和府试,去过郡城,最后竟选择住乡下,不就看到乡下的好了吗?”
青桃:“......”听着好像有那么些道理。
但是,青桃说,“大哥住老宅是想好好读书参加明年的院试。”是为了出人头地。
谭青槐嗤鼻,“谁知道呢?三姐你信我是不信的。”
青桃:“......”
其实青桃也好奇谭青文为什么回老宅住,这间宅子不大,但安静得很,谭秀才他们白天在书塾晚上才回来,邻里多出门干活去了不在家,打扰不到他看书,好端端的怎么就回老宅住了。
青桃问,“是不是爹和大哥说想接我来镇上?”所以谭青文给她腾地。
谭青槐偏头,满满不赞同的反问,“你觉得大哥有那么好?”
“......”
“爹说接你来住是大哥在老宅住下后的事...”谭青槐道,谭青文扯什么安心读书准备明年科举他是不信的,谭青文就是个好吃懒做的主,肚里没多少墨水,偏他爹觉得他才华横溢能考个秀才回来而已,谭青槐凝神细想,许久也没想出原因,问青桃,“你说月底回老宅是真的吗?”
见着谭青文总能找到点端倪。
“要看爹怎么说。”
谭青槐撇嘴,“爹还不是看何叔。”
谭青槐以前挺喜欢何树森的,自从被何家老太太骂过后就不喜欢何树森了,总觉得何树森看着斯文其实和他娘没什么两样,当然这种想法他万万不敢告诉别人,也是现在和青桃亲近敢发发牢骚,“何叔像盯着咱爹似的,每次咱爹休息他就有事,咱爹那人啥都好就是不懂怎么拒绝人,这些年没少帮他教书。”
“三姐,咱家当家的是你该多好。”
敢跟周荣娘讨价还价要工钱,敢背着爹娘去何家要钱,太拽了,青桃要是当家,谁都占不了他们便宜。
青桃没把这话放在心上,爹娘在哪有她做主的份儿,何况她上边还有大嫂呢。
雨又小了,邵氏拿着个竹夹子回来,看到谭青槐大咧咧坐在凳子上眉头紧皱,“大夫说你不能乱动,你怎么跑出来了?”
“我没事了。”周荣那身肉不是白长的,他伤口一抽一抽的疼,躺着越来越疼,找青桃说说话还能分散注意。
邵氏搬了凳子坐在旁边帮着夹毛,时不时抬头看谭青槐额头的伤,抹了药膏缠着布带看不出多大的口子,她担心会留疤,留疤的话会影响将来参加科举,邵氏让他回屋躺着。
谭青槐不听,问青桃会不会煮饭,想吃青桃煮的饭,尝过青桃做的包子后他意犹未尽,到现在嘴里都还记着那种味道的,看筲箕里的那条肉不小,他又问,“三姐,能做包子不?”
青桃去面馆做了两天学徒工后发现没工钱就不愿意做了,说要做帮工,为了证明她会,特意做了一蒸笼包子,皮软馅儿多,比面馆卖得好吃多了。
他舔了舔唇,看着肉就馋得流口水。
“你额头有伤,不能乱吃东西,先忍着,好了再说。”邵氏一锤定音。
午饭是邵氏做的,炖猪脚花时间,晌午没来得及,只做了肉,然而左等右等不见谭秀才他们回来,雨绵着分不清时候,就在邵氏准备出去看看时,谭青武嘿嘿嘿地笑着回来了,说谭秀才被赵氏叫住,约莫不回来吃午饭了。
周荣打了人,赵氏理应给个交代,但这种事该和邵氏说,赵氏找谭秀才做什么?青桃端着饭碗,递给谭青槐就出去找谭秀才。
邵氏要拦。
谭青槐制止她,“三姐给我报仇去了,娘拦她作甚,周荣娘是个厉害的,爹耳根子软肯定说不过她,三姐挫挫她的锐气是好事。”
邵氏:“......”
“你三姐才多大...”
谭青槐打断她,“三姐年纪不大,但跟着奶奶长大,骂人还会输给周荣娘不成?”
邵氏:“......”
谭青槐幻想的画面并没有发生,青桃到街上就遇着谭秀才回来,见到她谭秀才笑着大步过来,“果然闺女孝顺惦记我这个做爹的。”
青桃天天来书塾接他,其他几个夫子看得羡慕不已,而且青桃五官像他,眼睛大鼻子挺,精致又好看,几个夫子都问青桃多大许了人家没,想结亲的表情让他倍感愉悦。
一家有女百家求,他有个好闺女。
“下雨呢,小心着凉,镇上又不大,爹还能丢了不成?”谭秀才眉开眼笑的说。
青桃笑不出来,她问,“赵婶子找爹有什么事?”
她出门时顺手拿了把伞,伸到谭秀才头顶,被谭秀才躲开了,“这点雨不算什么,你撑着吧。”
“你赵婶子找我说青槐的事,她吓着了,生怕青槐被打傻了,我让她别担心,小孩子皮厚实着呢,哪那么容易傻。”
青桃:“......”
谭秀才又道,“她买了肉要我拿回家给青槐补身体,我没要,孩子嘛,一言不合动手很平常的事,犯不着大题小做揪着不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