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时间宽裕,走便走了,当年行军打仗走的路可比现在多得多,莫大山没把这点路程放在心上,秀桃打小就在田间地头跑,也不怕走路。
只是今天时间赶,莫大山午时才回到家中,又跟周婶商量了半个时辰,日头已渐渐偏西,要是还把时间浪费在走路上,计划要办的事定然没法办妥,兄妹俩小小纠结了一会儿,还是决定借辆牛车。
“陈叔,陈叔在家吗?”
石柱村原住乡亲基本都姓陈,旁的姓氏基本都是外来户。
村子里穷,后又经三年战乱,如今剩下的原住乡亲已经没多少人了,整个村子即便在天下太平时,也仍然有不少人还处在勉强温饱的阶段,许多人单单为了填饱肚子就已经耗费了他们所有的能力与精力。
牛珍贵,又有衙门管控,普通乡亲无论是陈姓原住民,还是后面几十年陆陆续续定居的外来户,都没那个能力买下一头牛,就是驴也少见。
目前整个石柱村只有里正家有一头牛,每到圩日,村长的儿子就会套好牛车等在村口,想上街赶圩的乡亲只需花一文钱就能坐上牛车,散圩再花一文钱坐回来,收费不算贵,手头稍微宽裕点,都爱坐牛车,省事自己也舒坦。
“谁啊?”
大门吱呀一声由内打开,里正家的孙儿探出小脑袋,只一眼便认出了莫家兄妹,他没理莫大山,而是老向秀桃,笑盈盈问道:“秀桃姐姐怎么过来了?有什么事吗?”
秀桃点点头,抬眸从门缝看去,没见院内有大人走动,这才将视线收回,问:“小虎啊!你家大人不在吗?我们有点急事,想借牛车使使,不知方不方便?”
牛车珍贵,轻易借不得,小虎也很纠结,不知道怎么回答,稚嫩的小脸都快皱成一团了。
“你放心,我们给钱,租一个下午把事情办完就还。”
一个几岁小娃娃端着一副大人模样,莫大山瞧着险些没忍住笑出声,赶忙开口补充道,“你个小娃娃也做不得主,先去跟你家大人说,或者让大人出来,我们直接说也行,到时候事情办完了,回来给你带喜糖,怎么样?”
大人们不太直白的话小虎是听不明白的,也不知道人家嫌他小不顶事,他只听到了叔叔要给他带糖,圆溜溜的眼睛瞬间亮了亮,一个劲点头,应得很是痛快,还一边往回跑,嚷嚷道:“娘,秀桃姐姐家的叔叔要给我带喜糖,有糖吃咯!”
莫大山:……
明明是同辈,秀桃是姐姐,他就成了叔叔,莫大山多少有些气不过,可回头一瞧,妹妹嫩生生的小脸上满是揶揄的笑意,他又不好说什么了,免得被笑话,说他小气,跟个小屁孩计较。
里正儿媳妇姓白,隔壁杨柳村里正家的闺女,是个利索的妇人,听完儿子的话,一边擦着手,一边笑盈盈走出来。
“我刚忙着腌酸菜就没出来,小虎说你们要租牛车?”她嫁到石柱村也有些年头了,自是认得莫大山兄妹俩,“喜糖可是稀罕物,不兴哄孩子,大山可是好事将近了?”
莫大山点点头。
“哪家姑娘啊?”
“也,也是你们石柱村的。”莫大山支支吾吾不愿意明说,倒是勾得白嫂子心痒痒,想要八卦的**达到了顶峰,还没等她追问,就听莫大山继续道:“现在不便说,到时候你就知道了,喜糖喜饼少不了。”
“成,那你们自己进来套车吧!”
白嫂子不是那等没眼色的,人家不愿意说,她作为外人,再追问下去就太没礼貌了。
牛儿认主,不过经常跟着主人挣钱,倒是不认生,只见白嫂子摸摸它的前额,嘀嘀咕咕说了几句话,它就乖乖任由莫大山牵出来,板车一套,两人一牛便出发了。
速度算不得快,但好歹比走路巴适。
只是这一路上没什么遮阴,兄妹俩顶着西斜却依旧热烈的日头缓速前行,很快便沁出汗水来。
如此走了两刻钟左右,秀桃抬袖一擦,将额上脸上的汗水统统擦干,眼睛被日光照得睁不开只能半眯着,勉强能看清前面的房屋,随即用不耐烦的口吻道:“终于看到希望了,早知需在外耽搁那么久,我就在周婶家顺顶草帽了。”
“草帽戴着不舒服,不如就这样,还能吹吹风凉快些,驾……”
莫大山随口应一句,轻甩鞭子到牛屁股上,牛儿接收到指令,立马加快速度。
“不舒服总比晒黑强。”
秀桃嘟嘟囔囔,尽量缩着身形躲在哥哥身后阴影处,让自己少晒点太阳。
“哥,你知不知道,在你回来之前村里人都喊我黑妞,我真是服了。村里那么多姑娘,也没见得比我白,凭啥叫我黑妞不叫她们?再说了,村里有长得白的姑娘吗?”
