感受到手中的份量,方柔的神色逐渐柔和下来,颔首道:“嗯,既然如此,那我就不客气了。”
“回吧!”
莫大山摆摆手,本以为还要继续客套几句,不曾想嘴还没合拢就见姑娘利落转身,一瘸一拐,头也不回地走了。
明明是自己想要的结果,干脆利落,为何心中会有隐隐的失落感?
莫大山想不通,轻叹一声,随便找了个视野开阔的地方,呆坐一刻多钟后才起身离开。
只是他没再按原计划从方家那边过,而是走了另一边,抄近道回家了。
……
杨柳村方家。
西斜的日光照向院中的枇杷树,拉出长长的阴影,鸡儿回笼觅食,趴在树下小憩的大黄狗突然抬起头直勾勾盯着门口,随即站起来小幅度摇着尾巴往门口跑去。
它跑到门口站定,好像在确认什么,而后尾巴越摇越欢实,撒欢地跑向前方,直到小主子身边才停下,兴奋地贴上去,发出嘤嘤嘤的低唤。
家门近在咫尺,忠实的大黄就在跟前,方柔有种恍若隔世之感,悬着的心也总算彻底安稳下来。
她将兔子放到地上,指着肥嘟嘟的兔子与大黄说道:“大黄,把兔子叼回家,今晚加餐,有好吃的。”
大黄嘤嘤嘤,抬头看看小主人,又低头看看兔子,听懂了主人的话张嘴叼起兔子撒欢往家里跑。
“你慢点!”
“大黄,慢点!”
大黄听到小主子喊它,回头看了一眼,没有要停留的意思一溜烟冲进家门,没一会儿,就听见宅院内传出它兴奋地叫喊声以及长辈们询问声。
方柔脚上有伤比不得大黄的速度,一瘸一拐慢慢走回家,一进门,那狼狈模样着实将家里人都吓了一大跳。
方老太最激动,她爱训孙女是一回事,心疼也是真的。
“天爷啊!你个死丫头跑去做什么了,怎么把自己弄成这副鬼样子?”
“你看看你像什么样,哎哟,怎么搞出那么多伤,脚怎么瘸了?出去的时候好好的,回来就变成这模样,天爷,你这丫头倒是说句话啊!去哪里了?被人打了?”
方老太扯着方柔上上下下检查,看到那脏兮兮的衣服和乱糟糟的头发时满脸嫌弃。
可是,当她的目光转移到方柔手臂和腿上的擦伤时,心疼的情绪瞬间就从眼睛传达出来了。
“没……没有。”方柔鼻头发酸,面对长辈们直白炙热的关心,她险些没绷住,还好理智尚存,将那呼之欲出的倾诉欲压了下去,“我的名声可是响当当的,谁会那么想不开跟我打架?”
“再说了,我都伤这样了,您老还问来问去,也不知道帮我拿一下东西,您不疼我了。”
方柔故作轻松,装出平日跟长辈撒娇的娇憨模样直接把兜着菌菇野菜的草帽塞到大伯娘怀中,而后搂着祖母手臂,很是得意道:“我可没打架,我去山那边采菌菇野菜了,还有意外收获捡了一只野兔嘞,我厉害吧?”
“是是是,厉害,你最厉害。”
方老太抬手点了点方柔的太阳穴,叹道:“你啊你,这么大年纪还没弟弟们听话,姑娘家家的,若是遇到危险怎么办?以后不准这样了。”
方柔点点头,回想起在山里那一幕,酸涩再度涌上心头,险些没忍住落下泪来。
她不想让长辈们担心,赶忙松开了祖母的手臂,转移话题,道“大伯娘,兔子我要吃红烧的,香得很,大弟二弟肯定也喜欢,您给做红烧的兔肉行不行?”
“对啊,娘,我想吃。”
“大伯娘,我也要。”
满娘看到兔子时就想好了用来炖,可现在对上孩子们饱含希冀的目光,本就没主见的她一下子就动摇了,实在不知道该如何抉择,情急之下,只好将目光转向自家婆婆,得到其肯定的眼神才笑着回答孩子们,半无奈半打趣道:“行,小祖宗,你抓回来的你说得算,一个比一个能耐,都听你们的,行了吧?”
“好耶!”
“娘,你真好。”
五岁的方信欢呼一声就跑开了,他年纪小,很多东西还不懂,心里高兴便表露出来,根本顾及不到其他。
而九岁的方明却不同,他一边高兴于有肉吃,一边心疼姐姐的伤,寸步不离地守在旁边,直到祖母吩咐他跑腿,这才一溜烟跑出家门请大夫去了。
杨柳村东头住着一个医术还不错的赤脚大夫,姓孙,村里人都叫他“老孙头”,也是三年前战乱逃过来的,凭借还不错的医术在村里站稳了脚跟。
谁家没个头疼脑热?
