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身后一种官员将士的注目下,李淮水稳步走进祠堂之中。
只见祠堂上供设十数个牌位,大殿的正中央的正龛上供着四个神主牌位,正中便是李淮水亲身母亲老夏阳侯的。
李淮水面容肃穆,自身边侍从手中接过十三炷燃起的香,左手将其握在手中,举过头顶虔诚恭谨的做了一揖。而后将香插在炉中,伏身跪在软垫上叩了下去。
身后侯在堂外不得入内的官员随从们见状,纷纷跟随跪地伏身,李淮水却在这时迅速侧过身子向后扫了一眼。
见身后众人一个个皆是埋头贴地看不见她的动作,便迅速从台案上捞了一个木盒藏在宽大的袖间。
待官员们起身时,只见到李淮水端正跪坐再叩首的背影,丝毫无察觉有何不妥。
一番繁杂冗长的典礼过后,李淮水终于顶着沉重的礼冠华服在侍从的搀扶下退出祠堂。
顶着众人的视线,她小心翼翼的兜住袖中的木匣,生怕一个不小心当众滚落出来。不足十丈的石阶她走的小心翼翼,额角隐约冒着虚汗。
待终于上了马车放下车帘将众人的视线隔绝,李淮水这才松了一口气,将袖中的木匣取出。
那是一只小巧精致的金丝楠木匣子,正中挂着一个金锁郑重其事的似乎锁着什么重要的东西。
李淮水将其捧在手中,却并没有去碰匣子上的金锁,而是在匣子的底部摸索着。片刻后只听浅浅的“咔哒”一声,盒子的底部竟打开了一个暗格。
金丝楠木匣本就小巧,底部的暗格更是只有匣子的一半大小。
李淮水将手指伸进暗格摸了摸,果然触到一处冰凉的硬物,便并指将其取出。
她将取出的物件捏在指尖看了看,而后心满意足的将其装在了胸前衣襟之中。
待马车一路返回侯府后,李淮水又将蔺如晦招来,令他以向祠堂送去供奉的名义,将木匣悄悄送还了回去。
… …
转眼祭祖已过一月有余。
这期间蔺如晦虽已将木匣送还,但那木匣装盛的本是先祖所化舍利子,于祠堂供奉已有数十年,即使是短暂的丢失也很快被每日清扫的仆人察觉。
一番折腾寻找后在贡品之中寻得,这才没将事情闹大。
最终李淮水不过做做样子,处罚了几个下人看管不利,此事便也揭了过去。
这一月之中吴甲对李淮水的看管依旧严密,虽不限制行动自由,但身边的侍从护卫都安插有义军的人,她的一言一行几乎也都被传进吴甲耳中。
李淮水心中不悦,但暂时也只的忍耐。只是吴甲既然喜欢派人监视她,那她便要好好用上这些人。
这日天清气朗万里无云,李淮水正与蔺如晦谈论着杂学经史,似是看见窗外阳光突然来了兴致,便放下书册,要将豢养的画眉拿出来在花园里晒晒太阳。
谁知她传令下去,却见前去取鸟的小厮战战兢兢的返回,跪伏在地请罪道:“回公子,那画眉…那画眉今日…”
李淮水见他言语间吞吞吐吐,便不耐烦的训斥:“什么事?舌头捋直了再回话。”
“今日一早小的去看,那画眉笼子大敞着,里有的鸟雀早就…早就飞的无影无踪了。”
小厮言罢缩着脖子跪伏在地,不敢抬头直面李淮水。
果然李淮水闻言沉了脸色,却并未立即发怒。
“哼,看管个雀儿也能丢了?那画眉本公子要用作猎物日后练习射术,如今丢了,难道你来给本公子做靶子?”
那小厮闻言浑身一个激灵,生怕李淮水当真拿他做了活靶子。
但此言一出,李淮水双眼一亮,似是觉得这个点子十分有趣,竟抚掌大笑起来:“咦,真不若便这么试上一试,有你们做活靶子,恐怕比雀儿更适合!”
自从李淮水住进夏阳侯府以来,整日招猫逗狗不干正事。以她的一贯作为,怕是当真做得出那人当箭靶子的事。
那小厮显然也知道李淮水是个什么样的脾性,立时被她的话吓得抖如筛糠。
“公子!饶奴一命吧!公子饶命啊!”
那小厮赶忙连连叩首,期望能留的一条性命。余光瞥见侍立一旁的蔺如晦,便如见着救星一般,膝行上前抱住蔺如晦的小腿。
“蔺先生救救奴吧!吴帅常赞先生高义,也请先生怜悯!”
这小厮本是吴甲派来伺候,平日里没少向外传递李淮水的起卧动向。她本就对此人心有不满,此时见他竟还敢提起吴甲,心中是当真冒起了几分火气。
“蔺先生是本公子之师,你怎敢随意攀扯?来人,将他拖到院子里剥去上衣!”
