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桃当然不会去,劝谭青槐也别去。老太太嘴皮利索,讲起道理一套一套的,普通人根本不是其对手,而且如果撕破脸,以老太太的年纪,吃亏的还是她们。
世人看重名声,一个人名声要是不好,做什么都遭人唾弃,谭青槐要读书走科举的,名声更为重要。
她担心谭青槐偷偷去何家闹事,把话说得很严重,谭青槐不高兴了,红嘴翘得老高,“你是不是觉得我傻?你不去我肯定也不去啊,否则不是找死吗?”
谭青槐倒不是怕老太太,他怕他爹,他爹重规矩名声,不爱和人争执吵架,他大张旗鼓的找老太太理论,不说输赢,被他爹知道免不了挨骂受罚,他爹自诩是个读书人不爱棍棒教子那套,但罚抄书能把人手抄废,比挨打还痛苦,他可不敢惹谭秀才生气,但束脩不能就这么算了吧,他不甘心地看着青桃。
青桃思忖道,“我问问娘再说。”
邵氏不太想聊这件事,碍不住青桃好奇迷惑的眼神,表情拧巴的说了原因:何家想给何树森再娶个妻子,家里银钱不够……
天雾蒙蒙的,凉意更甚,她们坐在井边洗衣服,邵氏捶打着衣服,脸色潮红得像喝醉了似的,青桃打量她两眼,起了一身鸡皮疙瘩,“不是说短学束脩多吗?何家怎么会没钱,再穷能比咱家穷?”
如谭青槐所说,家里确实没钱了,早饭就煮的白粥配的酸菜,酸菜只有小半碗,几筷子就没了,刚来镇上那会她以为邵氏节俭,加上自己只在家里吃晚饭没有多想,后来发现不是那么回事,邵氏属于有钱随便花没钱就不花的人,心里没个数,月底常常是捉襟见肘。
比何家穷多了,何家怎么有脸说没钱。
邵氏挥起手,声音砰砰的落在衣服上,笑青桃,“何家户籍在镇上,正儿八经的城里人,哪儿是咱这种乡下人能比得上的?”
“那老太太还说穷?”
邵氏愣了下,“约莫银钱不够吧。”
“那也不该打咱的主意,咱家四个孩子读书,笔墨纸消耗得快,没钱买怎么办?”
青桃已经跟着谭秀才读书识字了,多数时间都在屋里练字,纸用得快,交了束脩剩余的钱邵氏都给她买成纸堆着。
厚厚的一沓。
“没纸了?”邵氏抬眸,眸底诧然。
她以为够青桃用大半个月呢。
看她眉间浮起愁色,青桃如实道,“纸还有不少,我的意思是娘要留点钱应急,否则家里有个急事怎么办?”
邵氏没想那么多,“不还有你爹吗?家里的事他说了算,有事他会拿主意的。”
“爹也没钱呢?”青桃反问。
邵氏好笑,“你爹咋会没钱…”说到这想起什么,把话咽了回去。
以前谭秀才每个月会留点钱自己用,但人不在私塾就在家,钱没地花,家里有个急事找他就行,邵氏根本用不着操心,都养成习惯了,只是这两年谭秀才经常说没钱花问她要钱……
邵氏舌头打结,沉默半晌,又笑了,“咱家能有什么急事?”
语声刚落,门外就传来急促的脚步声,有个中年男人站在门口急急喊,“小嫂子,书塾出事了,青槐给人打伤了,谭兄背他去医馆找大夫了,让你赶紧过去看看。”
来人是茶铺掌柜,他像往常般开门准备做生意,门外跑来个穿长衫的男孩问谭家怎么走,他与谭秀才关系不错,就多问了两句,知道青槐受伤了,让隔壁掌柜帮忙盯着铺子,他赶紧送信来了。
不多时,门外来了个十来岁的男孩,气喘吁吁的喊邵氏,“青槐被周荣打得流了好多血……”
邵氏没经历过这种事,顿时六神无主,不知所措,到医馆门外整个人还恍恍惚惚的,仰头望着医馆门上的匾额踌躇不前。
青桃扶着她进去。
有个年轻小大夫在里边抓药,盯着青桃看了两眼抬手指左边,青桃偏头就看到木凳上坐着的谭秀才。谭青槐躺在前边竹塌上,额头贴着坨乌黑麻漆的药膏,小脸苍白没有一丝血色,见到她们,努力咧开嘴喊了声娘和三姐,声音虚得人听不真切。
邵氏当即捂着嘴呜呜呜哭出声来,眼泪犹如倾盆大雨喷泄而下,几瞬就湿了衣襟,来医馆的人纷纷侧目张望,谭秀才搬凳子让她坐,柔声道,“大夫看过了,情况不严重,不犯晕就能回家养着。”
见青桃从容不迫的站在邵氏身后,面无半分慌张惊惧,处变不惊的模样颇有风范,他站起身,“你们守着青槐,我回书塾看看,以免又闹出什么乱子来。”
话是冲着青桃说的,青桃知道不是讨论谭青槐受伤的时候,谭秀才是夫子,还得回去授课,她道,“爹忙吧,我和娘守着四弟。”
女儿稳重,谭秀才稍感安慰,看邵氏泪眼婆娑的坐在那像被人夺了魂儿,心里那点事不知怎么说,视线在青桃脸上转两圈,把青桃拉到角落小声商量。
手头没钱,药钱拿不出来,他寻思着回耕田村找他娘想想法子。邵氏三魂丢了七魄,回耕田村不太可能,唯有让青桃去跑腿。
“爹就别担心了,我问茶铺掌柜借了五百文,加上我身上的应该够了。”知道谭秀才不喜欢问人借钱,她拿出怀里的几串钱,低低道,“掌柜来家里报信,娘吓得魂不守舍,我问掌柜借钱说等爹回家拿钱还他。”
出来得急,邵氏连棒槌都没放,哪儿记得钱的事,掌柜看在眼里不会多想。
谭秀才皱眉,“爹回家也没钱还他啊?”