看病吃药花销大,穷苦百姓根本负担不起,一旦家中有人生重病,就等于被判了死刑,没钱治,迟早死路一条。
村里有大夫就不一样了,收费便宜,时不时还能混点清热解毒的草药。
不管是头疼脑热的小毛病,还是断手断腿的病症严重病症,孙老头都治,不过能不能治好得看情况。
他有点本事在身,所做活计在村里无可替代,是以村里人格外敬重他。
“孙爷爷,孙爷爷,你赶紧到我家看看,我姐抓兔子时把腿摔断了。”
方明跑得飞快,还没到孙老头家就开始大声嚷嚷起来,左邻右舍都听见了。
“快,孙爷爷我帮你拿药箱,先去我家,看看我姐的腿还能不能治,您是不知道啊!她都瘸得走不了路了。”
“咋回事啊?昨天见着好端端的,还跟我打招呼嘞。”
孙老头六十有二,身体硬朗,得空就进山采药,利索的腿脚半点不输年轻人。
他听到方明的叫嚷,端着簸箕不急不缓地从屋子里走出来,一边摆弄手里的草药,继续问道:“伤到腿的哪个位置?皮肉伤还是动了骨?一瘸一拐还是完全走不了躺着了?”
孙老头几个问句砸过来,问得方明一愣一愣的,稚嫩的脸上涌现些许尴尬,一时间不知从哪句开始回答。
顿了顿,他只得讪讪来一句:“一瘸一拐走回来的,不过现在到家就坐着走不了了,其他的我不懂,您是大夫,要您自己到我家看看才晓得。”
“走嘛走嘛,孙爷爷,今晚我家有兔肉吃,您给我姐治脚,顺便在我家吃多晚饭得了,药材啥的回来再收。”
方明碎碎念个不停,边说边抢过孙老头手中的簸箕转身搁置到木架上,拉着人就要走。
“哎哎哎,你这毛小子,药箱,我的药箱。”
孙老头被扯得一个踉跄,左右两下才稳住身形,“又不是什么绝症,瞧你着急忙慌的,我这老胳膊老腿比不得你,走慢点,耽误不了什么,你姐不是还能自己走回来么,说明没动到骨头,上点药好好养着就成。”
“您老上山采药时腿脚比我还利索,哪里老了?”方明一听孙老头说姐姐的伤无大碍,总算愿意放缓脚步了,“依您老的身子骨,就是活到一百岁也能麻麻利利的。”
“小子会说话,嘴甜。妙啊,妙啊,你爹那个闷葫芦竟然生出了你跟你姐这对儿女,一个比一个能说,真是难得。”
方明打记事起就爱跟在爹娘身后,爹娘做活他看着,爹娘卖豆腐,他就跟着叫卖,战乱前父母不得闲,他就陪姐姐守铺子。
因为长得圆头圆头白白净净,又嘴甜跟谁都能唠两句,铺子附近的叔叔婶婶,还有来买豆腐的客人都很喜欢他,有什么好吃的也会给他一点。
“我爹才不是闷葫芦,他走村串巷能说得很,不然豆腐咋能卖出去?我奶说了,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生崽会打洞。爹娘是做小买卖的,生下我也是能说会道,天生做生意的料。”
“是,你奶说得对。”
一老一少这么聊了一路,很是投缘,还没到院门口就能听见孙老头开怀的笑声,他无儿无女,一个人生活,突然有个孙辈的孩子在身边逗趣,自然觉得哪哪都好。
只可惜孩子是别人家的,好不容易享受的天伦之乐也是短暂的。
“丫头的脚腕扭得有点严重,接下来的三四个月哪也别去,就在家中好好休养,能不下地就别下地。”
孙老头看到方柔伤处时吓了一大跳,那脚腕肿得老高,他还以为骨头断了,好在检查之后只是扭伤,“你可真能忍,都扭伤了还一个人咬牙走回来,也不怕脚走费咯!”
“喏,这是消肿止痛的药酒,老头我自己配的,一天擦五回,前十日我隔天就来帮你按揉,辅助经络恢复,能不能养好还得看你自己。”
“好。”方柔颔首,不管孙老头说什么都乖乖应着,“多谢孙爷爷,劳烦您了。”
“知道麻烦就好好养伤,不然说什么好话都是虚的,莫要仗着自己年轻就不把健康当回事,晓得不?”
“晓得晓得,我知道错了。”
“哼!”
方柔清楚孙老头的脾性,是个嘴硬心软的好长辈,只是她遇到的并非光彩事,连家人都没告诉自然不会跟孙老头讲实情。
是以,对方说啥她都应着,摆正就医态度,恭恭敬敬的,乖得连孙老头都不忍说重话了。
“唉!罢了罢了,药酒收好,弄丢了再找我的话可是要收银子了。”
“嗯,多谢孙爷爷,我一定好好收着。”
见看病要结束了,旁听的方老三夫妻和老太太赶忙上前客套,说了一堆感谢的话,还意思意思地留饭了。
孙老头也不客气,当即痛痛快快应下,反正来的路上方明便已经提过吃饭的事,有兔肉,他好这一口,觉得没必要假惺惺客套。
他不收方家人的诊金和药钱,吃他们家一顿饭也是应该的,心安理得。
就这样,孙老头与方家人一起享用了丰盛的晚饭,酒足饭饱,才心满意足地回家,方柔也自今日起,开始了她漫长又无趣的养伤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