李淮水一声令下,守在房外的两个壮仆立刻上前,将那小厮拖至院内扒了衣衫。又命人取来笔墨,在小厮的肚皮上以脐眼为靶心画了箭靶。
将人肉箭靶打量了片刻,李淮水寺似是觉得不甚满意。
她四下张望几眼,随手指了几个吴甲派来看管她的义军兵士:“你们几个上前来,脱掉衣衫。”
那几个兵士不情不愿,却又不敢公然违抗,便最终也被剥了上衫画上箭靶。
“去取我的宝弓来!”
蔺如晦心知李淮水对吴甲的控制早有不满,起初她专寻吴甲手的人的晦气,便也未曾多做劝阻。
只是此时见她似是当真要拿活人射箭,蔺如晦也拧紧了眉,上前拦住了准备去取弓箭的下人。
“公子何至如此残忍?他们是有服侍不周之处,打发出府发卖便是,何须以人命戏玩?”
见蔺如晦出声劝阻,那几名兵士同小厮皆感激的望着他,期许他能多劝几句保住几人的小命。
“先生护着他们,来日身犯险境,他们可会护着先生?”
李淮水言语之中似有深意,目光灼灼直视蔺如晦的双眼,将他看的一阵无言。
“可别耽误了我的兴致,还愣着做什么?取我弓来。”
“公子不可!”
眼见蔺如晦劝不住李淮水,那几名兵士及小厮面如土色。
此时一直侯立在李淮水身边的一名壮仆忽然大着胆子上前一步来到她的面前。深深一拜后,为僵持在原地的李淮水与蔺如晦二人解了围。
“公子何须为几个奴婢动怒?若是寻常时候,便是射杀了他们又有何妨?只是如今侯府缺少人手,杀了他们事小,耽误了服侍公子事大。”
李淮水闻言将视线投在那壮仆身上上下打量,片刻后面上怒气终于消了几分:“哦?那你说要怎么办。”
“公子箭术非凡,以寻常箭矢恐怕一箭便要了他们的性命,到时无人做靶岂不扫了公子的兴致?不若以骲箭做箭矢,岂不可以纵情玩乐。”
李淮水也并非一定要今日取了这几人的性命,见有人站出来提议,便顺势应允,也免得又惹蔺如晦生气。
她似是十分开心的抚掌大笑:“好好好!就依你的,去取骲箭来!”
有仆从应是,飞快小跑着去取骲箭。
李淮水则又将那出主意的壮仆打量了一番:“你叫什么?何时入府的?”
“回公子,奴唤乔蛮,是上月晓烟姑娘采买进来的。”
乔蛮身形壮硕却低眉顺眼,一副对李淮水十分恭敬谦卑的样子,丝毫不以刚刚的事感到自傲。
李淮水心觉他这人有几分意思,又是晓烟买进府来的人,想必背景也干净,便有了收入麾下的打算。
“你去将他们几个排开来站在假山边上,我要仔细练练手。”
乔蛮闻言应是,动作麻利的一手一个将人提了拖到假山前。
李淮水见他果然身强力壮又办事利落,心中暗暗点了点头。
一番玩乐笑闹后,李淮水终是乏了,这才丢下弓箭命人放了那几个箭靶子,带着贴身侍从返回书房去。
蔺如晦跟随在李淮水水的身后,待仆从退下,本肃着一张脸准备责问她几句,却见她收敛了周身气势、面色冷凝,丝毫不见先前的恼怒与嬉笑。
好似以人做箭靶玩闹的不是她,只是蔺如晦的幻觉。
李淮水坐在书桌前,本想看看谢喻昌今日送来的信件,却发觉蔺如晦立在桌前没了动静。
她将视线投去,便捕捉到了他眼中的愕然,不禁勾了勾唇角。
“先生又要劝谏我心怀家国、怜悯仁爱了?”
蔺如晦知晓李淮水这是在揶揄他,一时间不知怎么回应的好,只干巴巴的憋了一句:“公子知道我定会劝诫,为何不早收手?”
“我若收手,吴甲便要对我不放心了。”李淮水端起手边的茶盏,悠哉悠哉的抿了一口“况且,他们没看住我的雀儿,自然要罚。”
蔺如晦心知李淮水的意思。
吴甲需要依靠李泊晏的名声,却又忌惮李泊晏当真获得民心。只有这般行事荒唐的庶公子袭爵,才对他威胁最小。
见蔺如晦明白她的意思,李淮水便不再细说,只是心底坏笑着向蔺如晦隐瞒了一件事。
那几只画眉倒也不是下人丢的,实则是她放飞送信取了。
不过这话李淮水终究没说给蔺如晦听,否则他又要一番劝谏,听的她耳朵起茧子。