“何家老太太不是拿着咱家的钱吗?”青桃说,“你与何叔关系好,他没钱娶妻会向你借,没开口就说明撑得住,老太太凭什么不还钱?”
谭秀才哪儿懂老太太心里想什么,一时答不上来。
青桃也没指望他回答,老太太不给钱就问何树森要,何树森总不能咬死不认账,青桃让谭秀才现在就去。
事已至此,只有这个法子了。
见两人嘀嘀咕咕的,谭青槐按耐不住,等谭秀才出了门问青桃两人说了什么,青桃瞄了眼哭势不减的邵氏,说谭秀才找何树森要钱了。
谭青槐激动得坐起, “早该把钱要回来了,否则真当咱家好欺呢。”
他握拳挥了挥,满脸愤慨之色,邵氏把他按回去躺好,训他,“额头的伤不痛了是不是?”
说着伸手摸他额头的药膏,谭青槐咋咋呼呼的喊疼,人立刻老实不动,湿漉漉的眼神看着青桃,“爹能把钱要回来了吗?”
他爹是谦谦君子,彬彬有礼,骂人远不如何家老太太会骂。
“能。”
谭秀才不喜欢问人借钱,傍晚不还茶铺掌柜的钱他比谁都难受,所以无论如何都会把钱要回来的。
平日维护何家的邵氏没吱声,低着头继续抹泪,抽抽搭搭的,谭青槐叹气,“娘,别哭了,哭得我头疼。”
邵氏:“……”
有些话谭青槐以前不敢说,许是受了伤知道谭秀才不会责骂自己,胆子大了起来,几分嫌弃几分无奈的口吻道,“娘,你以后少哭些吧,胭脂水粉贵,你哭两回几百文就没了。”
邵氏爱美,不知跟谁学的描眉擦粉,天天把自己的脸抹得跟猴屁股似的,不好看不说偏邵氏爱哭,眼泪仿佛决堤的洪水一发不可收拾,一哭妆就花了,花了就得重新抹,他观察过,邵氏哭得最多的那个月用了三盒胭脂水粉。
花钱如流水也不为过,看着邵氏五颜六色的脸,谭青槐无比真诚的说道, “娘,你不上妆更好看。”
邵氏被最后这话逗得哭笑不得。
天灰蒙蒙的,躺了约半个时辰,谭青槐躺不住了要回家,周荣拉弹弓打着他的石子不大,要是大石子他恐怕命都没了,见青桃来这么久都不问他受伤的事,憋不住,自己把前因后果说了。
说来和青桃有关,前几天周荣在街上闹,谭秀才第二天给他买了糖人之后再没买过,周荣觉得青桃搞的鬼,因为青桃天天在书塾等谭秀才让他找不着机会向谭秀才撒娇,心里记恨上青桃了。
听他提青桃把他也恨上了,捡石子拉弹弓打他。
“三姐,周荣下手重,你离他远点。”
“好。”
青桃应了句,让他和邵氏先回家,她去市集买点肉,家里只有酸菜,谭青槐补身体吃那个哪儿行。
集市正是人多的时候,清水镇临着通往州府的官道,来往商人很多,集市的人摩肩接踵的,青桃怀里兜着钱,眼神警惕的盯着四周。
肉摊前的人不多,青桃看了眼周围人,等着收钱的人来问她。
卖肉的是个圆脸妇人,三十左右的年纪,看青桃是个生面孔,堆着笑问,“要哪儿的肉?”
不同位置的肉价格不等,猪脖子部位的肉最便宜十文就能买,猪肚带肥肉的位置最贵,青桃要了条腿上的肉,妇人听她不是外地口音,上下打量她好几眼,“姑娘是镇上的人?”
“耕田村的。”
“以前没见过呢。”妇人笑眯眯的,身后桌边站着一男一女割肉,青桃看猪腿没卖,又买了两条猪腿。
妇人笑得更为灿烂,回眸吆喝了声,问青桃是耕田村哪家的,“耕田村很多人人来我这买猪肉,没见过娇滴滴的小姑娘呢。”
“谭家的。”
耕田村有近百户人家,谭家算是大户,妇人惊了下,后边拿着刀的女子转过身来盯着她看,青桃没有起疑,耕田村离镇上不算远,村里有闺女嫁到镇上来的,或许认识而已。
果不其然,妇人道,“难怪我瞧着你眉眼长得像…”妇人顿了下,手指着青桃,眼睛蹭的亮了,“像谭夫子……”
“那是我爹。”
妇人又惊住了,还是后边女子提醒她猪腿和肉弄好了她才回过神。
七十六文,妇人抹去了零头,只收了七十文,青桃不好意思,六文钱不算少,哪能说抹就抹,尤其后边女子斜着眼眸满脸娇羞的偷看她,眼神别有深意,叫她心头直犯嘀咕,女子生得眉清目秀看装扮女子没嫁人,莫不是又和她爹有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