秀桃心下愤愤,一股脑跟哥哥吐槽自己那几年的不容易,还有村里那些奇奇怪怪的人和事,根本没发现自家哥哥已经神游了。
谁说村里没有长得白的姑娘,他家方妹妹不就长得很白么?白得发光嘞。
莫大山自顾自在心里反驳,耳边是妹妹的报怨声,脑海里反复想的却是方柔。
细声细语的方柔,倔强的方柔,明明害羞到不敢对视,却依旧死鸭子嘴硬不肯承认的方柔……
“唉!”
“哥,好端端的,你叹什么气?”
“没什么,就是觉得你太吵了。”
秀桃:……
“得,怪我多嘴,哼!”秀桃别过脸,决定在到达赵先生家前都不理这个臭哥哥了。
兄妹俩都不说话了,四周就这么安静下来。
牛蹄哒哒,与乡间其他声音相交杂,犬吠鸡鸣,伴着不远处袅袅炊烟。
这个时辰,各家各户的男人们还在田间地头干活,女人们则开始张罗晚饭了。
牛车从路边驶过,闲来无事的小孩们瞧见,仿佛得到什么新乐趣般纷纷小跑着跟在牛车后面,稚气的讨论与笑声在莫大山兄妹耳边不断回响。
住在路边的人家听见孩子们不同寻常的欢快,也好奇地探出头,以为有什么新鲜事,伸长了脖子张望,瞧见是莫大山兄妹俩,客套两句便又回去继续干活。
这边较偏,没几户人家,不管认识不认识,莫大山都一一客气回应了。
村子里的人就是如此,你若是穿着富贵,人家未必敢跟你搭话,但大家伙都差不多,人家就会热情万分,试图从你口中搜罗些有意思的事,好作为跟下一个人见面的谈资。
“吁!”
牛车缓缓停在赵先生家门口,兄妹俩方才觉得耳朵清净了。
“大家伙真热情。”
秀桃讪讪来一句,抬起手臂迅速擦拭脸上、脖子上的汗水,整理自己的仪容,问道:“哥,我得了,要进去了么?”
她有些紧张,不禁深吸一口气。
“瞧你那没出息的样,走吧!”
莫大山见妹妹紧张,顿时坏心思起,抬手往她头上薅了一把,故意弄乱她的头发引她生气瞪人,随即开口打趣,眼里的笑意都藏不住了。
当真是气人。
“你烦死了。”
秀桃拿哥哥没办法,只能后退两步同他保持距离,免得他又作乱,“幼稚。”
莫大山不应这话,心情颇好地叩响了赵先生家的院门。
“谁啊?”
里面传出询问,莫大山兄妹对视一眼,双双正经了神色。
“赵先生,我是莫大山,找您有点事,您现在方便吗?”
莫大山清清嗓子回答,话音刚落,面前紧闭的屋门就由内打开了。
赵先生略显精明的眼神将莫大山上上下下扫了一遍,掠过车上的礼物时眼帘朝下,随即笑道:“原来大山啊!你怎么这个时辰过来,找我何事?进来说吧!”
“来找您的自然是喜事。”
莫大山不太喜欢赵先生,觉得他没有读书人的风骨气度,更像一个精明的商人,眼眸中时不时闪烁的算计与贪婪都让莫大山心生厌烦,那笑容瞧着也挺假的,若还有其他人可选,他定然不会浪费时间过来虚与委蛇。
“我想请先生帮忙拟一份婚书,不知先生方便否?”
烦人归烦人,今日是来请人帮忙的,莫大山还不至于犯蠢,客客气气奉上了礼物,道明自己的来意,“多有叨扰,还请先生笑纳。”
莫大山割的是肥瘦相间的五花肉,足足有五斤,带足了诚意来,五花肉往眼前一甩,赵先生小眼睛滴溜一转,瞬间亮了几分又迅速调整好神色,假模假式开口道:“贤弟这是做什么,不就是写份婚书吗?这是喜事,来就来了,还带什么礼,你都开了口,难道为兄还能不帮你?真是太客气了。”
赵先生嘴里客套着,装出一副有辱斯文的清高模样,手却伸得极快,几乎是莫大山刚递出去,他就立马接走了,甚至连客套话都没说完,行动之迅速,让莫大山兄妹俩叹为观止,一时无言。
“婚书你何事要拿?定的哪家姑娘?”
“杨柳村方家大娘子,还没定下,不过已经开始慢慢过礼了,至于婚书,若今日能拿,我们兄妹便在您家叨扰片刻,总之越快越好。”
莫大山本打算直接说今天就要,但转念一想,又担心时间太赶赵先生写得不用心,一辈子一次的大事,需慎之又慎,银子花出去了,人情也领了,他可不想得到一个不满意的结果。
是以,他赶忙又补充一句:“主要还是看您的时间,过两日给也成,急归急,却也不能因我堕了先生的名声,您说是不是?”
“贤弟放心,既如此,你明日午饭前再来一趟,保准让你满意。”
“那就多谢先生了。”
莫大山兄妹办妥了事便离开了,望着他们远去的背影,赵先生轻嗤一声,关上院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