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牛头山最出名的物产非香木不可。曾有收购药材的商户在农户家闻见一股前所未闻的香味,草木馨香无比,寻香而去,发现是一乌木所致,当地人将其唤为“香木”,虽只有指甲大小,但香气阵阵。农户告知商户,此香木香味经年不散,小小一片,便可驱家中虫蛇,护佑家宅安宁。牛头山远离人烟,鲜有人至,故除牛头村村民以外,竟无一人知晓此木。商户如获至宝,将其进献给上级官员,用以打通人脉,官员往上递送,终至皇庭,后又流传开来,为当下达官贵人所喜。
香木虽香,却极为难得,位于密林深处,喜阴,更有一剧毒藤蔓相伴而生,汁液腐蚀性极强,触之则亡,几米之内,其他树种被驱逐殆尽。以往所遇之人,避开藤蔓,刮取少许香木便欣然不已。可当其流传开来后,当地农户图此木一两百金,利益巨大,决心砍伐,但剧毒藤蔓不可不防,因此遍访村落老人,得一火攻法。原是香木材质特殊,水火不侵,而藤蔓惧火,火攻,藤蔓损而香木无伤。于是,牛头村里组成了浩浩荡荡的伐木大队,赴深山,取香木。可毕竟是深山老林,蛇虫鼠蚁无数,更有毒人的瘴气,这些队伍往往有去无回。每每让人打消去找香木的念头时,又有人以高价相诱,众人都盼一个翻身的机会,哪怕死伤惨重,也想给后代挣一个衣食无忧的前程。
村人前赴后继,仅仅几年光景,村中男丁死伤大半,元气大伤,村长不得不出面叫停了取香木这一行动。后来,有人传言山林里有‘鬼’,见人便杀,一时间人心惶惶,牛头山也便成了禁地,除部分胆大的老手为利所驱,无人再敢探入。
住在村口的杜老三一家三口以务农为生,只有薄田几亩,人家瞧他毫无家底,哪怕村中男丁凋零,也不肯把女儿许配给他,准备些嫁妆嫁到别村去了,眼瞅着他快三十了,媳妇还没娶到,整天在家里长吁短叹。他也不是没有动过去山里找香木的心思。只是前头的两位哥哥为寻香木都折在牛头山里了。他感叹了一声:真是时运不济啊。两位哥哥走时他年纪还小,没几年村长又不让人进山,本想寻个胆大的一起进山探探,但爹娘哭得泪眼婆娑像他去闯地狱一般,实在是于心不忍留下了。话虽如此,他私底下还是做着发家致富的春秋大梦,手边时常摩挲着从火盆里抢下来的进山地图,长吁短叹不已。时值盛夏,他吃完晚饭,呼哧呼哧摇着蒲扇坐在院子里乘凉,望着星空,好不惬意。不一会,邻居田大富身着孝服进门来,开口便是一句:“老三,我们一家明天就要搬走了,临走前想着跟你打声招呼。”
杜老三闻言便是一惊,这田大富也忒不是东西了,昨儿个他爹因冒险进山寻香木刚在一众家人面前咽气,拼死运回来的香木还没捂热,怎么就要走,竟是连丧事也不想承办了,好个没良心的,可怜他爹为这一家拼死拼活,福气没享到不说,连这死法也是惨不忍睹啊,要不见到的人吓得脸都白了。
虽是这般想,杜老三脸上却也还是堆着笑,搭上田大富的肩,遗憾道:“这么快就要走啊,这是去哪里?要不再住两天?我们哥俩也好喝一杯,现下家里什么也没有,喝也没法喝。”
田大富转头神秘兮兮地小声说道:“我爹临死前让我快点走,说是山里真有‘鬼’,我爹的话,我是信的,要是没有他,我家现在也不会有这样的光景。”说着,田大富的神情越发低落,瞧着是要落泪的架势。
杜老三脸上的假笑快要绷不了住,这个呆子,你爹怕是你赴了他的后尘,怕你去送死,呆瓜呆是呆,运气却还不错,有个好爹送来了一辈子的富贵。好歹邻居一场,念着田大富平日对他的好,他环顾四周见无人,低声提醒道:“你爹用命送回来的香木可要收好了,别让贼人惦记偷偷拿去了”。他拍拍田大富的肩膀,接着安慰着说:“我们从爷爷的爷爷的爷爷那时候就住在这里,要是山上不太平,早就逃走了,又怎么会留在这里。你爹说山上有‘鬼’,怕不是你听错了,什么‘鬼’,那是富贵。”
田大富被杜老三这一番话感动了,用袖口匆匆拭了眼泪,忙声答应,“收好了,都收好了,可惜我爹路上丢了半块。”听到这话,杜老三一顿,转瞬间又恢复如常,两人扯着家常聊了会,招呼着明早相送,便各回各家。
是夜,月光透过纸窗照到杜老三脸上,明晃晃地让他睡不着觉,他热得像身上爬了蚂蚁一般翻来覆去,四周此起彼伏的呼噜声让他心里更加烦闷:真吵,要是有钱就好了,能买大房子,我也能娶上媳妇。他一直想,直到听到第一声鸡鸣,他才下定决心利落地起身穿衣,准备去捡田大富他爹路上丢的那半块香木,富贵险中求,这山他进定了,临出门前他看了一眼正在熟睡的爹娘,估摸着一两个时辰便能回来,他轻声地合上了门。
太阳还未升起,迷雾笼罩着牛头山,黑绿黑绿的山林像是蛰伏在黑暗中的野兽,等待着猎物的到来,杜老三从没见过这样的牛头山,心里直发怵,他打了个冷颤,心里升起了打道回府的念头,刚一转身,还是不甘心,毕竟只差临门一脚,于是咽了一口唾沫,裹了裹身上的衣物,从身上摸出厨房里找到的玉米窝窝,狠狠地咬了一口,匆匆翻看了一下手里的地图,几下解决完吃食,将地图折好放进怀中,向着牛头山深处走去。
杜老三走进山中的那一刻便觉得不对劲,这林子安静得有些恐怖。随着他越走越深,光线也越来越暗。他转头看着自己进来的地方,已经小成了一个光点。莫不是,莫不是这山中真的有鬼,怎么阴气这么重,一点生气也没有?他惊悚起来,呼吸越来越急促,身上鸡皮疙瘩炸起。他不由自主地停下脚步,观察起四周来,越看越觉得古怪,老人口中的牛头山不是这样的寂静无声,没有一点鸟兽的声音,再看看这些树木扭曲的枝干,泛黑的树叶,凉意从脚底涌了上来,让他浑身发抖。他强行镇定,安慰自己,是砍伐香木危险,又不是这个林子危险,想那么多做什么,赶紧拿了田大叔落在林间的香木就走便是了,以前又不是没有来过,可能那时候人多热闹,没注意看。按捺住慌张的情绪,他依照刻在脑中的地图,继续往前人开垦出的小道走了一会。
此时,太阳已经升起,可林中却还是那么昏暗,阳光透不过树叶的间隙,完全被阻挡在外面。在昏暗的密林里找东西对杜老三来说是件难事,他没有前头两位哥哥那般好的视力,能做村里最好的猎手,好在他捕捉到了一丝香木的气息,若隐若现,最近的香木生长聚居地还有三里远,香木香飘不过百米,因此一定是田大叔不慎掉落的那块香木。杜老三觉得财神爷正在敲门,不由地笑出声来,周围令他胆寒的环境也不在意了,心中只有顺着香气找到香木这一件事。一路走走停停,终于在一个小坡上发现了那半块香木。他畅快地笑出声来,紧紧地攥着这半块香木,将香木举到嘴边,狠狠地亲了一口,说道:“宝贝啊宝贝,我杜老三后半生的富贵都仰仗你了。”
杜老三左看右看这块香木却总是看不够,用袖口擦了擦香木,拍了拍灰,心满意足地将其放入怀中,准备离开,却在无意中瞥见一个山洞,隔着十几米,瞧着洞口黑黢黢的,仔细看,里面还闪烁着几点火光。还会有谁过来呢?他想大概是另一个胆大的同村人吧,毕竟牛头村周围都没什么村落,村子又小,外地人进来肯定会引人注目,也没听村里人说最近有外乡客到访,刚好,可以跟里面的人搭个伴一起回村,这地方实在古怪,一个人走还怪怕的。
这么想着,杜老三往山洞的方向,清了清嗓子,将双手举到嘴边喊了一声:“我是杜老三,兄弟,要不要一起搭伙回家?”见没人搭理,只有火光跳跃了几下,他思忖,不应该啊,我这大嗓门,从村东喊到村西还绰绰有余。
一阵凉风吹过,引得树叶簌簌地响,安静的山林终于有了声音,可他高兴不起来,甚至越发胆寒。他在原地站定愣是不敢朝山洞走去,不知道为什么,总是迈不开那一步。这时候,他感觉什么东西碰了一下他的头,吓得他原地大跳,胡乱拍打身体,想把这胆寒的感觉也一并拍掉。直到一片树叶晃悠悠的落到了他的脚边,他才勉强镇定,心中却抑制不住地窜起了一个念头,这山林真的有问题,得快些走才好!
然而,就在他转头时,原本静止的火光剧烈晃动,阵阵的腥臭味直往他的面门送。杜老三的心重重地跳了跳,他知道洞中绝不是人,也绝非善类,他慌不择路,拔腿就跑,却不慎被一颗石头绊倒重重地跌倒在地。疼痛让他的脑子瞬间空白,越是害怕,他的手脚越是发软,让他爬不起来。耽搁的这几秒是他绝佳的逃生时间,生机却这么从他指头缝中溜走了,他痛哭流涕,心中悔恨不已,手脚还是不停地在地上扑腾,像极了被扔到岸上还在垂死挣扎的鱼。泪水模糊了他的双眼,双手胡乱地在地上摸索,盼望能找到防身的武器,却只是徒劳,他知道他遇见“鬼”了,也知道自己必死无疑。
黑影越靠越近,耳边传来“鬼”的嘶吼声,腥臭的味道几乎将他的周身覆盖,他绝望地闭上了眼睛。
练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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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楔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